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郾城美麗世界回來,賀天就接到老媽的電話。
許伊菲先針對賀寧兮和楚正哲發了一通牢騷:“你這個妹子,長了腦子也不知道幹什麼用。以前喜歡小哲的時候,我和你爸怎麼討好,她也不理。後來又開始討厭小哲,哪怕聽到這個名字,都會很厭棄。現在呢?又怎麼了呢?放個假,常常就和他出去。今天從郾城回來,一回家就哼歌,哼個沒完。我問她好不好玩,她唱兩句,不正面回答;問她最近還出不出去,她又唱——你說說看,是不是糊里糊塗就被小哲那個小子給帶壞啦?”
賀天習慣性不插嘴,許伊菲唱獨角戲,唱完了他也不發表意見。
許伊菲“唉”了他半天:“你怎麼也不給我句話?真是的——”話鋒一轉,始入正題:“你怎麼樣?”
“我?”賀天訕笑,“好好的,怎麼……”
“你今天不也去郾城了嗎?”
賀天心一緊:“你不會跟蹤我們吧。”
“哎——”許伊菲不正常地笑了聲,“不要說得那麼難聽。巧遇、巧遇。你洛阿姨的表侄女,以前也想結識你,跟你說了,你一下子把我回絕,見都沒見。但是人家見過你,也認識你,更關注你……”
一連串的動賓詞組冒出來,賀天惡寒:“媽、媽、媽!”勉強讓許伊菲打住,悻悻,“您就直說吧,您到底要幹嘛?”
“什麼時候?”
“什麼‘什麼時候’?”
“和J軍區司令的女兒啊,你上次說的。叫什麼來着?陸宛昔?”
“我的老天……”賀天忍不住撫額慘呼。他端正坐姿,認認真真對着電話講:“媽,我還沒來得及跟你說。實際上我和陸宛昔這一次去郾城,是爲分手去的。”在許伊菲今天的哀嚎中,他發揮了自己口若懸河的才能,“你不覺得我和軍區司令的千金談戀愛其實很不合適嗎?首先,我不是夏國人;其次,也許我們這種家庭在普通人的眼睛裡,非同一般。可是對方是誰?陸宛昔的父親陸裕同二十年前就參加維和部隊,在前線戰鬥,出生入死,數次險些命喪當場。軍功卓越,在整個夏國都很有威望。我的家庭在他眼睛裡,算什麼?也許,他更願意把他的女兒嫁給部隊裡哪個和他一樣有着更遠大抱負的人。”
“可是……”許伊菲被說得非常氣短,可依然還是不甘心。
“我壓力很大。”
“那也可以努力一下,對不對?”
“努力不了,道不同。”
“唉喲,談個戀愛,還有什麼道?司令的女兒就不能加入咱們這種平常人家?不是啊——”許伊菲覺得自己直接被兒子帶溝裡,“我們家好歹也是富豪世家,你爺爺在文錫,那也是和國王交情甚篤的貴族。”
“這兒是夏國。”
“夏國怎麼啦?”
“國體強弱甚有區別。”
“有什麼區別?”
賀天假裝有公事來了,大喊:“羅志斌發郵件給我,關於新產品開發的。我要工作了,媽。耽誤了一個白天,晚上我都要加班。就這樣,不聊了。我會好好考慮:我和陸宛昔,或者沒有了陸宛昔,我該怎麼決定我未來的終生大事。會放在心上,一定的,一定如您所願,不讓您操心,更不會讓您傷心。”連番保證,這才掛斷電話。
打開電腦,羅志斌真的發新產品開發和投放市場的架構書進來,關於研發部花了近兩年時間開發出的超輕型高韌性代號爲“HY一號”的鋼材,將會打破恆遠目前面臨和許多家同類企業競爭的僵局。除了推薦運用航天科技,民生企業也有望大量採用。賀天認真閱讀,頭腦逐步被公事佔據。
九月初,賀寧兮去東職大報道。一個星期後,同川新生入學,蘇茗悅和宋加森把女兒送到美院,替女兒鋪牀、掛帳子,又陪女兒吃午飯,加熟悉校園——一系列活動結束,他們方纔離開。宋詩筠回到宿舍,打電話讓賀天陪她用入學後第一頓晚餐。
賀天說:“你在學校裡,我再去,就不方便啦。”
宋詩筠不高興:“有什麼不方便?不就是吃頓晚飯嗎?”
