青陽拾起被他隨意丟在桌角的麪皮, 仔細的戴在臉上,便欲出門離去。
然而身後響起的聲音終是如願傳來,“你告訴我, 她到底怎麼了?她是不是就要死了?還是說……”
青陽聞言幽幽轉過身, 淡然一笑道:“霽兒不會死, 天下一統之前她不會讓她自己死, 我也不會。”
他分明是笑着的, 只是那樣一張不甚精緻的麪皮,貼附在一個恍若謫仙般的男子臉上,南宮蒼罹只是望了一眼, 便覺得心內陡生寒氣,似乎全身全心都結成冰, 動彈不得。
死, 死, 死……
他不知道霽月到底會不會死,只是心底裡那麼強烈的反應分明是, 她就要離開他了。他還從未如此驚慌失措過,如此的害怕失去那一個人。
儘管,他似乎從未想過要擁有她。
“我只告訴你這一句話。若你不能給了她想要之物,便放她走吧,還她一個自由之身, 之心。”青陽說着, 忽又長長的嘆息一聲, “如此被心愛之人謀算, 你可知她的心中有多苦?”
話音落地, 縱是南宮蒼罹伸了手想去抓住那道身影,依是無妄。
南宮蒼罹愣怔的跌坐在椅子上, 一個人不知坐了多久,只是清醒之際,天色已然黯淡,漆黑的夜色伸手不見五指。
“玄衣!”他輕輕啓脣,低啞的嗓音在黑夜中幾乎不可聽聞。
然而,不一會兒,便見一名墨衣男子攜裹輕風無聲無息的掠入房內。
“鳳莫邪到訪王府那日,與霽月說了些什麼?”南宮蒼罹擰眉發問。他一定是錯過了什麼,而且是很重要的東西。
你尚且不如鳳莫邪!
青陽說此話時分明是嘲弄的姿態,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是他不知道的?
“那日霽月姑娘與鳳莫邪地處空曠之地,屬下離得遠,聽不見他們說些什麼。只是依照口型,隱隱知道,似是鳳莫邪要帶霽月姑娘走,被霽月姑娘拒絕了。”
“然後呢?可還有些其他的?”南宮蒼罹瞳眸精芒一閃。此事他原本清楚,問及霽月,她也是如此說,未有隱瞞。只是對待具體內容,從未深究。
“這個……”時日已久,況且本是無意之事,一時間自是難以記起。
“他們對話之間可有特別之處?”南宮蒼罹緩緩地提醒他。心內卻又暗暗告誡自己,不可不可!再不可亂了分寸。
那時青陽在時,他那一掌揮去,分明是想要他的性命。他這是怎麼了?
南宮蒼罹反覆的追問自己,卻總沒有答案。他從未如此衝動過,而天下大計,再不可如此魯莽!
玄衣沉思良久,猛地擡起頭來,迎上南宮蒼罹的眸子沉聲道:“這個倒是有!那日,我本是隱在暗處,距離遠,只隱隱看清他們的神情。期間,霽月姑娘一度取下頭上髮簪對準臉頰,似是要威脅鳳莫邪什麼。”
“呃?在那之間,鳳莫邪是不是說了些什麼?”若非如此,霽月斷然不會如此激動。
會有哪個女子不珍愛自己的容顏,尤其是霽月那般國色傾城之人,竟是會用玉簪對準臉頰來威脅別人,定是事出有因纔是。
玄衣聞言一怔,此事早已過去太久,公子今日追問此事做什麼?
然心內詫異,終是暫且放下,努力回想,這才道:“哦!對了,那日鳳莫邪似是反覆提及鳳凰二字,這才激怒了霽月姑娘。”
那女子美貌傾城,舉世無雙,雖是清冷淡漠,卻是素未有什麼脾氣。那一次怒極,卻也是要他印象深刻。只是轉眼,望見公子如此在意的神情,當下心便沉重許多。
妖媚禍水,他自是不信,只是這幾日來,卻是太多事發生,讓人不得不去懷疑那個女子到底是爲何而來。
鳳凰!鳳凰!
又是鳳凰!南宮蒼罹擺手示意玄衣退下,顧自低喃。
問及玄衣之前他心內尚有一絲僥倖心理,假的,青陽所說都是假的,他在騙他,他只是因爲心疼霽月所以方纔編了這樣一個謊言來欺騙他。
可是,腦海裡不斷盤旋環繞的的卻是往昔種種場景。
似乎是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時候,他們彼此身在密室,霽月頂着一張平庸普通的臉頰,自負道:“我來,便是助你得到天下。你信也好,不信也罷,但你殺不了我。我的命,並不是喪在你手中。”
那時,恍若是第一次面對面對峙,她清冷傲然,卻是分明不屑的。
第二次,他狠心親手鞭笞她三十鞭,卻未曾想到,她醒來問的第一句話便是:“那日,你抽了幾鞭?”
她道:“餘下的我會還你。”
那日後的許久,他都回轉不過來。痛麼?不痛!那一鞭鞭抽在她的身上,他只覺得每一秒都是煎熬,盼望着結束,他從未盼望過時間可以流逝的快一點。所以,當傾雪到來的時候,他方纔那般急不可待的停下了手中的鞭子。天知道,這折磨幾乎快要弄瘋了他!
