牀上的楚天奇依然毫無聲息,彷彿一具屍體,甚至連胸口的起伏都輕微到難以察覺。寧皇后怔怔地看着他,只覺腦中已經一團混亂,根本什麼都無法思考。
就在這漫長的等待中,門口終於響起了一陣腳步聲,所有人都驚喜不已地回頭看去,端木琉璃已經在楚凌雲的保護下刷的竄了進來:“怎麼回事?父皇怎麼了……”
一句話沒說完,她險些被房中那股濃重的血腥味薰得背過氣去,再看到牀上的楚天奇,她更是不由變了臉色!
楚凌雲同樣神情凝重,眸中閃爍着一抹隱隱的銳利。不過不等他開口詢問,寧皇后已經咬緊牙關,儘量簡單地介紹了一下情況:“皇上昨夜一人安睡,今早遲遲未起,幸虧昨日他曾派人傳召二皇子入宮議事,二皇子趕到時發覺情況不對,入內查看才發現皇上已吐血昏迷,便召了太醫前來。太醫說皇上所患乃是肺疾,而且已經……藥石無效。”
端木琉璃聞言立即瞭然,當下二話不說,立刻上前查看。
經過一番診斷,她的眉頭跟着皺了起來。初步判斷的確如太醫所說,楚天奇患的乃是肺疾,用現代醫學名詞來說就是肺梗塞,而且已經到了相當嚴重的地步,幾乎要危及性命了!
見她一直沉默不語,寧皇后當然急得要命,終於忍不住開了口:“琅王妃,皇上的情形究竟如何?難道真的已經……”
端木琉璃不知該怎麼回答。依楚天奇如今的情況,只靠藥物恐怕已經真的無效,可是在現有醫療條件下,做手術又不太可能,怕是真的有些難辦。
而且經過進一步的檢查,她突然發現楚天奇的狀況有些奇怪,似乎跟正常的肺梗並不完全一樣,但究竟哪裡奇怪,一時之間她又實在看不出來。
大約是看出情形有些不對,楚凌雲上前兩步:“琉璃,怎麼了?父皇的狀況究竟如何?”
端木琉璃搖了搖頭:“父皇這肺疾有些奇怪,似乎有些不太對勁,不過可惜,我看不出究竟哪裡不對勁。”
楚凌雲眼中微光一閃:“秦錚。”
“是!”
隨着一聲應答,秦錚已閃身而入,直接來到了牀前。雖然楚凌雲什麼也不曾說,但長久以來形成的默契告訴他,他的任務就是查看一下楚天奇出現此等狀況的原因是不是中毒。
端木琉璃早已起身讓到一旁,衆人更是屏息凝視,關注着秦錚的一舉一動。秦錚心無旁騖,用盡十八般武藝來來回回檢查了好幾遍,最後才直起身子對着楚凌雲搖了搖頭。
楚凌雲瞭然:不是中毒?這麼說父皇真的是因爲肺疾才吐血昏迷,危在旦夕的?
轉頭看向端木琉璃,他沉吟着說道:“琉璃,父皇這病,你真的沒有辦法?”
端木琉璃眉頭緊皺,到底還是搖了搖頭:“至少目前,我半分把握都沒有,而且我先把醜話說在前面,父皇病情嚴重,隨時都有可能……所以我絕不敢保證一定能把父皇治好,萬一……則不能把責任都推在我身上。如果你們答應,我會盡力一試,反之,我連試都不必試。”
並非她想要推卸責任,而是她向來什麼都做,就是不做冤大頭。
此言一出,現場又是一片長久的沉默。連一向化腐朽爲神奇的神醫琅王妃都說出了這樣的話,豈不是說楚天奇……
寧皇后咬了咬牙,自然不敢擅自做主,轉頭看向了楚凌雲和楚凌霄:“兩位皇子意下如何?”
楚凌雲看向楚凌霄:“二皇兄覺得呢?琉璃畢竟是我的王妃,這種事我不好拿主意,必須得避嫌。”
這話也在情理之中,楚凌霄略一沉吟:“三弟妹當真半分把握都沒有?”