“我上大學那會兒,周圍同學事無鉅細,羣體當中都有傳播。”說到這兒,賀天很認真對宋詩筠說,“我對於你來說,做一個溫馨體貼的兄長,絕好過於成爲你的伴侶。而且,”他瞧了瞧自己書房案頭剛打印出來一大疊產品推介文稿,嘆了口氣,鄭重道:“我沒有那麼多時間,從早到晚待命,只爲等你召喚,然後陪伴你。”
不詳的預感兜頭壓下,宋詩筠語聲微顫:“那你給我的一年承諾呢?”
“有任何需求,你還是可以打電話給我。”說到這裡,賀天突然想起很重要一個問題,“你指定要的那個叫‘何爍生’的老師,每年都會傳出和手底下有姿色女學生的緋聞。好幾件鬧得沸沸揚揚,對於他而言,迄今爲止也沒造成影響。但是,有緋聞的女學生中除了個別較爲強硬,後來的路上總算闖出些名堂,大部分名譽受損,於前途影響頗大。我給你天河一名青年職員的號碼,任何你遇上了、卻解決不了的問題,直接找他。”
宋詩筠很想懟他;“你既不管我,我還要找什麼別人?”但是,問題確實存在,而她,又不得不爲自己的實際利益着想。心裡面難過,且憋了滿腹的不自在,最後,她還是冷冷說:“照你安排吧。”說罷忍不住惡言:“我祝你這輩子都找不到真愛。”
**舉辦的青年企業家聯會十月頭召開,張雲廷開車,把賀天送到迎賓館。車子剛到一號謝芳樓門口,前面一輛奧迪A6後車門打開,裡面出來一個人。這種聯會,賀天本來算個角色,因爲申家的倆兄弟——申瀟然和申悠然都帶着他,不僅如此,市委書記郭仁錫每次若在,都要像長輩一樣,拉着他的手,和他絮叨好久。這使得其他人必然要對他刮目相看,甚至新上任沒多久的趙禾初,在素日裡見面時,都很殷切。
但是,今天的情況與往昔大不一樣。
A6裡出來也是個年輕人,論個頭,比賀天要矮一點,不過,身材勻稱又很挺拔,一張臉白淨清爽,整個兒縱然沒有立體精緻得叫人豔羨,但是丰神俊秀,五官疏朗,亦是難得。
不知道是不是巧,趙禾初和一班與會人員剛好來到門口,和年輕人相遇。賀天的車牌耀眼:東A95888,今天根本無人在意。趙禾初和年輕人相遇後,趙禾初的注意力就放在年輕人身上。旁邊的人自不用說,唯趙禾初馬首是瞻。就連後來到達的人,竊竊私語中有幾句被賀天聽到:
“縱橫的副總哎。”
“誰呀?”
“林飛啊,你不知道?”
“林飛是誰?”
“工業司司長的二公子,哥哥林鵠剛提的機要處正處。”
“媽呀,這麼牛?”
“不然呢,趙市長都應酬上去啦。”
“那我們也去沾沾貴氣。”
肩膀被突如其來拍一下,無限寂寥的賀天轉頭一看,看到申瀟然大哥的臉。申瀟然精明世故,笑得意味深長:“兄弟,山外有山樓外樓,該迎合時要迎合。”
賀天更是喪氣,自嘲一笑:“我有這心,奈何路上人已太多。”
申悠然從後面趕上來,聽到這話,嬉笑道:“就憑我們三劍客,還撬不動林二公子旁邊那些人的腳?”說着,把賀天摟住。
申瀟然伸手:“請!”
賀天禮貌迴應:“大哥,二哥請。”
“三劍客”聯袂,走入謝芳樓。
這次聯會之後好幾天,賀天都陷入情緒的低潮。白天忘我工作,晚上的飲宴一律謝絕。他徘徊於濱江邊一段種植楊柳的堤岸,孤身一人,帶一瓶酒,一喝就是整整一晚。宋詩筠的示愛,他視若不見。父親和母親日常的垂詢,他也懶得答覆。
又是一個打不通兒子電話的週末,晚飯過後,許伊菲讓汪嬸準備了些好吃又清補的,裝成食盒,自己帶着,乘坐自己的捷豹,來到菁華園。停在臨時停車位上,她還沒來得及下來,便發生了讓她非常氣憤的一幕。
話要從前面說起。且說同川美院,開學整整一週,宋詩筠得到的賀天的回信,加起來不超過二十個字。不管是淡淡的“太陽升起來啦,你在幹什麼?”還是情意綿綿的“天藍得和水晶一樣,我想念你,你有沒有想念我?”,要麼石沉大海,要麼便是“嗯”“還行”以應和之。
宋詩筠憋屈了一週,週五下午沒什麼課,回到宿舍,翻出一件藍色袖口、裙邊有鏤空設計的連衣裙,穿起來,打車來到菁華園。
宋詩筠採取的是守株待兔的策略,就在賀天公寓樓下等,一直等到賀天加班結束,開車從長河區趕回來。
許伊菲看到的,就是宋詩筠和自己兒子拉扯的一幕。
等了兩個多小時,失落混合着煩躁,看到賀天從停車位走過來,宋詩筠怎麼還能端莊持重?怎麼還能文靜中還要顯示出典雅?她攔住賀天,非要讓賀天說明:“你說你不愛我,不愛我怎麼還能在整個八月隨叫隨到?替你媽媽善後,也不能隨便找個人就可以心有靈犀吧?你忘了和我一起聊天的默契?忘記和我逛街買東西你自己也有的快樂?重新愛一個人到底有多難?就算你一直忘記不了、一直忘記不了,時間已經重新開始,你的世界早就新舊更替,放下過去,擁抱現在,纔是對我、對你自己仁慈、負責!”
