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起,南宮蒼罹竟是多日來再不曾踏步進入沉院半分,倒是王府內的衆人漸漸忙碌起來。洛塵居的那位主子害喜害得厲害,霽月呆在沉院不曾離開半步,卻依是將那些消息收入耳內。
側妃娘娘的肚子愈發大了起來,縱是王爺有心隱瞞遮掩,卻是抵不住王府內人多口雜。洛塵居的下人日漸多了起來,王爺王妃本就不是普漲之人,再加上王府內人手本就不甚多,如此,便只能自別處調些人過去。這其中,自然包括霽月的沉院。
“主子……”小玉立於她身後,低低喚道。
“怎麼?”霽月不以爲意的輕笑。天氣日漸轉涼了,卻依是蔓延着夏末的燥熱。身後的小玉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搖蒲扇,聽着語氣卻是心中煩悶不堪的模樣。
“主子倒是清閒。”小玉停下手中動作,不甘的嗔怪道:“他們那邊怕是要忙死了,也就主子……”
“我怎麼?”霽月擡眼望向小玉撅着小嘴不甘不願的模樣,笑道:“他們忙他們的,把你留給我算是不錯的了,你說是不是呢小玉?”
“主子!”小玉意味深長的喚道。
“好了好了!”霽月無謂的扯起嘴角,“你若是閒着,不妨去洛塵居看看,他們人手不夠,你去了也算是幫幫忙,我想一個人清靜一會兒。”
“是,主子。”小玉凝見霽月無所謂似的神情,終究是沒再多說什麼,便躬身退了出去。
主子就這麼安安靜靜的坐於院中不知有多少時日了,常常一個人閉着眼,也不知是睡了,還是在想些事情。那樣清淡的神情,卻又是絕世般姿容,每一次,小玉看着主子在陽光下蒼白透明的臉頰,心裡總會心疼她。
霽月微微闔眼休憩,她原本就是坐於院中曬暖,並未在涼亭中乘涼,只不多時,身子忽的就覺得陰冷。
她霍地睜開眼,對上來人審視的眸子,淡淡道:“步輕塵……步公子。”
“姑娘好記性!”步輕塵爽朗笑道,仿若絲毫不曾覺得如此唐突有何不妥。“姑娘看來……倒是悠閒地緊,在下還以爲,姑娘興許會落淚也未可知!”
霽月依是無所謂的模樣,凝着眼前的男子,一字一句道:“王爺有後,當是可喜可賀之事,霽月總還不會喜極而泣啊!”
“呃?”步輕塵一滯,未料那日明明還是柔軟多情的女子,今日看來,竟是小刺蝟一般,全身都長滿了刺,根本不會讓他有一分靠近的機會。
“步公子今日來訪可有要事?”
“無事無事!”步輕塵隨意笑道:“只是來看看姑娘,在王府過得可好?”
“王爺不知?”霽月啓脣輕笑着反問。擡眸睨一眼步輕塵,細細打量着眼前這個應是灑脫無羈之人。
原說,這王府應是他不喜的地方吧!江湖中人不是向來厭惡朝廷中事的麼?
步輕塵卻已是十分自覺自個搬了把椅子在她對面坐好,悠閒的翹起二郎腿,言笑道:“姑娘想他知道,他便知道。姑娘若是不想,他便永遠不會知道。”
如此,便真是任性而爲了!
“姑娘可愛美食?”步輕塵笑道。
霽月聞言一滯,未料他的詢問竟如此簡單。當下便坦言道:“自然。民以食爲天,霽月自然不能例外,況且……”她倏爾一頓,笑道:“人生苦短,若是沒了那美妙萬般滋味,豈不是徒留遺憾?”
步輕塵凝着她明媚含笑的眸子,幾乎驚訝的說不出話來。他隨意尋找話題,卻怎樣也未曾料到,她的心中是作此解釋。
“可有喜歡的花種?”
霽月聞言抿脣,細細思慮,良久方纔認真道:“這個倒是不曾有。若是非要說出一樣,便是曼珠沙華。”
曼珠沙華?
那死亡之花,幾乎在臨風大陸絕跡。鮮有望見之人,亦是莫名死去。
步輕塵又是一愣,這個女子總是給他太多驚喜,又驚又喜!但顯然,那份驚異明顯多於喜悅。此般玲瓏剔透的女子,當是助罹成就一番大業的最佳人選。只偏偏可惜了……
“姑娘想來最愛簡單式樣的衣裳吧!”步輕塵淺笑,含笑支着下巴凝着乖巧答話的女子。她的眼神清冷淡定,未有一絲飄忽之色,確是句句實言。
“公子不也是?”霽月笑着反問。
“呃?對了!”步輕塵忽的想起坊間種種傳言,不禁問道:“素聞姑娘那日大殿之上一曲《鳳凰引》可是驚詫了衆人,在下可是聽說,那日姑娘是一襲鮮紅舞衣明媚動人,可否容在下猜測一番?”
“呃?”