端木琉璃毫不猶豫地點頭:“沒有。二皇兄瞭解我,但凡治得好,我向來不遺餘力,只是這一次,我真的不知道父皇究竟是怎麼回事。”
楚凌霄依然沉吟:“也就是說,只能盡人事聽天命。”
端木琉璃點頭:“可以這麼說。”
楚凌霄左思右想,終是難以抉擇,不由嘆了口氣:“這樣吧,皇后娘娘和各宮主子都已在此,不如請其餘皇子也入宮,大家一起商議之後再作出決定。”
目前看來,只能如此了。當下寧皇后強忍悲痛,分別派人去請其餘皇子入宮。幾人接到消息自然大吃一驚,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趕來,所有相關人等很快便聚集一堂。
見人已到齊,楚凌霄便將情況說明,要衆人表決。幾位剛剛趕到的皇子早已面面相覷,哪裡說得出話來?
除了楚凌雲和楚凌霄,如今還留在京城中的也只剩下了六皇子、八皇子、九皇子三個人,三人都尚且年幼,從未見過這麼大的陣仗,哪裡敢隨便做什麼決定?
見衆人一直保持沉默,楚凌霄不由皺了皺眉:“如何,你們倒是說話呀!”
片刻之後,六皇子楚凌溪終於開了口:“二皇兄,你的意思是說,如果讓三皇嫂給父皇治病,父皇有可能過不了這一關,但若不讓三皇嫂試一試,父皇同樣難逃這一劫,是不是?”
楚凌霄微微嘆氣:“不錯,至少目前爲止衆太醫都束手無策,若只是這樣等着,父皇恐怕撐不了多久。”
楚凌昭沉吟着:“但若讓三皇嫂一試,說不定還有康復的可能?”
“我沒這樣說。”端木琉璃立刻打斷他,“我已經反覆聲明,只會盡力一試,但半分把握都沒有,所以也有可能是經過我的治療之後,父皇的情形比現在更糟。”
八皇子楚凌昭哼了一聲,語氣中隱隱有一絲不屑:“既然如此,何必讓父皇冒這個險,倒不如讓太醫試着給父皇開些藥,說不定父皇還有救。”
楚凌霄眉頭緊皺,許久之後才最終作出決定:“我看這樣吧,請三弟妹和衆位太醫一起商議着開出一個藥方,給父皇試試看效果如何。倘若真的有效,那自然最好,如果比現在更糟,自然也並非哪一個人的責任,如何?”
在如今的情形下,這無疑算得上唯一的選擇,是以包括寧皇后在內,衆人都點了點頭。
當下端木琉璃與衆位太醫立刻湊到一起,經過一番商議,終於開出了一張藥方。所謂商議,其實也是以端木琉璃的意見爲主,衆太醫本身就已束手無策,自然拿不出多少有價值的意見。
幸虧端木琉璃也並不曾指望他們,只是根據自己的檢查結果開了張藥方出來,又交給衆位太醫看了看。衆人一見這藥方,發現藥性十分溫和,就算不能救回楚天奇的命,至少不會有太大的副作用,當下便點頭表示通過。
寧皇后見狀便叫來侍女,命她去照方抓藥,而衆人都退在一旁,安靜地等待着。
等待的間隙,楚凌雲已經走到楚凌霄的身邊:“二皇兄,父皇叫你回來做什麼?”
