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凌霄回過神,看向楚凌雲的眼神略有些渾濁:“三弟,破了我日月神功的,真的是端木琉璃?”
楚凌雲毫不猶豫地點頭:“她的功勞我不會搶,所以沒錯,第一次若不是她,我們救不出父皇。這一次若不是她,你沒那麼容易被俘。我只是不願讓她鋒芒太露,纔不曾公之於衆。”
“但我馬上就要死了,所以告訴我沒關係?果然吃一塹長一智,你是不想讓她步你的後塵,免得樹大招風。”楚凌霄自嘲一般笑了笑,“只不過我曾千防萬防,以爲我就算敗也只會敗在你的手裡,卻沒想到真正要命的居然是她。”
楚凌雲笑笑:“世人皆認爲我之所以戰無不勝是因爲有楚家軍,殊不知,琉璃纔是我最後一張王牌!沒有她,就沒有今日的我!”
“也沒有今日的我。”楚凌霄嘆了口氣,“她成就了你,毀滅了我,而且無論成或毀,都十分徹底。”
楚凌雲看着他,暫時沒有做聲,因爲他聽得出來,這依然不是楚凌霄真正想說的話。
果然,片刻之後楚凌霄眼中便突然掠過一抹冷酷的光芒,接着說道:“我知道,端木琉璃之所以能破掉我的日月神功,憑藉的不過是水龍丹而已。我也知道你是火鳳丹的主人,你們兩個註定會成爲夫妻。不過三弟,想必你也知道關於水龍丹和火鳳丹的另一個重要說法吧?”
楚凌雲眼中光芒一閃,卻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果然,我就知道你要跟我說的一定是這個。不錯,我是知道,不過那又怎麼樣?”
“怎麼樣?”楚凌霄的脣角浮現出一絲略有些殘酷的笑意,“會怎麼樣你應該比我更清楚不是嗎?難道你的意思是說,你根本就不相信?”
這一次楚凌雲略有些反常地沉默了片刻,接着才吐出一口氣:“沒錯,我是不相信,何況就算我相信,你以爲我會聽從命運的安排?”
“又要說了不起你逆天改命?”楚凌霄脣角的笑意充滿了諷刺,“三弟,你不是神仙,上天註定的事情你是改變不了的!也就是你幸運罷了,否則如果我真的是火鳳丹的主人,你以爲現在你還能跟端木琉璃在一起嗎?”
楚凌雲不置可否,面上的神情也不再有太過明顯的變化:“這些事跟你有什麼關係?你派人把我叫到這裡來,就是爲了問問我知不知道這兩顆珠子的另一個重要說法?我知道又怎樣,不知道又怎樣?對你還有什麼影響嗎?”
楚凌霄盯着他,慢慢地搖了搖頭:“沒錯,我馬上就要死了,無論你知不知道對我的確已經沒有什麼影響,所以我只是想好心提醒你一句,不要因爲目前的勝利而太過得意忘形,從而忘了你們將來一定逃不開的悲慘結局!”
因爲這句話,楚凌雲眼中陡然掠過一抹冷厲,上前兩步,他緊盯着楚凌霄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說道:“多謝二皇兄的提醒,不過我不妨告訴你,我和琉璃一定會白頭偕老,長命百歲,悲慘結局這四個字沒有機會用在我們身上!你若不信,不妨在天上看着我們!”
似乎被他身上那種與生俱來的王者氣勢震了一下,楚凌霄居然不自覺地倒退了兩步,繼而忍不住咬牙:“好,我就在天上看着你們,我倒要看看你們是不是真有那麼大的本事,可以違背甚至改變宿命的安排!我告訴你,那是不可能的,人力不可能與天爭!”
事已至此,再說什麼都是多餘。楚凌雲最後看了他一眼,接着掉頭而去。
一直等他的背影再也看不到了,沉默了半天的顏貴妃才嗤然一聲冷笑:“都到了這個時候,你還跟他說這些廢話,徒然浪費口水而已,你以爲真的能改變什麼嗎?”
“你以爲什麼都改變不了?”楚凌霄雖然仍舊滿臉慘白,眼中卻偏偏閃爍着狠毒的光芒,“我告訴你,三弟本來就在爲水龍丹和火鳳丹擔憂,只不過不敢說出來而已。被我這麼一提醒,他一定會更加擔憂,從而夜不能寐……”
“就算是,又怎樣?”顏貴妃毫不留情地打斷了他,“用楚凌雲的話說,對你還有什麼影響嗎?他夜不能寐你就能從這裡出去,還是能得到皇位?”
楚凌霄眼中的光芒迅速暗淡下去,代之以一層濃黑的死氣。許久之後,他突然軟軟地癱在了地上,口中不斷地喃喃:“是啊!我還能怎樣?我……我馬上就要死了,我……我不想死,我其實不想死……怎麼辦,怎麼辦……”
顏貴妃怔怔地看着他,突然淚如泉涌。是因爲絕望嗎?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輕輕的腳步聲響起,很快便在兩人面前停了下來。本能地擡頭看去,內侍冰冷的聲音已經響起:“貴妃娘娘,二皇子,該上路了!”
看着托盤上自己選擇的一壺毒酒,楚凌霄的身軀突然劇烈地顫抖起來,抖得宛如一隻剛剛從冰河裡撈出來的兔子:這一刻,終於到來了嗎?我好不甘心……
端木琉璃,是你!我有今天都是你害的!所以我就算死了也會化爲厲鬼,讓你日日夜夜不得安寧,生生世世不得安寧!我一定會!我一定會!
“阿嚏!”
一陣涼風嗖的刮過,正在花圃前賞花的端木琉璃突然打個噴嚏,跟着不自覺地打了個冷戰。不過不等她開口,狼燕便打趣地問道:“有人想你?”
“罵我纔對吧?”端木琉璃撇撇嘴,跟着卻又皺了皺眉,“不知道爲什麼,突然覺得有些不舒服。”
“不舒服?”狼燕皺了皺眉,跟着眉毛一跳,興興奮奮地湊了過來,“王妃,你會不會也有喜了?是不是想吐?想不想吃酸?有沒有覺得暈暈的?”
