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速度極快,片刻間就在揚州瘦西湖旁邊的一間茶樓停下。緊接着,石見月就聽到了一陣緊密的鼓點,接着一個操着地道揚州話的聲音便響了起來:“諸位看官!江湖之中,風雲變幻,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昔日叱吒一方的尚武龍門近日偃旗息鼓,相傳龍門九少爺也如喪家之犬一般被四處追殺,命懸一線,龍門百年基業,一夜之間,似乎將要沉溺江湖……”
石見月聽了這許多。不禁震怒萬分,龍門豈是這些市井俗人隨意詆譭的?自從毛小龍說了那句她是龍門九少夫人之後,她好像也再也沒把自己當做外人,儼然已經是龍門的主人一般。
看着石見月氣得通紅的笑臉,淩爺捏着石見月肩頭的手指微微又用了些力氣,哭笑不得道:“還沒進門,你就已經開始衝動了,什麼時候能夠改一改這個性子?”
石見月不滿地瞪了他一眼,這才認識他多久,就開始像個管家婆一般地囉嗦起來。
兩人剛剛踏入店門,淩爺眼光一掃,似乎是看見了什麼,立即揚手在石見月面前一揮,石見月頓時眼神迷離,神智渙散起來。趁着這個時候,淩爺挑了一個角落的位子扶着石見月坐下。
只是,他似乎忘記了,他這一身火紅加上石見月那一身火紅,很是惹眼,已經吸引了不止一兩個目光,當然,有一道久久地停在他們身上不曾離去的凌厲的目光,來自斜對角的另一個角落裡。
石見月此時背對着那張桌子,自然也是看不到落在身上的灼熱眼神,否則她一定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情,一定會歡叫着撲過去。
沒錯,那個角落裡坐着兩個人,一個是須發盡白的老頭,另一個則是劍眉星目,卻一頭灰色長髮的翩翩美少年,而這傲氣滿滿地浮現在臉上的美少年卻臉色蒼白,似乎受了不輕的內傷。
不消說,這個人,是龍門九少爺——化名毛小龍的龍戰天!
毛小龍斜斜地倚在角落的梨木椅子上,桌上溫着一壺碧螺春,他身邊的老頭,正是鐘不離的師父,雲畏之。
石見月暈眩了片刻道:“我們來這裡幹嘛?”
凌爺招招手叫了一壺毛尖,又給石見月點了一份赤豆元宵,一份五仁糕。石見月看見這些香甜的小點,忍不住拈了一塊遞到嘴裡,邊吃邊問:“是給我點的嗎?我可以吃麼?”
她說這話的時候,五仁糕的碎屑還簌簌地從她的嘴角落下,引得凌爺十分無奈:“即使我說不能吃,恐怕你也不肯吐出來了。”
石見月伸伸脖子將嘴裡的東西吞下去,用力地點點頭:“沒錯!”
凌爺忽然憐愛地笑了:“那你就吃吧,不夠可以再叫!”
茶樓裡的人並不是很多,旁邊還有說書老人不緊不慢的聲音,石見月只是覺得調子很是好聽,卻是有些字句不甚理解,於是,她一邊聽着,一邊狼吞虎嚥地吃着,卻沒有注意到,一支支手執弩箭的隊伍再次靠近,這一次的人數遠比當時追殺他們的人多得多。這一直精湛的隊伍,霎時就緊緊地包圍住了茶樓。
隨着沉重的腳步聲,一個一身黑袍的男人便踏進了門來,他身子修長挺拔,連着披風的寬大帽子遮住了他的臉,聽見腳步聲,所有的人都忍不住擡起頭去瞧着一個神秘的男人,他的身上散發着一股神秘而詭異的氣息。
而石見月看見他時,不禁臉色一白,凌爺一把按住他的手:“怎麼了?”
此時,那男人慢慢地朝
石見月他們的方向看了看,兩人便看清了一張帶着慘白麪具的臉。
石見月哆嗦着嘴脣道:“就是他……”
凌爺也盯着那張射來目光的面具,問道:“他怎麼了?”
石見月若是此時不是被凌爺緊緊抵扣住了手腕,恐怕早已拍案而起了,她盡力壓低了自己的聲音:“就是他,一直追殺我們!”
凌爺眉頭一皺:“哦?”
黑衣面具人的目光掃過他們之後,便死死地盯住了坐在角落中的毛小龍。
毛小龍揚揚嘴角,桀驁不馴的聲音便響了起來:“尊駕擄走了我的朋友,現在又約我到這裡,還帶來了這樣大批的人馬,想必是有事情要談?”
面具人冷笑道:“龍家九少爺聰明過人……”
毛小龍笑着打斷了他的話:“我不是聰明過人,我若是綁了你的朋友約你出來,肯定也是有話說的,不是麼?”
面具人點點頭。
毛小龍將手中茶杯放到桌上,濺出幾滴水來,燙着了他的手指。毛小龍不動聲色地將水珠用衣袖拂去,淡淡笑道:“站着說話多累,不如坐下詳談!”
旁邊早有面具人的手下擡來了一張大椅,就坐在樓梯口處,與衆人隔了丈許的距離。
毛小龍看着他坐下,笑眯眯地問道:“不知道尊駕怎樣才能放了我的朋友?”
面具人古怪一笑道:“龍九爺是人中龍鳳,所以,給九爺兩個選擇!”
毛小龍撇撇嘴道:“別忙着拍馬屁,跟我談條件可以,但是前提是,你得先讓我知道,我兄弟是活的,要不,我跟你談了半天換不回他的命,豈不是白白浪費的時間?”