“不知道。”楚凌霄搖了搖頭,“他只是說有事與我商議。”
楚凌雲點頭,不再做聲。很快侍女便把藥煎好端了過來,寧皇后上前接過:“本宮來吧,你退下。”
凝貴妃早已上前相助,小心地將楚天奇扶了起來,然後一手將枕頭往裡推了推,在牀頭落座,讓他的上半身靠在自己的懷裡,另一隻手則輕輕扶着楚天奇的腦袋,方便寧皇后把藥喂進他的嘴裡。
可是陷入昏迷的楚天奇雙脣緊閉,牙關緊咬,根本喂不進去。寧皇后急得眼淚直流:“這樣不行,你試試能否讓皇上張開嘴。”
凝貴妃想了想,捏住楚天奇的兩頰一用力,果然成功地讓他鬆開了咬緊的牙關,並且微微張開了嘴。寧皇后大喜,顧不得擦一擦淚,趕緊舀起一勺藥餵了進去。
可是楚天奇根本就沒有意識,自然無法吞嚥,藥汁順着他的嘴角流出,灑的到處都是。忙碌了半天,也不知道他到底吃下去了多少,目測看來,一定是灑出來的比較多吧。
兩人已經盡了力,寧貴妃只好起身替他整理了一下枕頭,並扶着他重新躺了回去。而就在此時,她突然發現枕頭底下居然有一道聖旨,還有一封寫好的書信,信封上寫着幾個字:霄兒雲兒親啓。
這是怎麼回事?凝貴妃皺了皺眉,立刻轉身說道:“二皇子,雲兒,你們快過來看!”
兩人聞聲上前,看了那封書信一眼,楚凌雲已經開口:“二皇兄,你快看看,或許是父皇有什麼交代。你不是說他叫你回來有事商議嗎?”
楚凌霄點頭,將那封信拿了起來:“這是父皇寫給我們兩人的,我們一起看。”
楚凌雲點頭,楚凌霄已經把信拆開,抽出了裡面的信紙。信上的內容其實並不複雜,楚天奇說這幾天他偶爾會感到胸痛,咳嗽,雖然除此之外並沒有其他不適症狀,但也正是因爲如此,他認爲有些事情必須得早做打算,以免將來有任何意外發生時會措手不及。
因此他已經寫好了一道聖旨,明天……也就是今天他會將聖旨藏在一個非常隱秘的地方,而這個地方他只會告訴楚凌霄和楚凌雲兩個人。一旦將來他有任何不測,兩人便可一同將聖旨取出,並當着文武百官的面宣讀聖旨上的內容。
顯然,這封信和枕頭底下的聖旨都是他昨天晚上寫好的,只是還未來得及將聖旨妥善藏好,他便突然病重昏迷。
而在如今所剩的衆位皇子之中,自然是老成持重的楚凌霄和戰功赫赫的楚凌雲最值得託付,他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實在再正常不過。
爲了消除衆人心中的疑惑,楚凌霄將信上的內容當衆宣讀了一遍,衆人紛紛恍然的點頭,各自將目光投到了那道聖旨上,帝王究竟做出了怎樣的決定?是出人意料還是意料之中?
楚凌霄同樣看着那道聖旨,沉吟着說道:“三弟,父皇病重,這聖旨是如今便當衆宣讀還是等……”
父皇駕崩。
後面這四個字他並不曾說出口,但所有人都明白。一旦楚天奇有任何不測,他最放心不下的自然是東越國的江山,因此聖旨上必定寫明瞭下一任帝王究竟是誰。一念及此,衆人都不由心中一跳,各自揣測起來。
儘管衆人的好奇心快要爆棚,楚凌雲卻搖了搖頭:“既然父皇一切都早有安排,便不必急在這一時,不如等到了絕對有必要時再當衆宣讀。”
楚凌霄點頭表示贊同:“也好,三弟既是不敗神話,這聖旨便交由三弟保管,可萬無一失。”
楚凌雲依然搖頭:“不妥,倘若由我一人保管,到時當衆宣讀出來,難免會有人懷疑我是否曾經私自篡改。”
楚凌霄皺眉:“那依你之見呢?除了你,誰還有能力保護這聖旨?”
楚凌雲抿了抿脣,突然苦笑一聲:“方纔的話當我沒說,其實二皇兄說得對,不如此刻就將聖旨當衆宣讀出來,有這麼多人作證,絕不會有人懷疑已經被篡改過。如此一來,自然也就不必再分心去保護聖旨了。”
楚凌霄也不由一聲苦笑,轉頭看向了寧皇后:“皇后娘娘以爲呢?”
寧皇后略一沉吟:“本宮贊成,不如立刻宣百官入宮,告知此事!”