端木琉璃滿臉黑線:“看不出你還挺內行,不過沒那回事,你家王爺說了,不稀罕。”
狼燕失望地垮下了臉:“可是我們稀罕,我們都盼着王妃快點生幾個娃娃出來給我們玩,反正玩壞了不用賠。”
真不愧是狼王的人嘿,怎麼都來這一套?生娃娃出來是爲了玩嗎?
“啊對了!王妃剛纔說不舒服?”狼燕突然緊張萬分,“既然不是有喜,那是哪裡不舒服?”
這丫頭反射弧真長,這會兒纔想到重點。端木琉璃忍不住失笑,接着搖了搖頭:“不是身上不舒服,是突然覺得有些……心神不寧,好像……怎麼說呢,好像有什麼事要發生一樣。”
她沒敢說那其實是一種不祥的預感,免得鬧得人心惶惶。
狼燕皺了皺眉,跟着安慰了幾句:“王妃不用擔心,如今天下已定,再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時候了,哪裡會有什麼事發生?”
端木琉璃抿了抿脣,接着展顏一笑:“說的是……先生要出去?”
一句話未說完,她便看到瀟行空揹負着雙手走了出來,忙打了聲招呼。瀟行空面帶微笑,點頭示意:“閒得無聊,正準備出去走走。不過琉璃,你臉色不太好,不舒服嗎?”
倒是想不到已經表現得這麼明顯,端木琉璃不自覺地擡手摸了摸臉,繼而微笑搖頭:“沒事,多謝先生關心。”
“幹嘛這麼客氣?牙好酸。”瀟行空微笑,跟着叮囑了一句,“雖然如今已是春末夏初,風還是挺涼的,別穿得那麼單薄。”
端木琉璃含笑點頭,他便擺擺手出了府。只不過在無人看到他的角落,他眼中依然閃爍着淡淡的憂慮。而他之所以此時出府,自然也不是因爲閒極無聊。
又在院中呆了片刻,端木琉璃終於覺得方纔那股不安稍稍淡了些,便回到了房中。不過剛剛過了沒多久,楚凌雲便推門而入,一眼看到對方的臉,二人居然同時開口:“出事了?”
“我沒事。”端木琉璃笑笑,“你的臉色好難看。”
楚凌雲上前幾步,仔細看了她很久纔跟着笑了笑:“沒事就好,你的臉色也不是太好,是不是受涼了?”
決定不提及方纔的不安,端木琉璃乾脆點頭:“方纔在外面賞花,是吹了些涼風,我便進來了。你呢?二皇兄跟你說了什麼?”
楚凌雲搖了搖頭:“不過就是告個別罷了,還有他想確定一下,到底是不是你破了他的日月神功。我想他只是不甘心,但又不得不接受如今的結果。”
端木琉璃沉默片刻,試探着問道:“那他現在……”
“選了毒酒一壺。”楚凌雲吐出一口氣,“我離開天牢之時,內侍正好將毒酒送進去,二皇兄和顏貴妃,還有楚天辰此刻都已經徹底了結了這一生。”
到底是親兄弟,怪不得他的臉色那麼難看。
端木琉璃嘆口氣,上前幾步握住他的手柔聲安慰:“別難過,路是他自己選的,他就必須有承擔任何後果的覺悟。何況他的所作所爲已爲律法道義所不容,這本就是他應得的懲罰。”
楚凌雲看着她默不作聲:琉璃,我怎能告訴你我並不是在爲他們的下場難過,而是另有原因?
端木琉璃自是不明內情,見他依然滿臉沉重,她頓時有些着急:“別難過啊!他們真的……”
“我知道。”楚凌雲迅速調整了自己的情緒,笑容也變得明朗起來,“不過好歹是我親哥哥,總得表示一下的,現在沒事了。”
看到他的笑容恢復了原先的樣子,端木琉璃總算鬆了口氣,並立刻換了個令人開心的話題:“對了,方纔五弟來找你,說大婚之事需要與你商議。”
“嗯。”楚凌雲含笑點頭,“聽到父皇說不再爲他賜婚,這小子簡直高興壞了,這才迫不及待想要跟彤兒成親,居然一刻都等不得了。”
端木琉璃笑了笑,頗有些感慨:“看來父皇真的想通了很多,也算是因禍得福吧。不但成全了五弟,更成全了他自己。”
楚凌雲點頭,頗有些感慨:“有些事情,的確是需要到生死之間才能徹底想明白的,只不過大多數時候都會來不及,更不會有彌補的機會,所以父皇是幸運的。”
至於那些不夠幸運的,諸如楚凌霄等等,那就只能自認倒黴了。
總之楚凌霄的死訊傳出之後,京城之中很是爲此熱鬧了一陣子,但很快便被皇家的兩件喜事取代,話題也變得更加輕鬆愉快,更令人津津樂道。
生怕還不夠熱鬧似的,楚天奇特意建議蘇天寧和楚凌飛,看他們能不能在同一天辦喜事,如此他便可以在送走一個女兒的同時又迎接一個兒媳進來,到時候只顧爲兒媳進門高興,就顧不得爲女兒出門傷心了。
這個要求並不過分,何況二人原本也有此意,便立刻點頭答應下來,並將黃道吉日訂在了一個月之後,也就是五月初八。時間雖然多少有些緊,卻並不妨礙兩人把這件喜事辦得妥妥當當,熱熱鬧鬧。
當然,作爲楚凌飛和楚寒薇的三哥,楚凌雲既要爲楚凌飛出謀劃策,又時常被蘇天寧拉去參加意見,自是忙得團團亂轉。彤兒和楚寒薇自然也捨不得放過端木琉璃這個聰明絕頂的三嫂,很多事都喜歡來找她出謀劃策。
幸好此時的端木琉璃功夫比楚凌雲還好,就算讓她單獨行動也不會有任何危險,倒不必楚凌雲時時貼身保護了。因此,一切都在緊鑼密鼓地準備之中,無論蘇家還是珺王府都喜氣洋洋,每日笑語喧譁。
幾天後,段修羅便興致勃勃地來找楚凌雲,說想把決鬥之日訂在三天後。可是一看到楚凌雲爲兩樁喜事忙得焦頭爛額的樣子,他便知道那是不可能的,頓時咬着脣兒,顯得萬分哀怨:得了,看樣子至少要等四人大婚之後,楚凌雲才能靜下心跟他比試了。
又得害他多等那麼久,楚凌雲很有些不好意思,誠懇地建議道:“要不然你先回地獄門忙着,等我忙完了去找你?”
