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完,他的聲音柔了許多:“你們看看我,豈不是也應該是樣貌絕佳的良人?即使我不施脂粉,看上去也不應該是嬌媚的人兒麼?”話音至此,竟然開始悲憤起來,“只可惜啊只可惜,生就了這樣一副好相貌,卻偏偏是個男兒身!從小到大,左鄰右舍都嘲笑我是個娘娘腔,甚至有人說我,只配賣給別人做孌童!憑什麼?難道只是因爲我長得像個女人嗎?難道就只是因爲我性子向來膽小怕事,唯唯諾諾沒有男子漢氣概嗎?”
李寒的目光凌厲了許多,毛小龍頓覺他的周身盡是重重殺氣,李寒冷冷道:“無論何時,我都被人喚作娘娘腔,被他們打扮成女子取笑,以至於後來,連爹媽也不喜歡我,他們說我沒有氣概,什麼也不敢做,什麼也不會做,只能任人欺凌!”說着說着,李寒的聲音中竟然染了些許哭腔:“我十九歲的時候,正值年少氣盛,誰曾想,被人陷害,打暈後真的被獻到村中惡霸那裡做了孌童?”
李寒的聲音在黑夜中就像是一雙染血的枯手在亂抓:“你能想象我那幾天是怎麼熬過來的嗎?你們根本想象不到!”
花如媚被他的這番話也驚着了,她沒想到,這樣妖媚的男人,竟然也受過那樣的屈辱,於是試探開口道:“那你……”
李寒臉頰上掛着淚珠,把他的妝容都給化開了:“後來,我逃了出來,離開了村子,來到長安。”說到這裡,李寒的表情閃過一絲詭異:“只是,我離開的時候,並非一人,我帶走了那個惡霸的妹妹!”
顧湘萍聽到這裡,驚恐地叫道:“他說的是紅兒……”
花如媚連忙摸摸她的後脊安慰道:“讓他說完!”
李寒便接下去說:“我帶着她,一路來到長安,把她的首飾都賣了,租了這個院子,起初,我們還做些正經買賣,只可惜,這個女人,真是不識好歹!”
李寒掃了衆人一眼道:“她成天吵着要回家,於是……我就把她痛打了一頓,關了起來,成了我掙錢的工具!”
“你是在報復麼?所以拐了更多的女孩子來給你掙錢,不聽話的就都打死?”毛小龍咬牙道。
“沒錯!你說是報復也行,他們不是說我什麼都不敢嗎?那我就做給他們看,我敢!我敢讓那些真正的女人去賣身!我也敢躲了他們的手!我連人都敢殺,怎麼還會被嘲笑呢?”李寒花了妝的臉上,帶着邪氣的笑意。
毛小龍倒吸一口涼氣:“你就是因爲這樣一個理由而殺了這麼多的人嗎?”
李寒的目中帶着恨意道:“這不是一個理由,這是我活下去的信念,想要不被他們看不起,就只能做給他們看!”
說着,李寒忽然站起身來,仰頭大笑。他瘦弱的身子隨着他嘶吼般的狂笑顫抖着,而毛小龍看卻只能從他的身上聽出聲聲悲鳴。
李寒笑着笑着,忽然衣袖一動,從裡面掉出一樣東西來,“叮”一聲脆響,落在了地面上,毛小龍定睛一看,不禁大驚失色,忽然就跳了起來,一把抓住李寒的領口,衝他怒吼道:“你把她怎麼了!”
毛小龍這一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壞了在場的所有人,任誰都想不到,這樣一個剛纔無比淡定地談案子的人,竟然會在頃刻之間性情大變。
花如媚忙彎下身去撿起掉在地上的東西,託在手心裡,那是一塊通體碧色的玉佩,玉佩不大
,上面雕着精細的花紋,一眼便知是一條威風八面的蒼龍。玉佩上還連着一根紅的發黑的繩子,顯見的是戴了很久了。
這塊玉佩,毛小龍絕對不會認錯,正是在礫沙時,鐘不離抵給石見月的那塊,也是離開時,毛小龍囑咐石見月收好的那塊玉佩。
李寒被毛小龍的氣勢洶洶嚇了一跳,頓時神智清醒了許多:“你……說什麼……”
顧湘萍眼尖:“這塊玉佩就是前幾天他從帶回來的那個女孩脖子上搶下來的!”
毛小龍揚手就給了李寒一巴掌,這一掌的力道是十成十,李寒登時就被他打得暈了過去。
花如媚一把拉住他:“你這是怎麼了?怎麼突然打他?”
毛小龍轉過來盯着花如媚,滿臉的驚慌失措,滿眼的絕望惶恐。
她也嚇了一跳,她從來都沒見過這樣不淡定的毛小龍,在她眼裡,他一直都把一切看得很淡,似乎什麼都沒有在意過。
毛小龍在聽到了顧湘萍的話後,連忙撲過去道:“她在哪裡?她怎麼樣了?”
顧湘萍看着這個兩眼發紅的救命恩人,戰戰兢兢道:“在……地窖……”
毛小龍一把拎起李寒,對花如媚喊道:“快叫她帶路!”
花如媚被吼得渾身一抖,連忙扣住顧湘萍的手:“快走!”
紫衣大漢連忙奔出就要牽馬,怎料毛小龍連頭都不回,一手拎着李寒就往他的住處狂奔,花如媚輕嘆一聲,將顧湘萍夾在腋下,踏着毛小龍去的方向展開身形。
她從來都知道,毛小龍的武功和輕功,不是天下第一,也算得上的天下第二,要不然,龍家也不能放心指定由他來接任。只可惜,她以前從沒意識到,這天下第一的輕功,竟然快得如此離奇,自己趕到李寒的住處時,正屋的房門已經被踏得稀碎。
花如媚將嚇得目瞪口呆的顧湘萍放下,連忙問道:“在哪裡?”