“姑娘其實最愛紅色衣裳,似是本命而爲。”步輕塵忽的凝重神色認真道:“不知在下說的可對?”
霽月對上步輕塵恣意打量的眸子,倒也不曾有半分躲閃。只淺淺笑道:“對或不對,並不重要。”
紅色,確是她最愛的顏色。這件事依是青陽哥哥亦或不十分清楚,步輕塵倒是心細的緊。
她每每穿上那一襲紅衣,總覺心神振奮,這副柔軟的身子彷彿都不再是自己的。
展翅飛翔,睨視乾坤,她未曾有一絲懈怠。
步輕塵聞言,眉間稍顯幾許凝重之色,復又目光炯炯的盯着霽月,“姑娘心事重重,若非清冷自持,只怕鮮紅耀眼,灼傷了別人,亦會傷了姑娘自己。”
“步公子!”霽月倏地提高了音調,“你到底想說什麼?”
說她若是控制的不好,洛塵居的那位怕是早已命喪黃泉,說她原也不是良善之人,說她……終有一日會傷了別人,亦傷了她自己。
她全都清楚,只不需旁人提醒。
步輕塵卻是悠悠然站起身,全無半分顧忌的爽朗笑道:“在下可是說中姑娘的心事,自此惱羞成怒?”
“不知你胡謅些什麼。”霽月不悅的掃他一眼,便別過頭不去看他。這般男子,竟讓人迴避不得。率性直接,全不似一般男子那般拖沓婉轉。一時之間,竟不知讓她如何是好。
“哈哈哈……”步輕塵不禁挑眉笑起,全不在乎聲音朗朗是否會招來什麼人。霽月亦是不安蹙眉,只靜靜打量他,卻來不及出聲阻止。
半晌,霽月見他終是停下,方纔擰眉問道:“有那麼好笑嗎?”
“好笑?”步輕塵故意拖長了尾音,凝眉打量着眼前的女子。他未曾見得她如何國色傾城,卻只是望見了一個普通平常的女子。有心愛之人,有難言之事。“我並未覺得好笑!”他言之鑿鑿,未有絲毫作假之意。
“那你笑什麼?”霽月望向他,眸間略有惱意。
“笑姑娘……”步輕塵倏爾一頓,依是饒有興致言道:“笑姑娘原也是可愛之人。”如此,又何必弄得一副身心滄桑之景?
霽月愈發覺得尷尬,只不知說些什麼好。倒是步輕塵在一旁兀自笑得開心無所顧忌,霽月睨他一眼,當下便站起身,踱步走的遠遠地。他這樣的男人,她斷然招惹不起。
果然,眨眼間,眼前忽的一道風吹過,只見步輕塵已是優哉遊哉的在她眼前定住,興致盎然的打量着她,從頭到腳,萬般細緻。
霽月看他上上下下來來回回絲毫不懂規矩的模樣,一時間竟是也不生氣了,只循着他的眸光望去,四目相對之際,她清澈的望見陽光下他好看清冽的眉眼,如此男子,竟是南宮蒼罹的朋友,倒是可惜了!霽月暗歎,忽又垂下頭,恍若無意問道:“步公子來去無蹤,倒是瀟灑的緊哪!”
“姑娘可是羨慕?”步輕塵迴轉身悠悠笑道。
“步公子喚我霽月便好。”霽月抿脣,淡淡道:“霽月雖算不上王爺摯友,但總是王爺身側之人,步公子不必客氣。至於羨慕……算是有些吧!無拘無忌,霽月自然羨慕。”
“霽月!好好!”步輕塵撫掌而笑,清越的嗓音悠揚飄遠,怕是隔了幾座別院的位置都可清晰入耳。“在下難得與霽月姑娘一見如故,今日起,做個朋友可好?”
“當然!”霽月莞爾一笑,明媚動人。
“既然如此,作爲朋友豈能不坦言相待?”步輕塵狡黠一笑,隨即莞爾大方道:“想你霽月算是天姿國色,做一個小小側妃,不會心有不甘麼?”
“原來步公子是在此等候霽月呢!”霽月凝他一眼,他這一步一謀,竟是在此處掘了坑等着她呢!她也不急,只幽幽道:“不甘又能如何?只一個小小側妃依是有名無實的光景,若是想我所念,怕是性命猶憂。”她同他所講,刻意加重“小小”二字的音韻。
“哦?”步輕塵疑惑的望向霽月,尾音綿長。末了,方纔長長地嘆一口氣,似是深切的嘆到心底,“罹竟是受得誘惑,難得難得……”
霽月聞言,不知爲何心中突地有些失落,終是遮掩過去,未顯形於色,卻也是不輕不淡的開口道:“霽月想公子與別個不同,不想也是如此膚淺之人,倒讓霽月有些意外。”
誘惑?
說來不過是她面容顏色,禍國殃民的基本。
“不不不!”步輕塵聞言卻是連連擺手,“在下所講是爲別意,但絕不是霽月姑娘所想,還請切莫介懷。”她道那句有名無實,卻是含了清淺的醋意,只可惜……罹怕是不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