“那倒不用。”段修羅搖了搖頭,“大半年都等了,還差這一二十天嗎?何況我突然發現不回去也挺好的,沒那麼多煩心事。”
楚凌雲冷笑:“你要再不回去,被人搶了你的地獄門主之位,那就徹底沒什麼煩心事了。”
“那感情好,我樂得清閒。”段修羅哼了一聲,“反正辛苦了這麼多年,我也賺夠了,不必再那麼辛苦。”
倒也是。對他來說,最不缺的就是錢,就算此時金盆洗手,他攢下的家底也足夠十輩子衣食無憂了。
不過說起銀子,段修羅立刻想起了另一件事,又接着說道:“說起來,如今大局已定,你們也不必再爲楚凌霄擔心,咱們也該來算算帳了吧?”
這話一出口,兩人不由一愣,異口同聲地反問:“算什麼帳?”
段修羅笑笑:“當然是我應該付的診金呀,這才幾天的功夫,你們不會已經忘了吧?”
二人恍然,端木琉璃已經搖了搖頭:“你怎麼還沒忘了這茬兒?我已經說過了,不會收你什麼診金的。”
段修羅笑笑:“我早知道你會這樣說,所以我不跟你談,凌雲你說,時間已經過了這麼久,連本帶利共有多少了?”
楚凌雲聞言,臉上的表情顯得十分意外:“你的意思是說連利息也要算進去嗎?”
“那當然!”完全沒有看到他眼底深處的戲謔,段修羅毫不猶豫地點頭,“我這個人從來不喜歡欠別人的,也不會佔你的便宜,所以你儘管說。”
端木琉璃不由皺了皺眉,卻突然看到楚凌雲的手在桌面上輕敲了幾下,正是之前教給他的摩斯密碼,意思是讓她稍安勿躁,她便暫時住了口,靜觀其變。
見她如此,楚凌雲滿意地笑笑,接着轉向段修羅一本正經地說道:“從某一方面來說我們倆屬於同一種人,都知道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所以我如果繼續推辭,反倒顯得矯情。既如此,就算我獅子大開口……”
“價碼隨你開。”段修羅毫不猶豫,“只要你說個數,其他的交給我了。”
楚凌雲抿了抿脣,仍然滿臉不放心:“那你發誓,不管我開價多少你都照付。”
“餵你不是吧?咱們認識的時間也不短了,你什麼時候這麼信不過我了?”段修羅很有些無奈,照他的吩咐舉起手做發誓狀,“怎麼說?”
楚凌雲卻似乎一定要把不信任進行到底:“如果有違此誓,我就跟你絕交,再也不認你這個朋友,而且是生生世世絕交!”
聽得出他語氣中的決絕,段修羅不由打了個哆嗦:“算你狠!好吧我發誓,如果有違此誓,你跟我絕交!”
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終於讓他說出了這句話,楚凌雲臉上早已露出了一抹詭計得逞的笑意:“看清楚了,我要這個數。”
說着他伸出了一根手指,段修羅卻有些糊塗了:“一?一什麼?原先我已經答應診金是黃金十萬兩,你的意思是連本帶利漲到一百萬兩了?行,沒問題!”
“不。”楚凌雲立刻搖了搖頭,“我的意思是,一兩。”
有那麼一瞬間,段修羅懷疑自己聽錯了,不由擡起手摳了摳耳朵:“一兩?”
楚凌雲笑笑:“你沒聽錯,我說的是一兩,不過是一兩黃金,可不是白銀。”
段修羅幾乎抓狂:那不是重點!重點是……一兩?這算什麼?
他就那麼怔怔地看着楚凌雲,很快便在那雙充滿微笑的眼眸中明白了他的意思:其實他並不想要自己的診金,所以才設了個套讓他鑽!頓時萬分感動,他立刻搖了搖頭:“不行,凌雲,我……”
“別忘了你剛纔說過的話。”早就預料到他的反應,楚凌雲立刻打斷了他,“除非你想跟我絕交。”
段修羅無奈地嘆了口氣:“你這分明是陰我!這又何必呢?你明知道我是真心的……”
“我也是真心的。”楚凌雲的眼眸說不出的真誠,“先前我說要診金也不過是跟你開個玩笑,何況經過這許多事之後,我早已把你當成了真正的朋友。”
段修羅的眼中閃爍着溫暖的光芒,卻仍然想要堅持:“琉璃……”
“跟我沒關係呀!”端木琉璃若無其事地攤了攤手,“那是你跟凌雲之間的約定。”
段修羅忍不住苦笑:“你們夫妻二人是存心讓我不得心安嗎?你們幫了我那麼大的忙,卻什麼回報都不要,我……”
端木琉璃微微一笑:“這段時間裡我們並肩作戰,你幫了我們那麼多忙,我們又該付給你多少黃金白銀?”
段修羅立刻搖頭:“那怎麼能一樣呢?我幫你們這點忙只不過是舉手之勞,對我來說完全不需要費什麼力氣!”
“如你所說。”端木琉璃笑得越發開心,“我幫你那個忙也是舉手之勞,不費我絲毫力氣。”
段修羅無奈地搖頭:“我說不過你。”
“那就別說了。”楚凌雲對着他伸出一隻手,“黃金一兩,付錢。”
段修羅嘆口氣:“現在還沒有,先欠着行不行?”
“哇你不是吧?”楚凌雲誇張地挑了挑眉,“一兩黃金都拿不出來,還敢跟我說什麼一百萬兩?太沒有誠意了!我要反悔!”
“謝謝!我巴不得!快說,你想要多少?”
“哈哈哈……”
衆人都被逗樂,愉快的笑聲傳出去很遠很遠。
笑鬧夠了,兩人才做出約定,決鬥之日就定在楚凌飛等人大婚之後的第三天,雷打不動。就算天上下刀子,也不能再無限期地拖延下去了!