既如此,衆人都沒有異議,內侍便立刻前往傳旨,命文武百官即刻入宮。
接到消息,羣臣自是不敢怠慢,很快便在大殿中聚齊,靜候吩咐。誰知等來等去,突然聽到內侍一聲通傳:“皇后娘娘駕到!”
皇后?什麼情況這是?
衆人結結實實地愣了一下,不由面面相覷。便在此時,一臉沉痛的寧皇后緩步而出,未語淚先流:“各位大人,本宮有一個不幸的消息要宣佈:皇上他……病重垂危!”
短暫的寂靜之後,只聽轟的一聲,驚呼聲幾乎響徹雲霄!
“什麼?皇上病重?”
“怎麼會這樣?皇上昨天不是還好好的嗎?”
“到底怎麼回事?”
“究竟是什麼病,居然如此兇猛?”
寧皇后的眼淚流得更兇,早已泣不成聲。右丞相見狀壓下心中的震驚,上前一步躬身說道:“請問皇后娘娘,皇上究竟所患何疾,怎會如此嚴重?”
寧皇后抽泣幾聲,儘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緒,將楚天奇的病況以及請衆人入宮的緣由從頭到尾細說了一遍。
衆人這才恍然,對楚天奇的做法也都表示理解,而且認爲極有必要。右丞相點了點頭,接着說道:“既然如此,臣等都已到齊,便請皇后娘娘將皇上聖旨請出來吧,臣等洗耳恭聽。”
寧皇后點頭,將楚凌霄和楚凌雲請了出來。走在前面的楚凌霄雙手捧着聖旨,神情肅穆,在衆人面前站定,他淡然開口:“衆位大人,這聖旨乃是從父皇的枕下取出的,各宮主子及皇后娘娘,還有幾位皇子均是人證,可以證明到現在爲止還不曾打開。因此不管父皇在聖旨上寫下了什麼,都代表父皇本人的意願,任何人不得違逆,各位大人可明白?”
看到聖旨的一瞬間,所有人都已紛紛跪倒,此刻更是齊聲答應:“是,臣等遵旨!”
楚凌霄點頭,這才慢慢打開了聖旨,一字一句地當衆朗讀。整個大殿早已鴉雀無聲,只有他那彷彿不食人間煙火的聲音緩緩迴盪:“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三皇子,琅王楚凌雲,驚才絕豔,文武雙全,不但爲東越國江山立下赫赫戰功,居功至偉,而且飽讀聖賢書,精通治國之道,可謂文能安邦,武能定國,乃帝王的不二之選。特立其爲太子,待朕百年之後繼位爲帝,望能勤政愛民,保我東越國江山千秋萬世,欽此!”
聖旨宣讀完畢,許久都沒有人作聲,但不可否認的是,這個結果並不如何出人意料。依狼王的驚世之才,皇上不立他做太子才比較奇怪吧?
而唯一對此感到驚訝的,正是狼王本人。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楚天奇對他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感情,楚天奇面對他時的心情又有多麼複雜!
在楚天奇眼中,他雖然是驚世之才,卻更是一柄雙刃劍,戰場殺敵縱然所向披靡,鋒利無比,但若將利刃揮向自己人,卻也同樣會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無人能敵!
換句話說,在楚天奇看來,只要狼王願意,他可以得到任何他想得到的東西,包括江山,天下!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安睡,像他這樣的人物,從來都是爲帝王所不容的,就算這帝王是他的生身之父也一樣!
所以,楚天奇一直明鬆暗緊地提防着他,不管他如何優秀,楚天奇都絕不可能立他爲太子,否則當日他爲何寧願放棄最有資格的凝貴妃,而立寧賢妃爲後呢?
但是爲何,如今居然出現了這樣的結果?當楚天奇認爲應該對自己的身後事做個安排的時候,居然最終選擇了他?
一片靜默之中,楚凌霄神情凝重地開了口:“父皇的旨意,各位大人可曾聽清?”
羣臣立刻齊聲應答:“是,皇上英明!”
