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王府外。
天色晴朗, 蔚藍的天空不見一朵白雲。七夕將至,錦城的街道更甚於往常的喧譁,赫赫昭示這天下太平離錦皇城的繁華。然那錦王府卻是稍顯冷清, 府門外每隔十步一個士兵堅守, 如鐵桶一般將偌大的錦王府牢牢控在其中。偶有三三兩兩的行人經過, 望見那般情形, 也是極快地避了開去。
早前, 便是聖上有旨,唯恐南國王室漏網之人對錦王伺機報復,方纔派兵駐守錦王府外, 以保錦王性命無憂。如今看來,倒是所言不虛。
錦王府外的街道上穿過一名身着灰色布衣的男子, 身高七尺, 卻是身軀微躬, 樣貌平常,仔細看來卻是與市井常人無二, 只那人衣着分明華麗少許,一眼望去便知並非貧苦人家的窮人壯丁。
他一路卻是徑直走向錦王府的大門,那侍衛望見他亦是不上前攔着,只是任他開門走入,恍若他本身就是那府中之人。
那男子面色清冷, 未有異常。然那清冷淒寒, 卻是尤爲凸顯。
他一路行走, 不知轉過了幾道長廊, 便於一道門前停滯。擡手輕叩, 裸露於空中的竟是素白乾淨的手指,那般骨骼分明的修長手指長在那樣粗陋平常的人身上, 瞬時竟有些暴殄天物的遺憾。
“咚咚!”
兩聲門響,房內之內似是已然料到會有人到訪,只沉聲道:“請進!”
那男子推門而入,自然悠哉恍若是在自家庭院。
錦王府書房內,南宮蒼罹擡手凝望步子輕緩踏入的男子,眸光停落在他的衣角,淡淡道:“你來做什麼?”
那男子身形一頓,隨即勾脣隨意笑起,素手一揚,便摘去了面頰上並不十分高明的麪皮,顧自落座於側邊的位置上。“錦王果真眼力非同尋常,饒是我如此修飾,仍舊躲不過你的法眼。”
南宮蒼罹聞言一滯,卻不過一瞬便又恢復如常。只凝向那男子冰魄般的面頰,遙想起十年前兩人的初遇。
那時,都是少年年紀。縱有心事,也未曾懂得巧妙掩藏。他眉宇間的傲氣冷漠袒露於眉,而那年僅十歲的冰魄少年,躺在冰棺中,卻是清淡無謂的模樣,仿若世間所有,皆不在他眼中停留半刻。
如此已是十一二載光陰,他已然變得成熟內斂,當初的少年卻仍舊是當初那般模樣。只是,不同的卻是彼此心中都有了惦念的人。
“你找我何事?”說來,這竟是他第一次到他錦王府來。
“自是有事。”那男子淡淡一笑,如琉璃般透明的薄脣依是蒼白,仿若一觸即碎。“受人之託忠人之事。”
“呃?”南宮蒼罹詫異挑眉,“是誰人能夠指派你?”只話音墜地,便馬上意識到他分明多言。
那些聲聲入耳的“青陽哥哥”不知道擊碎了他多少夢靨,他如何會不清楚。
青陽睨他一眼,卻是未見半分嘲笑之意。依舊淡淡道:“霽兒說,想在離去前最後見你一面。”
見我?
“這是她親口所說?”
“當然,還未曾有別的女人能夠讓我代爲傳話。”恍若謫仙的男子揚眉淡淡說道。他的眼裡只她一人已矣。
南宮蒼罹莞爾笑起,薄脣微抿,要說出口的話卻是絲毫不留情面。“那你怎的還不走?”既然只是傳話,那麼話已帶到,怎麼還不走?
“你害怕了!”青陽擰眉鎖住南宮蒼罹深色的眸子,悠然笑道:“想不到堂堂離錦皇朝的錦王爺也有害怕的時候。”
南宮蒼罹微怔,隨即恢復如常,只淡笑不語。稍楞方纔轉過身對上青陽的審視,沉聲道:“本王聽聞,南國太子早年夭折,而南國聖上因了對幼子的懷念之意,多年未曾冊立新的太子。不知青陽公子可曾聽說此事?”
青陽聞言渾身一凜,冰寒般的臉頰愈發迸出徹骨的寒意來。
“你既已知曉我的身份,又何必待霽兒如此……苦苦相逼?”
“容榭!”南宮蒼罹忽的重音喚道,眸色冷厲非常。“本王應當喚你容榭纔是!南國的太子殿下,即便國破家亡,卻是仍舊如此雲淡風輕,叫本王好生羨慕!”