此事既定,楚凌雲等人心無旁騖,越發把心思都放到了皇家喜事上。很快,一個月的時間呼呼而過,無論蘇家還是珺王府都已煥然一新,各項事宜也已準備妥當,就等着迎娶嬌妻進門了!
可是就在大婚前一日的下午,出門溜達的瀟行空突然急匆匆地返回府中,神情凝重:“雲兒,你猜我看到了誰?”
只要瀟行空這樣稱呼自己,就表示的確有大事發生。楚凌雲不敢怠慢,立刻搖頭:“猜不到,說。”
瀟行空吐出一口氣:“方纔我在街上逛得累了,便進了一家茶館休息。誰知剛坐下沒多久,便看到一個瘦瘦小小的中年人走了進來,那樣子一看就是易過容的,但他的身形很像一個人。”
楚凌雲滿臉黑線:“都這時候了說話還大喘氣?到底是誰,說呀!”
瀟行空也知道此刻不是開玩笑的時候,立刻便公佈了答案:“燕淑妃。”
楚凌雲一愣:“她?你確定嗎?”
最初雖然不知道燕淑妃到底是誰派入宮中的,但隨着事情的真相一一浮出水面,她的身份也早已不是秘密。只不過這次楚凌霄和楚天辰返回京城刺殺楚天奇,並不曾將她帶在身邊。而她只不過是楚凌霄身邊的一個小嘍,楚凌雲並不曾特別注意過她,何況如今楚凌霄已經賜死,憑她一個小小的女子,當然更翻不起多大的風浪。
聽到問話,瀟行空點了點頭:“基本可以確定,雖然她易了容,但身形並沒有太大的變化,更重要的是她的眼神我很熟悉。”
他說可以確定,楚凌雲自然不會懷疑,不由沉吟着說道:“她是特意挑在這個時候回來,還是恰巧這個時候趕到?如果是後者倒問題不大,但如果是前者……”
“我就怕是前者,所以才儘快回來告訴你的。”瀟行空點了點頭,“皇家喜事不容有失,萬一她要陰謀破壞大婚儀式爲楚凌霄報仇,咱們也免得毫無防備。”
楚凌雲點了點頭:“的確不得不防,那你有沒有注意到她往哪個方向去了?”
“這還用問嗎?”瀟行空哼了一聲,“我特意留在那裡,等她喝完了茶離開之後便悄悄跟了上去,找到她的落腳點纔回來的。”
楚凌雲揚了揚眉,接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辦事,我放心,那我就把她交給你了。看緊點,千萬不要讓她有絲毫機會破壞大婚儀式。”
“臭小子,沒大沒小。”瀟行空橫了他一眼,“你怕她鬧事,爲什麼不乾脆派人把她抓起來,或者直接滅了她,那不是一了百了嗎?”
楚凌雲也跟着哼了一聲:“這一點還用我教你嗎?如果不是爲了放長線釣大魚,弄清楚她回到京城究竟是爲了給二皇兄報仇還是另有所圖,我早就把她滅了!”
瀟行空無奈,只得嘆了口氣:“好吧好吧,交給我就交給我,正好這段時間我也閒的難受,找點事做也不錯。”
交給他當然是一百個放心,不過楚凌雲還是叮囑了一句:“小心不要打草驚蛇。還有,如果她有很厲害的幫手,你可跑快點兒,別把命留在那兒了。”
“閉上你的烏鴉嘴!”瀟行空忍不住笑罵了一句:“你自以爲有了火鳳丹,就不把我放在眼裡了是不是?懶得跟你多說,我走了。”
楚凌雲笑笑:“走慢點,我派幾個隱衛跟你一起。”
瀟行空沒有回頭,卻對着他揮了揮手,表示明白。楚凌雲立刻挑了幾個精明能幹的隱衛隨他一起前往監視燕淑妃,無論如何必須保證明天的大婚儀式萬無一失。
等他們離開,楚凌雲卻站在原地抿着脣,不知爲何覺得心裡有些不舒服。片刻後,他深吸一口氣進了大廳:但願燕淑妃只是回來祭奠二皇兄或者是想辦法爲他收屍的,否則……
而最終的事實證明,燕淑妃的確不是衝大婚儀式來的。有瀟行空等人在暗中監視,就算她在大婚之日圖謀不軌,也根本不可能成功。而根據事後瀟行空反饋回來的消息,一整天的時間她都安安穩穩地呆在那家毫不起眼的小客棧裡,京城中普天同慶的皇家喜事根本不曾吸引她的絲毫注意。
不只是她,楚凌雲根本沒打算給任何人機會來破壞儀式,因此無論是蘇家還是珺王府,表面上雖然熱熱鬧鬧,一派祥和,暗中卻不知有多少隱衛和天狼化身賓客,注意着周圍所有的動靜。
而或許是那些原本的確心懷不軌之人都見識到了琅王夫婦的厲害,不敢再自尋死路,兩家的喜事都進行得十分順利。唯一讓楚凌雲頭疼的是,蘇天寧和楚凌飛都爭着邀請他們夫婦前往府中做客,險些爲此當場決鬥。無奈之下,他們只得分頭行動,楚凌雲去了蘇家,端木琉璃前往珺王府,這才皆大歡喜。
總之,在琅王夫婦的統籌策劃之下,楚寒薇順順利利地嫁入了蘇家,楚凌飛與彤兒也終於心願得償,從此只羨鴛鴦不羨仙,結局大圓滿。至於剩下的日子,就靠他們自己去經營了,而且他們必定比很多人都更懂得珍惜,因爲他們知道這個結果來之不易。
忙了整整一個月,又鬧騰了整整一天,楚凌雲等人總算鬆了口氣,回到府中之後個個呵欠連天,恨不得倒頭就睡。正在此時,秦錚連蹦帶跳地奔了進來:“王爺……”
一句話未說完,負責監視燕淑妃的瀟行空進了大廳,同樣頂着兩個黑眼圈:“好睏……”
“怎麼樣?”楚凌雲又打了個呵欠,淚眼婆娑,“燕淑妃那邊有動靜了?”