楚凌霄滿意地點頭,又將目光轉向楚凌雲:“三弟,如今你就是咱們東越國的太子殿下了,希望你不要辜負父皇的期望,保我東越國江山千秋萬世!”
羣臣彷彿得到提醒,立刻轉向楚凌雲齊聲高呼:“恭喜太子殿下,賀喜太子殿下!”
楚凌雲神情平靜,吐出一口氣:“二皇兄,會不會弄錯了?我怎麼能做太子?”
楚凌霄搖頭:“黃帛黑字寫得清清楚楚,怎麼會弄錯?你若不信,不妨瞧瞧這是不是父皇的筆跡。”
說着他將聖旨遞到楚凌雲面前,楚凌雲只看了一眼,眉頭便微微皺了起來:如假包換,那的確是楚天奇的字跡,難道真的是自己多心了?
楚凌霄看他一眼,乾脆將聖旨交給丞相等人鑑定了一番。衆人紛紛點頭,皆認爲其真實性毋庸置疑。
拿回聖旨,楚凌霄重新開口:“三弟,如今你再無疑惑了吧?還不上前接旨?”
楚凌雲眸子微閃,卻依然輕輕搖頭:“不,二皇兄,我認爲此事必有蹊蹺,無論如何還是等父皇醒來之後再說吧。”
羣臣聞言自是面面相覷:什麼情況這是?身爲皇子,誰不期盼着這一刻?這種好事若是落到旁人頭上,只怕早就歡天喜地地上前搶過聖旨,然後回府慶祝了,怎麼這位狼王殿下居然還推三阻四,避之如蛇蠍?
楚凌霄同樣皺起了眉頭:“三弟,你這是什麼意思?父皇交代得清清楚楚,怎會有什麼蹊蹺?你……”
“有沒有蹊蹺,父皇醒來之後就會知道。”楚凌雲淡淡地打斷他,“總之此事必定另有內情,聽到父皇的親口承認之前,我不會做什麼太子。”
楚凌霄一時也有些無語,狼王說不做就是不做,你殺了他也沒用,何況你也沒有那麼大的本事。
一片靜默之中,楚凌雲突然說道:“不過父皇既然有旨,我若不接便是抗旨不尊,乃大不敬。這樣吧,聖旨我先接下,但太子之事另說,如今必須先全力救治父皇。”
如今看來,也只能如此了。楚凌霄點了點頭:“琅王接旨!”
楚凌雲上前兩步單膝跪地,雙手舉過頭頂將聖旨接了過來。只是沒有人看到,他眼中一瞬間閃過了一道微微的光芒。
此事己定,羣臣便一邊議論紛紛一邊退了出去,各自感嘆命運無常。幸好楚天奇這病雖然來得突然,但朝中有琅王這樣的人在,倒是完全不必擔心會有什麼動盪。只要江山穩固,他們便可安心,否則傾巢之下,焉有完卵?
只是楚天奇正當盛年,若是就此歸去未免太令人扼腕,只盼那些醫術高明之人盡力將他治好罷了。
退出朝堂,兩人一邊往回走楚凌霄另一邊問道:“三弟,你究竟在懷疑什麼?至少我看得出聖旨上應該的確是父皇的字跡,不會有假。”
“這一點的確不是假的。”楚凌雲點了點頭,“但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父皇怎麼會立我做太子?”