後來,便是她墜入人心的誓言。
“蒼天在上,厚土爲證,自今日起,我霽月必定助公子結束這亂世。天下一統前,霽月這一世只認公子南宮蒼罹一人,心甘情願爲公子大業萬死不辭!若有違誓,霽月將受剜心之痛,且不得好死。若紅塵破亂,霽月必挫骨揚灰,死亦不得安寧。生生世世,皆爲奴爲隸!”
亦是那一次,他方纔知道這個女人希望他能夠相信她。他心裡雖然存有了太多疑惑,卻是依然心甘情願賭上一回。
這個將自己作爲賭注的女子,這個生死不忌的人,他想要討厭,想要不去喜歡,他拼命地想要去厭惡。因爲她來歷不明,因爲她的美貌總可輕易的蠱惑人心,即便是他,亦總是有些無可逃脫之感。
可是,他到底是深陷。
南宮蒼罹太明白自己的心事,所以方纔愈加用力的剋制。以爲只要隱忍,便可仍舊當她只是生命中的一個普通過客。
然而,他卻是從未想到過這個發誓會助他得到天下的女人,發誓在他一統天下之前絕不離開的女人,他突然覺得她就要離開他了。
他從未這般恐慌過,似乎身體裡的一根骨頭被人生生抽離了一般,疼痛難忍。
彷彿是很久很久以後,直到他垂垂暮年,方纔知曉,那種疼痛,如同被人自身體裡抽走那根肋骨一般痛,生死折磨,至死方休。
是夜。
霽月安靜地坐在房內,若是一切安好,南宮蒼罹應是今夜來吧!
只是,心卻是爲何突然不安起來,若有所失一般,讓人心中難安。
霽月猛地站起身,走至窗前,猛力打開虛掩的窗戶,仍是淒冷寂靜的夜。窗外樹影搖曳,似是令一般婆娑世界,而她被困在小小房間裡,彷彿逃脫不得。
月影漸漸西斜,霽月愣愣的仰望天空,直到脖子痠痛,不知時間溜過了多久,方纔垂下頭。她的眼睛酸澀的厲害,一度望不見屋內由月光射進的淺薄光線,似是整個世界都是黑暗沒有光明的。然而,她卻是依舊心思清明,神智安然,未曾有發瘋一般的衝動。
他不回來了。
她終於還是知道,南宮蒼罹不會來了。
霽月緊緊地閉上雙眸,一滴清淚順着眼角滑落,墜落在地上時悄然無聲。
昨夜見青陽哥哥之時,她丟棄了所有,什麼自尊什麼自負,什麼所謂的驕傲,什麼不知廉恥,什麼女子應有的羞澀,她全不顧忌了,只希望能夠在離去之前見他一面。如此,即便是身在漢霄冰寒之地,心中亦是有些念想,有些溫暖短暫的回憶。如此而已,只是,到底是絕望。
窗前一道白影掠過,霽月倏地睜開雙眼,剎那間的希望重生,不過轉瞬,便又一片死寂。
“青陽哥哥……”
霽月嘶啞着嗓音低低喚道,下一刻便撲進青陽懷裡,淚水滂沱,迅速浸溼他的衣襟。
“霽兒,他不會來了。”青陽輕柔的擁着懷中的女子,心痛道:“我們走吧!這亂世就交給他吧!他會做到的,鳳凰令,或者硃砂,你選擇好了麼?”
許久,霽月方纔停止哭泣,仰起臉來對上青陽一如既往溫潤柔和的眸子。她知道,這是她才能擁有的溫和寵溺,她亦只有在青陽哥哥面前才能做回嬌柔脆弱的自己。
她也是個女子。也只不過是一個尋常女子,卻是因爲身上附有使命,便額外揹負了許多東西。
青陽擡手小心地拭掉她遺落在臉頰上的眼淚,那蒼白如雪的臉頰,依是柔軟非常。他寧靜的看着懷中的女子,恍惚是看到了是=十多年以前那個天真快樂的小女孩。
如果可以,他願意傾盡一切,只願能夠讓她開心的笑起來。
“硃砂願意麼?”霽月對上青陽的眸子,疑惑問道。
這是一步很好的籌措,只是,她從來沒有問過硃砂,她不想這樣擅自做主,尤其是,易主這樣的事。
“霽兒!”青陽不忍喚道,寧靜恍如深潭的眼眸似是要將她的全部心事吸走。“硃砂她會願意的。”
“青陽哥哥……”霽月依是喚道:“我們去哪呢?”
“霽兒不願回山莊?”
“玉塵山?”
霽月山莊的真正地址一直是在玉塵山中。那座大山千年以前就被鳳凰仙子使用仙術鏤空,以此而建了一座山莊,山莊之名素來以歷代莊主之名命名。而爲了掩人耳目,便也有一座山莊建在南國之地,彼此間相隔不遠不近。
只是,她突然間不想回到那個地方。
“你師父還在那裡等你,等我們一起回去,你不是說過想要過自由自在無憂無慮的生活麼?”青陽凝注霽月不復清涼的眸子,心事愈發暗沉。“若是你不願呆在山莊,天地遨遊,霽兒你想去哪我都可以帶你去。”
“師父?”霽月下意識的呢喃出聲。
的確,她不想回山莊,絕大部分原因是不想面見師父。明明十幾年來最親近的人,突然間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了。她不想回去,尤其是不想回山莊。
青陽眉峰微鎖,緊緊的鎖住霽月的雙眸,極力壓抑住心中洶涌,淡淡問道:“霽兒,你是不是知道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