“有。”瀟行空點頭,“她走了。”
“走了?”楚凌雲愣了一下,導致接下來的呵欠只打了一半,“去哪兒了?”
瀟行空搖了搖頭:“我可以確定她一路離開了瀲陽城,具體去哪裡還不知道。但她收拾了一些東西,一看就是準備遠行,短時間內怕是不會回來了。”
楚凌雲慢慢地點了點頭,沉吟片刻之後才轉向了秦錚:“對了,你剛纔好像有話要跟我說,是不是查到了些什麼?”
既然知道燕淑妃已經回到了京城,那麼不管此刻她有沒有動靜,至少從她進入瀲陽城那一刻一直到現在所有的行蹤,楚凌雲必須掌握。因此他便將這件事交給了秦錚和邢子涯,命兩人各自帶領一部分隱衛,暗中查探。
正因爲如此,兩人都錯過了兩家的喜事,甚至連杯喜酒都不曾喝到,意見老大老大的。
當然,意見歸意見,還是辦正事要緊,聽到問話,秦錚點頭說道:“王爺,我們把燕淑妃易容改扮之後的樣子畫成圖像,暗中查探了一番,發現她是三天前進入京城,並投宿在那間客棧之中的。安頓好之後,她接着便離開客棧,去了一家離皇宮最近的茶館,我估計她是去打探二皇子的消息的。”
楚凌雲點頭表示贊同:“然後呢?”
秦錚搖了搖頭:“當時茶館內人來人往,她的樣子又十分普通,所以沒有人特別注意過她,只是店小二還多少有些印象,但也記不清楚她是什麼時候結帳離開的……”
“等一下等一下!”正在此時,隨着兩聲叫喊,邢子涯急匆匆地奔了進來,“王爺,我們查到當天未時左右,燕淑妃曾往城東亂墳崗的方向而去。”
衆人聞言不由彼此對視一眼,各自了然。東越國曆來的規矩,凡有皇子圖謀不軌、陰謀篡位者,一旦發現便殺無赦,且屍首會丟在亂葬崗,任憑野狗野獸啖其屍骨,以儆效尤。
點了點頭,楚凌雲接着說道:“這麼說,燕淑妃只是來替二皇兄收屍的?”
邢子涯點了點頭:“應該是,而且她去亂墳崗不止一次,我估計她並沒有找到二皇子的屍身。”
那倒並不奇怪,如今距離楚凌霄被賜死已經月餘,那亂墳崗上又時常有野獸出沒,那麼長的時間,恐怕早就連骨頭渣都不剩了。
“怪不得她會離開。”秦錚點頭,“想必是也知道已經不可能找到,便只好放棄了。”
楚凌雲抿了抿脣:“既然她已離開,便不要驚動她,只需暗中派人沿途注意她的行蹤,看她會往什麼地方去,會見些什麼人或者是做些什麼,再來稟報。”
邢子涯答應一聲,轉身下去安排。如果燕淑妃真的只是爲楚凌霄而來,而且如今又已離開,倒的確並不需要多加理會,怕就怕她另有圖謀,自然不得不防。用楚凌雲的話說,這叫放長線釣大魚,雖然也會費些力氣,但比起對付楚凌霄已經是小菜一碟了。
處理完此事,衆人都吁了口氣,這才各自回房睡個回籠覺再說。不過剛剛回到房間,端木琉璃便一邊打呵欠一邊問道:“凌雲,你有沒有發現這幾天先生的樣子似乎有些不大對?”
“有嗎?”楚凌雲皺了皺眉,仔細回憶了片刻,“這幾天我一直在忙天寧和五弟的婚事,倒是沒有過多注意到他,怎麼了?”
端木琉璃側着頭,也有些不太確定:“我說不好,雖然他表面看起來一切正常,但我總覺得他眼中有一種隱隱的擔憂,好像在擔心什麼。你猜他會不會有什麼難言之隱,不好意思告訴我們?”
楚凌雲想了想,安慰地笑笑:“好吧,我知道了,你放心,我會找機會問問他的。不過在那之前,你就別跑去問他了,交給我就好。”
端木琉璃笑笑:“我知道,我要想問他早就問了,還用得着跟你說?睡吧!”
楚凌雲點頭,兩人便相擁着上了牀。端木琉璃倒是很快便沉入了夢鄉,但是因爲她的話,楚凌雲的睡意反而不像方纔那麼濃烈了,眼眸更是微微地閃爍着:老頭子,難道你真的對我隱瞞了什麼?
因爲入睡的早,所以當端木琉璃醒來的時候,楚凌雲還睡得正香。笑了笑,她輕輕起身離開,琢磨着午飯該吃些清淡的纔好。
不過剛剛走到庭院之中,她便發現瀟行空就坐在不遠處的涼亭裡,正背對着她仰望着頭頂的藍天白雲,不知在想些什麼。
想起楚凌雲的叮囑,她自然不會多嘴,何況那邊又是前往廚房的必經之地,便一切如常地走了過去,卻正好聽到瀟行空在自言自語:“夏至很快就會到了呀……”
“夏至到了又怎麼樣?”端木琉璃含笑開口,也算是打個招呼,“先生是不是在想這個時候適合吃什麼佳餚?”
似乎完全沒有覺察到她的靠近,瀟行空的身軀不由微微一凝,跟着才轉過身哈哈大笑:“知我者,琉璃也!那小子說了,你的涼麪做得堪稱一絕,我可早就在盼着夏至的到來了!”
冬至餃子夏至面嘛,過去的幾年,每到夏至日端木琉璃就會做一些色香味俱全的涼麪,的確令整個琅王府上下都吃的非常開心,紛紛叫絕。
笑了笑,她毫不猶豫地點頭:“先生放心,保你吃個夠,只不過先生吃遍了天下美食,區區一碗涼麪怕入不了您的口。”
“哎呀,謙虛,謙虛啦!”瀟行空連連擺手,笑呵呵地說着,“我瞭解那臭小子,要想從他嘴裡聽到個好字,那可是太難了!既然連他都讚不絕口,肯定非同一般。”
端木琉璃含笑搖了搖頭:“凌雲是什麼性子先生還不知道嗎?他那是哄我呢!好了,請先生稍坐,我這便去燒幾道好菜來。”
衝瀟行空點了點頭,她轉身而去。先生,我沒有看錯,你果然有事情瞞着我們是不是?否則方纔看到我出現,你不會那麼緊張。只不過……你剛纔說夏至就要到了,這是什麼意思?難道真的僅僅是爲了一碗涼麪嗎?