楚凌霄對此倒是持反對意見:“如果你尚未痊癒,自然不可能,但如今,你無疑是最合適的人選,從方纔羣臣的反應當中便可看出來,你做太子乃是人心所向。”
楚凌雲搖了搖頭,不曾再說什麼。回到內室,發現楚天奇仍然昏迷不醒,毫無起色,不由各自驟緊了眉頭。見兩人回來,衆人最關心的當然就是聖旨的內容,臉上早已不約而同地露出了詢問之色。
明白他們的意思,楚凌霄簡單地說道:“父皇在聖旨中說,立三弟爲太子,待他百年之後,便由三弟繼承皇位。”
聽聞此言,屋內的衆人也是啊的一聲驚呼,反應與羣臣一般無二。不過等他們反應過來,表現便有些不同了。
六皇子楚凌溪自然是真心高興,因爲從一開始他就認爲楚凌雲纔是最有資格繼承皇位的,後來得知他是自己同父同母的親哥哥,便更加不會有其他想法,何況他本身也從來無心皇位。
八皇子楚凌昭和九皇子楚凌炎則氣得暗中咬牙,垂在身側的雙手也不由緊握成拳,更覺滿心不甘。可他們就算再怎麼不甘,也早已知道根本不是楚凌雲的對手,更沒有他那麼大的本事,所以自從楚凌雲痊癒之後,他們對於繼承帝位其實已經不抱多大的希望,只不過驟然看到這一點成爲現實,心理上和感情上仍然有些接受不了罷了。
一旁的莊德妃看了這兄弟倆人一眼,同樣默不作聲。聖旨已下,一切都已成了定局,無論再做什麼都是枉然。何況她難道不知道即便這兩個兒子加起來,也比不上楚凌雲的一半嗎?
算了,既然沒有那個命,何必一定要去搶那個高高在上的王座?兄弟二人能夠平平安安地做個王爺,她這做母親的也就可以安心了。
對寧皇后而言,這個結果也並不讓她感到意外。雖然她有幸成爲了中宮之主,卻從來不曾想過依靠這一點讓她的兒子珺王楚凌飛成爲太子。不是她妄自菲薄,而是她很清楚,無論從哪一方面來說,楚凌飛都比楚凌雲遜色得多。
於是如同羣臣一樣,最初的驚訝過後,所有人立刻便接受了這個消息,而凝貴妃恰恰也是唯一的例外。聽到這個消息的一瞬間,她的反應與楚凌雲更是一模一樣:不對,此事必有蹊蹺!不過看看屋內的衆人,她暫時將所有的疑惑都壓了下去,只是微皺着眉頭不做聲。
楚凌霄雖然一向身在方外,癡迷佛法,但楚天奇畢竟是他的父皇,何況此時又是他最爲年長,衆位皇子便在他的主持下進行了一番商議,最後決定各位皇子輪流守在牀前伺候,直到楚天奇醒來爲止。
商議既定,楚凌霄又說他常年在外修行,從不曾在楚天奇跟前盡孝,因此便第一個留下來照顧,讓衆人先回去歇息,隨時等候消息。見他留下,其母顏貴妃便也主動留了下來,其餘人等則暫時退了出去。
“雲兒,這是怎麼回事?”來到僻靜之處,凝貴妃終於忍不住開了口,“皇上絕不會讓你做太子的,此事必有內情!”
楚凌雲挑了挑脣角:“不錯,我也這樣認爲,此事處處透着詭異,我們絕不能掉以輕心。最奇怪的是,那聖旨的確是父皇親筆所寫,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雖然萬般肯定另有內情,但到底是什麼內情,凝貴妃卻一籌莫展,根本毫無頭緒,不由胡亂猜測:難道是皇上突然改變了主意,又覺得雲兒是個可託付的人了?若是如此,這改變是不是太生硬了些?
沉吟間,楚凌雲突然問道:“秦錚,你是否可以確定父皇絕對不是中毒?”
秦錚神情凝重地點頭:“至少我完全看不出皇上有中毒的跡象,就算他是被人下毒,此人的手段也必定極爲高明,他用毒到的本事更是遠在我之上。”
凝貴妃這才恍然:“雲兒,你懷疑皇上並非生病,而是被人所害?”
楚凌雲點頭:“你方纔也說了,他不會把江山傳給我,這就是一個最大的破綻。”
凝貴妃皺眉,遲疑着說道:“那萬一……是皇上改變了主意呢?”
“不可能。”楚凌雲毫不猶豫地搖頭,“就算父皇果真是爲了預防不測,我也並非他唯一的選擇,更不是最佳選擇。何況他的身體一向康健,怎會一夜之間就病得如此嚴重?”
秦錚立刻轉頭看向端木琉璃:“王妃以爲呢?皇上患的究竟是不是肺疾?”