顧湘萍這才從騰雲駕霧的感覺中回過神來,“哇”地一聲大哭起來,邊哭邊指着馬圈:“那個……下……面……有個……地窖……”
毛小龍聽見顧湘萍的話,飛速從屋中奔出,黑着一張臉,兩步就搶到馬圈。撥開地上的稻草,果然看見了一個拉環。
毛小龍看到那塊玉佩之時才知道,原來石見月竟然也落到了李寒的手中,一想到那些被害女子的慘狀,毛小龍就覺得自己的心猶如上了煎鍋一般難受,若石見月也遭受了這些,真不知道他會怎麼樣。
一把拉住拉環,拽起一塊鐵板,鐵板下是一個黑洞洞的,僅能容一人通過的洞口。花如媚見狀,連忙擦亮了火摺子,遞給毛小龍。
毛小龍來不及擡頭,接過火摺子,縱身跳了下去。
這下面果然是個地窖,只是,地窖的一側,竟然還有一扇鐵門,毛小龍拽了幾下沒拽開,這才注意到門上掛着一個拳頭大的銅鎖。毫不猶豫,擡起手掌就劈了下去。銅鎖應聲而開,鐵門也被拽開。
探身進去,毛小龍被裡面渾濁的氣味嗆得幾乎要暈過去,裡面沒有一絲光亮,只有毛小龍帶進去的那個火摺子,方纔照亮了裡面的情況。
毛小龍愣住了,藉着微弱的火光,毛小龍看見了兩張髒兮兮的臉,和臉上驚恐萬分的眼睛。毛小龍舉着火光在她們臉前晃了一下,發現都不是熟悉的樣子,再也忍
不住,再次怒吼起來:“人呢?石見月呢?你在哪?”
聽了毛小龍的怒吼,兩個被嚇呆的女孩子緊緊地縮在角落裡再也不敢動,而黑暗的另一頭,忽然響起了微弱的喘氣聲:“是……毛……毛毛蟲?我……在……”
毛小龍聽見這聲音,毫無生氣,沒有一點昔日裡石見月的霸氣蠻橫,連忙舉着火摺子一照,只看見靠着牆的角落裡,一雙暗淡無光的眼睛眨了眨,毛小龍不知道自己此時心中是什麼感覺,他用力壓抑住即將從胸口噴發出的憤懣,輕輕地“嗯”了一聲,在他看見那雙熟悉的大眼睛後,竟然有種想要嚎啕大哭的感覺。顧不得火摺子燙了手,毛小龍連滾帶爬地趕過去,只見面色蒼白的石見月緩緩閉上了眼睛,嘴裡喃喃道:“真好……你……果然……找到……我……了……”
這時,又有兩人也趕來,一個是紫衣大漢,一個是花如媚,兩人手中的火把照亮了狹小的地窖,但是在光明耀眼的那一刻,每一個人都被驚呆了。
這狹小的空間裡血跡斑斑,兩個抱在一起瑟瑟發抖的女孩子身子瘦弱,其中一個的臉上還腫着,似乎不久之前剛被掌摑。
而在最裡面,毛小龍懷中緊緊抱着一個人,身子狠狠地顫抖着,花如媚看得清楚,他抱着的人衣衫不整,裸露的小腿上全是鞭痕,似乎身上條條破布也是被鞭子抽出來的。而最可怕的,卻是光着的左腳上,一片血肉模糊。
毛小龍抱着她,喉嚨中發出陣陣哀鳴,淚水卻早已染溼了石見月的頭髮。
花如媚輕聲喚道:“她受傷了,趕快帶她走!”
毛小龍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將石見月抱在懷裡,匆匆往外走。花如媚嘆了口氣,對那紫衣大漢道:“將那兩個姑娘也帶出來,然後通知北川!”
石見月昏迷了兩天,毛小龍在給她清理傷口的時候,忍不住嚎啕大哭了三次,他看見石見月身上被抽出的條條鞭痕深淺不一,也看見了石見月小巧白皙的左腳上,被砸的稀爛的小腳趾。
身上的傷痕會很快好起來,她的腳趾,再也保不住了,但是,更令人難過的是她的內心,經過這樣一場地獄一般的劫難,不知道她會不會在某個深夜被噩夢驚醒。
石見月昏迷的這兩天,毛小龍神容憔悴,一頭烏髮竟然在一夜之間白了大半,花如媚幾次來給石見月換藥時看見他這個樣子,都督促他去休息一下。
毛小龍搖搖頭道:“我要她醒來的時候能看見我!”
石見月沉靜地睡着,而毛小龍握着她的手,一刻也沒有鬆開過。
兩天之後,石見月還沒有睜眼,口中便喃喃叫道:“毛毛蟲……毛毛蟲……”
毛小龍連忙俯下身去:“我在!我在!”
石見月蹙了眉:“我痛……好痛……”
毛小龍輕輕摸着石見月的臉道:“那我們把藥吃了,就不痛了,好不好?”
石見月幾次努力之後,終於睜開了眼睛,當她看見面前白髮叢生,面容憔悴的毛小龍,不禁微微一愣:“毛……毛毛蟲?”
毛小龍見她醒來,不禁緊緊握住她的手,喜極而泣:“是我!是我!”
石見月顫抖地伸出手去,反反覆覆地摸着毛小龍還掛着淚痕的臉頰,詫異道:“你怎麼哭了?”
毛小龍連抹抹眼淚道:“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