在這片異世大陸,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每個人都那麼深不可測,所以這裡的每一天過得都像猜謎一樣。有時候端木琉璃甚至覺得,她的水準只怕已經直逼福爾摩斯了。
但是有一點,不管瀟行空有什麼秘密,他都應該沒有害人之心吧?否則他的目光不會那麼正,雖然有時候的確太過深沉了些,彷彿一潭深不見底的湖水,不管表面是平靜還是微波盪漾,你都絕對看不到水下究竟是怎樣一番光景。
看着她轉身離開,瀟行空的內心當然更不像表面那樣平靜。便在此時,一陣微風吹過,他才發現貼身的內衣居然都被冷汗溼透了!
憑他的功力,居然完全沒有覺察到端木琉璃已經走近,這固然是因爲端木琉璃身懷異寶,功力早已在他之上,另一方面則是因爲方纔他神遊太虛,根本不曾注意周圍的環境。如果端木琉璃是他的敵人,恐怕他早以死了十次八次!這怎能不令他汗溼重衣?
“實在是太險了。”喘過一口氣,他苦笑着喃喃自語,“幸虧方纔不曾多說什麼,她應該並沒有起疑吧?希望她認爲我真的是盼着吃什麼涼麪才提到夏至的,否則……唉!我該怎麼辦?”
大婚儀式已經順利完成,接下來最重要的就是楚凌雲和段修羅的決鬥了。之前就已說過,就算天上下刀子,這個日期也不能更改,因此楚凌雲早早便派人傳話給段修羅,說明日就是決鬥之期,他會在琅王府備下一桌好酒好菜,請他來痛痛快快地打一場,然後把酒言歡。
決鬥地點就在琅王府的後花園,那地方足夠寬敞,任憑兩人怎麼折騰都沒關係。既然已經佔據了地利,地形就不必勘測了,不過看到楚凌雲還在悠哉悠哉地喝茶,端木琉璃倒是有些不放心:“你不去準備準備嗎?”
“有什麼好準備的?”楚凌雲笑笑,“不過是以武會友,又不是以命相拼,點到即止就好,勝負無所謂。”
倒也是,端木琉璃點了點頭:“那你覺得你跟段修羅誰獲勝的機率更大一些?雖然原先他的功力在你之上,但如今你有了火鳳丹……”
楚凌雲想了想:“四六開吧,他四我六。”
端木琉璃點頭:反正是以武會友,倒也不必太較真。
砰砰砰!
房門突然被人敲響,跟着是秦錚的聲音響起:“王爺,宮裡派人來傳話,說皇上請你入宮赴宴。”
楚凌雲一愣:“請我?我一個人嗎?”
秦錚答應一聲:“是,皇上特別交代只請王爺一人,說還有些事要順便告訴王爺。”
端木琉璃笑笑:“那你快去吧!”
楚凌雲點頭,起身簡單地收拾了一下,便帶着秦錚進了宮。
酒宴就擺在楚天奇的寢宮之內,雖說是赴宴,桌上卻只簡單地擺着幾道精緻的小菜和一壺酒,並且除了楚天奇之外空無一人,意思顯然是接下來要說的事不能被別人聽到。楚凌雲見狀,便命秦錚先行回府。秦錚瞬間翻個白眼:早知道就不跟來了,白跑一趟。
等秦錚離開,楚天奇才含笑點頭:“雲兒,過來坐吧,咱們邊吃邊談。”
楚凌雲點頭,上前落座,拿起酒壺替兩人斟滿了酒:“父皇有什麼吩咐直接說就好了,何必弄得這麼隆重?”
楚天奇笑了笑:“也不是什麼吩咐,就是有些話想單獨跟你說一說,就算是陪朕聊聊天吧!來,先喝一杯。”
兩人對飲了一杯,楚凌雲接着把酒杯倒滿,楚天奇卻不再舉杯,也並不曾急着開口,就那麼定定地看着他,目光顯得十分溫和。許久之後,他突然嘆了口氣:“雲兒,你辛苦了。”
楚凌雲笑笑,眸子平和:“好好的,怎麼突然又說這種話?”
楚天奇一聲苦笑:“你掃平三國,還東越國以祥和寧靜,實在是居功至偉,朕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才能……”
“那就什麼都不用說了。”楚凌雲打斷了他,“我做的一切都是我應該做的,也是我願意做的。”
楚天奇沉默片刻,再度舉起酒杯一飲而盡,而且不等楚凌雲動手便自己拿起酒壺慢慢斟滿:“雲兒,朕曾經說過,等你掃平三國回來,這玄冰大陸就是你的天下了,你可還記得?”
“記得。”楚凌雲點頭,“不過父皇說笑了,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得到什麼天下,我帶領楚家軍馳騁沙場,也不是爲了拿那些戰功來換取什麼。”
楚天奇放下酒壺擡頭看着他,眸子突然變得說不出的清澈:“雲兒,今天朕擺下這場酒宴其實是爲了向你賠罪的,朕對不起你!”
說着,他突然站起身面對着楚凌雲,一撩龍袍撲通一聲單膝跪地,雙手抱拳高舉過頭頂:“雲兒,對不起!”
楚凌雲一向是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此刻楚天奇這個舉動卻結結實實地把他嚇了一跳!楚天奇是君,他是臣,楚天奇是父,他是子,無論於公於私他都絕對受不起如此大禮,不由立刻起身相扶:“父皇快快起來!這怎麼使得?”
“自然使得。”楚天奇躲開他的手,滿臉悔恨,“雲兒,你不懂,當年的望月關之役,其實都是朕的錯,朕纔是罪魁禍首,是朕害了你!”