“羨慕?”青陽的臉上再看不見絲毫溫情。雖來時已有所預料,卻是不曾想縱是南宮蒼罹如此沉穩鎮定的男子,依是有如此幼稚嫉恨的時候。一時間,他竟是不知該爲霽兒感到高興,還是應爲他自己發覺悲哀。
南宮蒼罹卻是沉吟許久,慢慢道來。“天下大事皆與你無關!”
青陽一滯,他所說倒是不曾有錯。只聽他緩緩道:“若是本王猜得不錯,這世間一切能入得了你的眼怕是也只有她一人。只可惜,你這般在乎她,她便會是你的軟肋。”
“軟肋?”青陽詫異揚眉,似是極不贊同。“不!我從不覺得霽兒是我的弱點,相反,她是我活着的唯一意義。”
“她對你,彷彿亦是如此。”
如何能不記得,那個生死不忌的女子,不過是因了青陽的出現,方纔開始愛惜起自己的生命來。
“容榭!”南宮蒼罹忽又喚道:“據本王所知,你的名字乃是你父皇爲你所起。只不知……”他忽的蹲下,復又饒有興致一般問道:“你親手弒父之時,心中作何感想?”
青陽聞言猛地一驚,驟然盯住南宮蒼罹挑釁的雙眸,不過一瞬,便又輕巧笑起,淡淡說道:“殺人償命,那是他應得的,我遵從他的遺命,留了容蕭一條性命已是還了他的生育之恩。至於感想?”青陽微頓,忽的打量起眼前的男子來,的的確確是天子之身,天子之命,天子之姿。只可惜……
“我倒是很想知道,你對霽兒到底是何種心思?她待你生死相負無怨無悔,你卻是百般利用,苦苦相逼,你不覺得你很殘忍嗎?”青陽一步步靠近南宮蒼罹,冰寒的眸子死死地盯住南宮蒼罹,不讓他有絲毫的躲閃機會。
眼看身側就要抵住桌子,南宮蒼罹猛地揮出一掌,無意識間竟是用了十成力氣。掌力發出,眼見就要擊向青陽的胸口,然那渾厚內力排山倒海而來,心下終是猶疑。
南宮蒼罹深色的瞳孔一閃,猶疑間,仍是狠狠地揮上去。
他甚至不曾看見青陽是如何躲閃的,只見眼前一道白光閃過,青陽的身影疾速閃開,愣是讓他那一掌停滯在空中,白白泄了渾身力氣。
“你……”南宮蒼罹驚呼出聲,脖頸已然在他的控制之中。
但南宮蒼罹畢竟是南宮蒼罹,縱是如此情景,不過驚慌一瞬,便又鎮定如常。
青陽卻也沒有要傷害他的意思,下一刻便丟開他,兀自嘆息道:“南宮蒼罹,你可曾聽說過鳳凰令?”他知曉他心思沉穩,精於謀算,卻不想有些事他竟是能夠遲鈍如此。
“鳳凰令?”這個只有在古書中方纔鮮有提及之物。
傳言千年之前,世有鳳凰仙子臨世,美妙如仙,身姿輕盈,一顰一笑間便是絕色傾城。
鳳凰令乃鳳凰仙子所鑄之物,傳言通體火紅,仿若浴火鳳凰般耀眼。
更有古書記載,鳳凰仙子曾手持鳳凰令助一位皇帝一統亂世。
這鳳凰令,自是有了號令天下羣英的功用。
難道說……現世間當真有鳳凰令?
南宮蒼罹詫異的望向青陽,只見他睨他一眼,不禁失笑道:“想來錦王,或可從未如此失策過。”
失策?南宮蒼罹不禁擰眉,心下突地開始不安起來。
“你可知道霽兒的姓氏?”
南宮蒼罹依是無言,他只以爲她喚作霽月,卻是從未想過她的姓氏。
“凰。”
“什麼?”南宮蒼罹下意識反問。只是心中分明早已經有了答案,方纔如此驚慌失措。
“鳳凰之凰。”青陽無謂道:“霽兒是鳳凰仙子的後人,她手持鳳凰令來助你一統天下,若你哪怕是有一分珍惜她之意,便也不致如此。”
“她怎麼了?”南宮蒼罹大駭,着急間竟是抓了青陽的領口,焦急的追問。
青陽乍然失笑,卻是苦澀異常。
青陽擡手輕巧的丟開他的束縛,幽幽道:“你尚且不如鳳莫邪!”說罷,便要轉身離去,末了,忽又頓下,淡淡道:“今日之事,你仔細考量便可,至於鳳凰令,若是不該知道的人知道了,便是死路一條。呵呵!你想來無比清楚,除卻霽兒,我從不是良善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