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則這個選擇未必十分好, 因了鳳莫邪正是冷着臉端坐在她的居處沒幾分耐心的等着她。瞧見她乍一出現在門口的時候,全然沒瞥見在霽月身旁矮一些的太子妃小鈺,旋風襲來般便緊緊地將霽月攬入懷中, 勒得霽月全身骨頭險些一同碎掉。可這聲痛還不及喊出口, 身邊的小鈺已是飛奔離去。
良久, 鳳莫邪方纔放開她, 探了探她的脈象氣息, 摸了摸她依舊微隆的肚子,這才重又輕輕地抱住她,輕輕呼出的那口氣劃過霽月耳側, 惹得她幾是不能開口告訴他,他的小太子妃打翻了醋罈子, 不知過會兒會弄出什麼亂子來呢。
“霽兒。”鳳莫邪擡手輕輕撫過她蒼白的臉頰, 嘆息道:“你果然這般厭惡我麼?”
霽月素未見過這般的鳳莫邪, 他素來張狂霸道,說一不二自信的很。現下這般模樣, 倒似是在她這一處受了什麼委屈,自卑怯懦的很。
她一時間盡是啞口無言,然則不過這麼短短的空擋,鳳莫邪已是伸手毫不客氣的捏了捏她沒剩多少的肉的臉蛋,顧自自語道:“天下大定後的母儀後位, 霽兒, 我給你可好?”
霽月別過眼, 心內劃過嘲諷的涼意。母儀後位?若是我要的是你的半壁江山呢?
可鳳莫邪不知爲何, 彷彿突然間懂了她所有的小心思, 繼而敘敘道:“或是我們什麼都不要了,這天下就送了他。我們歸隱山林, 就我們兩個人,好不好霽兒?”
霽月這回卻是正正經經的驚得一句話說不出來。這是她最極致的完美夢想。她從未同任何人說過,她常常會做一個夢,一個有關褪掉一切只留下輕鬆愜意的美夢。夢中是她想要的相陪。有時,她自夢中清醒,幾乎不能分辨那夢,究竟是夢,還是她一個人的臆想?
然而,她到底是不曾注意鳳莫邪已經足夠小心翼翼,他不曾,甚而是不敢在她面前提及那個名字,他只敢說“他”,半分不敢說“南宮蒼罹”。天知道,他曾經多麼厭惡自己的姓氏,卻是遇見霽月之後,開始產生莫名瘋狂的喜悅,那種老天賜予的特權幾乎讓他忘乎所以。可是,這所有仍是不敵那一聲“南宮蒼罹”。
他鳳莫邪此生,唯有這一刻,挫敗的很!
“霽兒,孩子是無辜的。”鳳莫邪垂下頭細細地凝着她的眉眼,溫和道:“即便不是爲了我,只爲了傳承。好不好?”
他又說“好不好?”這般不確定徵求的語氣,他鳳莫邪自從遇見她之後,彷彿突然間沒了一絲主見。霽月不是不明白他的特意隱忍不發,只擡頭迎上他的眼眸,仍是不輕不淡道:“太子殿下,你該知道,你阻擋不了我。”
“太子殿下?”
“太子哥哥!”
鳳莫邪自是無奈自嘲的,然則那一聲“太子哥哥”卻是出自驟然迴轉的太子妃。霽月甚是鎮定的瞧着眼前的兩人,罷了罷了。事已至此,她早些離開便好,怎樣解釋在這樣一個純真無畏的小姑娘面前總是無力的。
“小鈺,怎麼了?”鳳莫邪彎下身,頗有些乏力問道。
小鈺的眼眶早已蓄滿了淚水,可是初經情傷的她,彷彿突然間長大許多,淚水就那般含着,只死死地不讓它留下來。她咬着牙,高高的揚起頭,看一眼一旁的霽月,方纔盯着鳳莫邪一字一句問道:“太子哥哥,你就那麼喜歡霽月姐姐麼?她有喜歡的人,你不知道麼?她在這裡,會有三個人都不開心,太子哥哥不知道麼?”
“小鈺,你還小。”鳳莫邪略略嘆一口氣,餘下的話還不及說,小鈺已是快速搶過他的話頭,目光堅定道:“小鈺不小了,過了這個冬天,小鈺就十三歲了。”微頓,又鼓起勇氣道:“我也可以爲太子哥哥生一個孩子了,就像霽月姐姐一樣。”然而終歸是不經人事的小孩子,方纔說罷,小臉已是紅彤彤的紅。
鳳莫邪無奈的笑笑,牽過她的小手在屋內桌旁坐下,霽月也一同跟了過去,只與兩人稍稍隔了些距離。她倒是要瞧瞧看,鳳莫邪究竟是怎樣寵溺愛護這個小丫頭的?
“小鈺,你既要說你長大了,那我便一條一條說給你聽,好不好?”
小鈺擡手拿着袖子抹了把眼睛,重重的點點頭,分明一副上斷頭臺的架勢。
鳳莫邪亦是不避着霽月,或是根本就是要說給她聽,瞧一眼無所事事的霽月,便對着小鈺甚是直接道:“小鈺,你問我可是就那般喜歡你霽月姐姐?”