楚凌雲動作一頓,繼而淡然一笑:“我知道,你先起來,否則我會折壽。”
楚天奇一愣:“什麼?你知道?什麼時候知道的?”
趁着他一愣神的功夫,楚凌雲手上用力,終於將他託了起來:“早就知道了,不過我倒不覺得那全是你的錯,因爲那並不是你的本意。”
楚天奇愣愣地看着他,臉上的驚愕漸漸被瞭然取代:“不錯,朕早該想到的,你那麼聰明,不可能查不到真相。不過雲兒,既然如此你就應該知道,當年之事全都是朕的錯,這一跪是朕欠你的。”
說着他雙膝一曲又要跪在當地,不過幸好這次楚凌雲有了防備,立刻一擡手阻止了他:“父皇不必如此,我已經說過那並不是你的本意。”
楚天奇並不開口,只是一邊掙扎一邊躲閃,誓要將這一跪進行到底。楚凌雲皺了皺眉,很有些無奈:“父皇若再如此,我就只好走了,你自己吃吧!”
他若要走,普天之下恐怕沒人攔得住,楚天奇同樣十分無奈,只得停止掙扎微微地喘息着:“雲兒,你這又何必呢?朕只是想向你賠罪,稍稍減輕一下朕的罪孽而已,難道你連這點機會都不給朕嗎?”
楚凌雲淡淡地笑了笑:“父皇的意思我已經懂了,何況事情已經過去了那麼多年,何必再舊事重提?”
楚天奇凝視着他,眼中始終寫滿了愧疚:“你過得去,朕過不去啊!這些年,朕只要一想起來就會愧疚得徹夜難眠,是朕害了你,把你害得那麼慘……雲兒,這些年你是不是恨死朕了?”
說着說着,楚天奇的眼圈居然慢慢地紅了,淚水更是涌上了眼眶。楚凌雲扶着他重新落座,跟着微微嘆了口氣:“我承認,我是恨過你。因爲從始至終我從未有過任何野心,我爲你、爲東越國幾經生死,每次上戰場都不知道還有沒有命回來,但你卻懷疑我,防備我,甚至與二皇兄一起算計我,若換作你是我,你恨不恨?”
就算楚天奇的確有做得不對的地方,換了旁人恐怕也不敢這樣當面指責,但是楚天奇卻毫無怪罪之意,甚至還嫌他罵的不夠難聽:“說得對,恨得對,雲兒,你繼續罵吧!或者乾脆打朕一頓,或許朕能更好受一些!”
縱然當初剛剛查到真相的時候,楚凌雲也並不曾如此情緒外露。或許是因爲壓抑的太久,他也需要發泄。但無論如何,面前的男子不但是他的父親,更是當朝帝王,他就算再飛揚跋扈,也知道底線在哪裡,所以他很快便控制了自己,重新變得淡然:“父皇,你放心吧,我所說的恨都已經過去了。因爲我知道當初你並沒有害我之心,只是想讓我知道我並不是真正的永遠不敗,想挫挫我的銳氣而已,只不過你也被二皇兄矇騙、利用了。”
楚天奇搖了搖頭,積聚半天的淚水終於流了下來:“不,雲兒,朕不會推卸責任,雖然朕的確被霄兒利用,但若非朕起了歹心,他怎會有機會利用朕?所以,當年的事全都是朕的錯,朕必須爲此承擔後果,並會想盡一切辦法取得你的原諒!雲兒,你說吧,要怎樣才能原諒朕?無論你有什麼條件,朕都答應!”
見他如此固執,楚凌雲不由撓撓眉心,突然淡淡地笑了笑:“父皇,你真的不必如此,我說過早就已經不恨你了,因爲如果不是望月關一役,你就不會對我心存愧疚,不會一直想要爲我賜婚,我也就沒有機會認識並娶了琉璃。所以兩相抵消,其實我早已原諒你了。因爲時間過得越久我就越覺得,如果能夠因此而擁有琉璃,那麼之前我所受的一切折磨都是值得的,甚至再多一些都沒關係。”
倒是沒有從這個角度考慮過,而且也知道他說的算得上是事實,楚天奇卻仍然搖頭:“但是我在害你之前,並不知道你會因此而得到琉璃……”
“你是不知道,但是上天知道。”楚凌雲打斷了他,“所以說一飲一啄,冥冥上蒼早已註定,而那些磨難也是我註定要承受的,就當是爲了懲罰我的年少輕狂。畢竟當年我的確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站在你的立場上,你的反應其實無可厚非,換作我是你,未必不會那樣想,那樣做。”
楚凌雲越是爲他開脫,楚天奇越是覺得愧疚難安,便乾脆搖了搖頭:“不管你怎麼說,錯了就是錯了,朕不會推卸責任。所以雲兒,朕已經決定將皇位傳給你,你儘快選個黃道吉日登基吧!”
楚凌雲先是一愣,跟着掏了掏耳朵:“哈?父皇你喝多了吧?兩杯酒而已,不至於醉得說胡話纔是。”
“朕沒有喝醉,更沒有說胡話。”楚天奇的神情無比認真,一字一字清晰地說着,“雲兒,朕說的是真心話,這東越國的江山交給你,朕很放心。”
“這不是重點。”楚凌雲搖頭,“重點是我根本不想做皇帝……”
“朕知道。”楚天奇微笑,“正因爲如此,朕纔要把皇位傳給你。否則若是像揚兒、霄兒那樣爲了皇位不擇手段,不惜殺父弒君,朕怎會這樣做?”
楚凌雲眨眨眼,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我懂了,你想把皇位送給我,以此作爲補償?”
楚天奇微微一笑:“你要這樣認爲也可以,但無論如何,你完全有資格做一國之君。朕就把東越國的江山託付給你了,相信你不會讓朕,不會讓臣民們失望的。”
“不行。”楚凌雲毫不猶豫地點頭,“父皇,你龍體康健,再做個二三十年皇帝完全沒問題,說什麼傳位給我?我不要。”
早已預料到他的反應,楚天奇不急不躁,只是嘆了口氣:“說什麼龍體康健?被那個逆子囚禁那麼久,朕這身體早就不行了,常常是批不了幾本奏摺便頭昏腦脹,渾身冷汗,這個樣子如何做一國之君?”