面具人爽朗一笑:“帶寧公子來!”
身後幾個黑衣弩手便帶着一個高大的身影走了進來,雖然此人頭上還蒙着一塊白布,讓人看不清他的面目,但是隻看他裸露出來的皮膚黝黑黝黑,便知道此人定是寧謫封無疑。
面具人好心得很,伸手便拽下了寧謫封面上的白布,果然是他!
只是他現在似乎是被人封了穴道,目光看向毛小龍時滿是急切。
毛小龍瞟了一眼寧謫封,用手指輕輕地敲着桌子,點頭道:“人,我已經見到了,那麼,條件,你不妨說來!”
面具人伸出一根手指:“第一,龍九爺自裁以謝天下!”
毛小龍縮起了脖子搖搖頭道:“這一條可不好,我剛剛討了一根溫柔賢淑又如花似玉的老婆,還沒有入過洞房,留過種,堅決不能自裁!”
背對着毛小龍的石見月聽了這話,心裡受用的很,差一點就要笑出聲來,倒是嘴裡的東西沒吃完,一吸氣差一點嗆着。她狼狽地猛咳了幾下,才端過凌爺遞來的茶水壓了下去。
面具人似乎很不滿意石見月的忽然打斷,冷冷道:“怎麼還有閒人?”
怎料石見月還沒出聲,旁邊的說書老人倒是出了聲:“小的這就走……這就走……大爺們請息怒……”
毛小龍擡了擡手道:“莫走莫走,他說的不是你,你還是坐着再彈一段弦子吧!”
方纔弩箭隊伍包圍茶樓的時候,識趣的食客便已經紛紛離開了,只有凌爺是要一心留下的,所以在石見月大吃的時候,他並沒有動。
老頭兒戰戰兢兢地坐下,小心翼翼地問道:“客觀想聽哪一段?”
毛小龍輕輕地轉了轉脖子:“就唱一個《十八摸》
吧,我有的兄弟最喜歡這調子!”
老頭沉吟了一下,才硬着頭皮開始彈弦子。他唱的聲音不大,但是石見月依舊聽出來,這老頭,竟然就是不久前她們放走的那個老頭,看來他的傷勢並不重,這纔多久,就已經能站在這裡賣唱掙錢了。
可是,這《十八摸》的調子……
緊打鼓來慢打鑼,停鑼住鼓聽唱歌。
諸般閒言也唱過,聽我唱過十八摸。
老闆聽了十八摸,不花銀兩摸不着。
老頭聽了十八摸,渾身上下打哆嗦。
小夥子聽了十八摸,抱着枕頭喊老婆。
石見月聽得面紅耳赤,毛小龍卻滿滿地笑意盈盈,就好像他此時並不是坐在這裡跟別人談判,而是真的在悠閒無比地聽着小調一般……
石見月悄悄滴回頭看了一眼毛小龍,發現,他坐在那裡的神情隨是有些氣虛,但眼神中卻是說不出的胸有成竹。
面具人聽着這讓人臉紅心跳的小調,不由得也晃了晃肩膀,接着對毛小龍道:“龍九爺看來是要選第二條咯?”
毛小龍搖頭晃腦地聽着小調,頷首道:“你說來聽聽?”
面具人抱着臂,往前傾了傾身子道:“龍九爺交出掌門玉佩!”
毛小龍似是回過神來:“啊?你要玉佩幹嘛?”
面具人的身子又靠回了椅背,嗤笑道:“龍九爺似乎忘記了一件事情!”
毛小龍皺眉,滿臉的狐疑之色:“什麼?”
面具人輕聲道:“龍七爺也在我手上!與其龍九爺不想坐掌門人的位子,玉佩被別人搶了去,倒不如還是龍家嫡脈的七爺來做掌門人,於龍家而言,也不失爲是一件好事啊!”
毛小龍的臉上依舊是笑眯眯的神色:“啊?我什麼時候說過,我不想做掌門人了?”
面具人狡黠笑道:“若是九爺執意要做掌門人,怕是第二條路也選不得,只能選第一條路了……”
毛小龍卻搖搖頭道:“我龍九的路,自然是我自己來選的,而不是別人畫好了道給我的……”
面具人忽然陰陰地笑了起來:“事到如今,九爺孤身一人,除去這個功夫並不好的老大夫,九爺如何能抵擋我這數百精兵?還是聰明些,應了那句古話:留得青山在……”
毛小龍不待面具人說完,便打斷了他的話:“尊駕想來是弄錯了,我龍九不是什麼有名的人物,掌門玉佩也早就給我老婆做了聘禮,所以,今天恐怕要你白走一趟了。”
面具人輕輕搖了搖頭,聲音越發陰冷:“不白走,九爺恐怕不知道,你這顆人頭,實在是比掌門玉佩值錢多了……”
毛小龍竟然也是邪邪一笑,對上了面具後面的那雙眼睛:“尊駕恐怕不知道,你要是敢動我一根毫毛,我老婆可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這話像是說給石見月聽的,語氣中充滿了戲謔,然而,石見月卻隱隱地聽出了別的味道。
這時候,樓外閃過一個身影,淩爺忽然站起身來,將自己身上的紅色袍子脫了下來,將月白色的裡子朝外翻出來,整件衣服都披在了石見月的肩頭。
這一動作如行雲流水般一氣呵成,石見月還沒反應過來,自己一身的火紅色就已經變成了月白色,而淩爺脫去外衣的時候更是露出了裡面那件灰白色的長衫,這突如其來的變裝讓石見月疑惑不解,不由得輕聲問道:“爲什麼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