“嗯。”小鈺眨眨眼,眼眸裡沒了淚水,倒是好奇多了一重。可那一絲惶恐不安,仍是明媚搖晃的。
霽月大抵明白小鈺的心思,就如同她最初的時候,明知道南宮蒼罹心中必然有所牽掛,可仍是不敢探究。那份想知道又怕知道的心緒,她太明白。目光不覺間有些心疼的投向小鈺,略過鳳莫邪時,正對上他射來的視線,輕飄飄劃過臉頰,便聽見他衝小鈺道:“是!小鈺,我不敢講我這一生必定只喜歡你霽月姐姐一個人,可是這一刻,我的眼裡心裡只有她。你可明白?”
小鈺的淚水瞬時便如泉水般嘩嘩的流落,霽月瞧着此情此景,甚是無措。從小到大,從未有人在她眼前稀里嘩啦如此沒出息的哭過,她自小明白的道理便是,淚水悄悄一個人吞嚥便好了,怎能讓旁人都看見,白白被人看低了。鳳莫邪分明是淡定的,甚至是無所謂的姿態,只接着自個的話頭繼續道:“小鈺,你又道‘她有喜歡的人我可否知道?’”說着,鳳莫邪目光深沉的瞧一眼霽月,方纔對着小鈺道:“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我與她初次相見,我望見她看着那個人的眼神,我就知道。”
霽月即使再愚笨也該懂得了,鳳莫邪分明是藉着小鈺這一回事,在同她細細地表達心事。她這番竟不知是該感動,還是淡定一些恍若什麼都不曾聽到?
“那你還……”小鈺說着,忽然頓住,貝齒緊緊地咬住嘴脣,知曉接下來的話是無論如何都不必問出口了。
太子哥哥明知道霽月姐姐有喜歡的人還如此癡心,她自己不也是麼?現在明知道太子哥哥有看中的人,心裡眼裡還是隻太子哥哥一個人。
“小鈺。”鳳莫邪長長地嘆一口氣,形容間竟似是過度勞累的情景。霽月略是晃了晃神,不及多想,他已是接着道:“你道霽月在這裡,我們三個都會不開心,可是不是的,她在這裡,我很開心。”
小鈺的眼眸明顯是劃過劇痛,那痛感洶涌而來,是她完好的生命中從未有過的情景。她自小便被保護的極好,素未見識過凡俗男女的糾葛,這一刻,真相撲到眼前來,她險些嚎啕大哭,可正是這番痛徹心扉,方纔將她猛地拉回現實中來,想起最本質的問題來。
小鈺頂着方纔劃過劇痛的眼眸,一板一眼糾正道:“我說會有三個人不開心,不是我們三個,是我和霽月姐姐,還有她喜歡的那個人。是我們三個,沒有太子哥哥。”
鳳莫邪明顯是一震,連同霽月都是驚詫不已。小鈺在這將要大亂的天下經歷這種事,也不知是好是壞?
那一天鳳莫邪同小鈺貌似推心置腹的談話,終究是無疾而終。他在小鈺提及那人時便驟然變了臉色,變了臉色的小鈺無力駕馭,連那份豁出去的勇氣也一同丟卻了。到底是一個小孩子。
只有件事,卻是莫名的很,自打那天之後,霽月連續許多天都不曾見到夢玲,連帶着青陽哥哥也沒了一絲訊息。青陽哥哥從離錦皇朝趕來,初來漢霄,必是有很多要事需要打理,多日不來見她亦算正常。況且,那日小鈺離去後,鳳莫邪甚是卑鄙的逼迫她答應了他一件事,如此,青陽哥哥這幾日來不來也不甚要緊。只是夢玲,三個多月來便在她身側,此時突然不見了蹤跡,蹊蹺得很。
霽月不知道的卻是,在太子府的一處隱秘的地牢裡,夢玲已被鐵鏈鎖了數日,身上殘破不堪,連那昔日裡清麗的臉蛋上也是血跡斑斑,一眼便看出是被人用鞭子狠狠地抽過。只力道掌控的不大好,只狠狠地發泄,脾氣亂出一通,半分沒顧及眼前是個仍算是柔弱的女子。如此,便是夢裡哪日可能獲救,臉上那道深重的疤痕也是無藥可醫了。
霽月不難猜測,夢玲多半是被鳳莫邪囚禁起來了。畢竟青陽哥哥,沒有半分理由會傷了夢玲。那一晚,青陽哥哥與夢玲做了交易,自此,自是不會再去反悔。唯一可能,也就是當晚之事被鳳莫邪發覺,所以責怪與夢玲。
那一日,鳳莫邪心情甚好的來她這一處閒坐,霽月凝着他忽的開口道:“我附加一個條件可好?”
“你說。”鳳莫邪莞爾,當日他要她答應的法子本就有些過分,今日,她肯多要些什麼,正是他求之不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