賀天陷入自己給自己設下的迷局,明知道她說得是對的,可不想出來,那又怎麼樣呢?被繁重的公務壓迫到麻木的大腦,醞釀不出更加浪漫的情懷,他深黑色的意識裡面,只想對眼前的女孩說:“我們已經結束、已經結束了!”
但是,許伊菲橫加插入,截住了他的這個回覆。
距離上一次當着賀寧兮和許多英華學生的面,把雅馨牧場特供奶擠在宋詩筠的頭上,這麼久,許伊菲重新燃起怒意還是沒有一點兒壓力。她先把兒子和這個討厭的女孩分開,橫身擋在賀天前面,衝着宋詩筠火力全開:“我說,你還真是賊心不死,意志力還超級堅強啊。在雅筑那會兒,不已經和你說過了嗎?就是找一個家境貧寒、模樣也很平常的媳婦入門,我也不會同意我兒子和蘇茗悅的女兒——你——交往!除非我這個媽今天就不在這個世界——”
話說到絕處,賀天皺眉叫她:“媽!”
“你別吵。”許伊菲厲聲呵斥完,扭頭又對宋詩筠嚷:“我聽說,你去了同川啦。不上文學,不上數學,也不學金融或者財會,學美院?因爲寧兮報了東職大的美術系,所以你也報這個專業,這輩子打定主意要和我們家槓上了,是不是?但是,你也不拿鏡子照照自己。寧兮有她爸爸做後盾,世坤旗下美意公司如今多少市值、在時尚圈什麼地位,你不妨打聽打聽。再說,我也在時尚圈,你媽二十年前紅火,如今沾了我家的光略微興旺一些,你還真以爲她能把曾經的資源再帶給你啦?你沒戲的,沒有前途,努力了也不可能趕上我們家寧兮。想借巴上我兒子打翻身仗,更是做夢,做夢,你知道吧!”
不虧是時尚界混了多年的資深女強人,一張嘴打開,“噼裡啪啦”的話好像機關槍的子彈暴風雨一樣掃出去。任俗世中沉浮了許多年的人,也難有經受得住的。
宋詩筠臉發白,眼前發花,若不是賀天眼疾手快繞過許伊菲輔助她,她一定當場暈了,然後摔倒在地上。
可是,就算賀天這會兒選擇站在她這一邊,她也難過得很想死去。
許伊菲瞪着眼睛訓斥賀天:“你這是幹嘛,想造反,跟着這個小丫頭一起對付你媽嗎?”
“媽!”賀天的頭快炸了,控制不住氣沖沖對許伊菲說:“你真要逼得我都瘋了,你才滿意嗎?我每天要處理那麼多事情、見那麼多人,保證業績增長已經耗費了我絕大部分精力,能不能不要再給我加壓?”宋詩筠站不穩的樣子,他只能半扶半抱,然後對許伊菲說:“我保證,我今年內一定確定結婚對象,家境貧寒也好,長得乏善可陳也罷,肯定不是宋詩筠。”
許伊菲被將了軍,忍不住目瞪口呆,瞅着他抱起宋詩筠往停車場走,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
她很想對兒子強調:“不要真的衝着‘貧寒’和‘長相乏善可陳’去找啊。”但是,賀天大步流星走到他自己的車旁,寶馬MZ8車門自動打開,他把宋詩筠放在副駕駛,然後,上車。MZ8關上門後,一道閃電似的,就從許伊菲面前消失。
許伊菲連連跺腳,氣憤大叫:“臭小子,你這個臭小子。真是要活活氣死你老媽啊!”舉起手,扇子一樣給自己扇風,不停唸叨:“氣死我啦,真是氣死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