楚凌雲聞言不由皺眉:“是不是餘毒還未排清?我讓秦錚……”
“不是,跟劇毒沒關係。”楚天奇忙打斷了他,“只不過朕已經老了,當然經不起那樣的折騰,你若還想讓朕多活幾年,就乖乖即位爲帝,朕也好尋個山清水秀的好地方頤養天年。”
有些懷疑他根本是在找藉口,楚凌雲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最終依然搖頭:“不管你怎麼說,總之這皇帝我不會做。”
楚天奇抿了抿脣,突然笑了笑:“朕也知道你會覺得有些突然,沒關係,朕會給你一些時間接受,今日原也只是先讓你有個準備。但無論如何,這件事朕意已決,絕不會改變。”
真不愧是父子倆,固執起來幾乎一模一樣。楚凌雲皺了皺眉,剛一張口楚天奇便一擡手阻止了他:“什麼都不必說了,雲兒,你就當是爲了讓朕多活幾年,否則朕若是早早就因爲愧疚而一命嗚呼,你也一樣要登基爲帝。”
楚凌雲脣線一凝,居然真的住了口,但這並不表示他已經完全接受。
見他如此,楚天奇顯得十分開心,彷彿終於放下了心頭的一塊大石,拉着他左一杯右一杯,一直喝得醉意朦朧,還不停地訴說着心中的內疚和歉意,邊說邊淚流滿面,倒讓楚凌雲很有些不好意思:畢竟當年楚天奇的確沒想把他害得那麼慘。
等把酩酊大醉的楚天奇安頓好,又請了凝貴妃來照顧他,楚凌雲才鬆口氣趕回了琅王府。
夜色已經深沉,端木琉璃自是焦急萬分,正在大廳內來回轉圈。秦錚守在一旁,委屈地咬着袖口:又不是我要回來,王爺不讓我留下嘛!
一陣腳步聲傳來,他立刻回頭,頓時眉開眼笑:“王爺!你總算回來了!王妃都罵了我一個晚上了,嫌我不跟着你!”
端木琉璃笑得溫溫和和:“是嗎?”
秦錚嘿嘿地笑笑:“當然,誇……誇張了點,不過王爺既然回來了,我也該去睡了!”
嗖的一聲,他已沒了蹤影。懶得理會他,端木琉璃迎了上來,滿臉關切:“不過就是赴個宴,怎麼一直拖延到現在?出什麼事了嗎?”
楚凌雲搖了搖頭,繼而微微一嘆:“父皇要傳位於我。”
端木琉璃一愣:“什麼?他喝多了吧?”
楚凌雲笑了笑,握着她的手往內室走:“我慢慢說給你聽。”
一邊洗漱一邊將楚天奇的意思說明,躺到牀上之後端木琉璃已完全明白,不由挑了挑脣:“父皇想用這個皇位來彌補對你造成的所有傷害,經過二皇兄之亂,他果然把什麼都想通了,這倒不是壞事。”
楚凌雲枕着雙手,笑容有些清淡:“可惜有些傷害是無法彌補的。”
端木琉璃聞言倒是愣了一下:“你不是說已經原諒父皇了嗎?怎麼聽起來好像還很記仇的樣子?”
“我沒有。”楚凌雲淡淡地笑了笑,“我說過,因爲他我纔有機會得到你,看在這一點上,過去的一切我可以既往不咎。”
端木琉璃點點頭:“那你會做這個皇上嗎?我覺得你似乎並沒有多少興趣。”
楚凌雲又笑了笑:“本來就沒有,否則東越國的江山早就在我手中了,還會等到今天嗎?”
端木琉璃側頭看着他:“可你方纔說父皇的態度非常堅決,恐怕不會改變主意。”
楚凌雲仍然笑得十分輕鬆:“你覺得我不願意做的事,這世上除了你還有人能勉強得了我?”
是啊,貌似的確很難。端木琉璃十分贊同地點頭,片刻後卻又有些不解:“凌雲,你不想當皇帝僅僅是因爲不感興趣,還是另有原因?”
這一次楚凌雲意外地沉默下去,好一會兒之後才淡淡地說道:“琉璃,不是我矯情,我也並不曾說過寧死不當皇帝這樣的話。但如果我要做皇帝,只能是因爲我有足夠的資格,而不是被父皇拿來作爲替他自己贖罪的籌碼。”
驕傲自負如楚凌雲,既然忍受不了這樣的輕慢。所以,如果他能得到什麼東西,唯一的理由就是他本來就應該得到,或者有資格得到,而不是別人的施捨。
明白他的意思,端木琉璃挑脣一笑:“所以父皇這樣做,其實是弄巧成拙。但也不能怪他,因爲在他看來,這天下再也沒有比皇位更貴重的東西,足以表明他的確是真心想要贖罪,想要彌補對你的傷害。”
楚凌雲興致缺缺地打了個呵欠:“總之我不會拿這個他讓出來的皇位,你也不必理會,睡吧。”
“你也睡吧。”端木琉璃點了點頭,“明天還要跟段修羅一決雌雄,不休息好怎麼行?”
不多時,楚凌雲的呼吸就漸漸變得均勻,顯然已經沉入了夢鄉,端木琉璃卻了無睡意:楚天奇鐵了心要拿皇位恕罪,楚凌雲鐵了心不要他的施捨,再發展下去,會不會出現什麼不好的結果?
段修羅對這場較量異常重視,第二天一早便趕到了琅王府,而且精神抖擻,雙目炯炯有神,一副鬥志昂揚的樣子。
反觀楚凌雲,不但太陽老高了才起牀,而且一派輕鬆悠閒,毫無大戰來臨的緊張不安。得知段修羅已在後花園等候,吃過早飯的他才揹負着雙手溜溜達達地走了過來。
段修羅一看他這副樣子就來了氣,不由雙眉一橫:“狼王,你瞧不起我是不是?”
“我哪兒敢?”楚凌雲立刻臉色一整,誠懇得令人不得不信,“你不知道,我這樣做是爲了緩解心裡的緊張,同時更是爲了迷惑你,其實我手心都出汗了,真的!不信你摸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