端木琉璃一直留心聽着幾人的對話,聞言點了點頭:“至少目前來看的確是肺疾無疑,但這肺疾究竟是如何引起的,我卻看不出了。如果凌雲的懷疑屬實,那就有可能是兇手用了下毒等非常手段,硬生生地讓父皇呈現出了肺疾的樣子。”
楚凌雲立刻點頭:“沒錯,我就是這個意思,只可惜還找不到任何證據。”
儘管三人的神情還算鎮定,凝貴妃卻早已嚇得臉色發白,滿臉驚愕:“天哪!你們的意思是說皇上並非生病,而是被人謀害?究竟是什麼人如此大膽,竟然敢犯下這種十惡不赦的罪行?”
楚凌雲脣線一凝,繼而搖了搖頭:“如今一切還都是我們的猜測,畢竟父皇突然立我爲太子這一點太有悖常理,我纔不得不起疑。換句話說,如果他立五弟或者是別人爲太子,或許我就相信他真的是因爲肺疾而性命垂危了。”
秦錚沉吟着:“那豈不是說,此人根本是弄巧成拙?他到底意欲何爲?將父皇害死,又將你捧上皇位,對他會有什麼好處呢?到底是什麼人會如此做好事不留姓名?”
片刻後,端木琉璃微微一嘆:“我寧願相信是父皇突然改變了主意,認爲你才最有資格繼承皇位,否則這一次我們面對的對手就太可怕了!”
楚凌雲點頭:“的確如此,不過可惜,我幾乎可以肯定其中必有陰謀,而且很可能會讓我們措手不及,防不勝防。”
秦錚不由皺眉:“王爺這話說的好矛盾,既然已經肯定其中有陰謀,又怎會措手不及?”
楚凌雲笑笑:“因爲我們根本不知道陰謀在哪裡,更不知道陰謀是什麼,當我們知道的時候,很可能已經什麼都來不及了。”
這幾句話令凝貴妃更加心驚肉跳,憂心重重,但在如今的情形下,他們卻什麼都做不了,只得先各自回去歇息,最多隻能暗中加強戒備罷了。何況連楚凌雲都搞不定的事,她只能乾瞪眼。
天不知何時已經陰了下來,越發令人覺得透不過氣。
回到琅王府,段修羅和藍醉等人正在等候消息,看到他們臉上的表情,兩人不由對視一眼,暗中道了一聲不妙。
不過這些畢竟是皇家內部的私事,不宜對外人說的太多,楚凌雲只告訴他們楚天奇病危,並且留了後手,立他爲太子。
幾人聞言自是吃驚不小,不過除此之外,自然也不會如何悲痛欲絕,頂多就是嘆息幾聲,隨後也就各自回去歇息。
等他們離開,楚凌雲立刻將端木琉璃帶回房中,掏出聖旨鋪開:“琉璃,你快來看一看,這字跡會不會有什麼問題?”
端木琉璃不由恍然:“你把這聖旨帶回來,是給我看的?”
“沒錯,否則我根本不會接。”楚凌雲點了點頭,“雖然我看得出這字跡的確是出自父皇的手,但總覺得或許能看出更多東西,畢竟你在這方面頗有獨到之處。”
那是,咱前世是首屈一指的法醫特工。
淡淡地一笑,端木琉璃上前落座,對着聖旨上那爲數不多的幾行字仔細研究起來。看着看着,她果然發現了問題,臉色不由跟着一變,楚凌雲已經立刻開口:“怎樣?”
“你沒有看錯,這字的確出自父皇之手。”端木琉璃點頭,卻咬牙冷笑,“但父皇卻並非心甘情願,我懷疑他是被人所逼,萬般無奈才留下了這樣的聖旨!”
楚凌雲目光一凝:“何以見得?”
“你來看。”端木琉璃指着聖旨上的字,“一個人的心理其實會對他的筆跡產生相當大的影響,同一個人寫出來的字,在不同的心情之下就會有所不同。當一個人滿懷憤怒時會心跳加快,並以一種敵視的態度來看待問題,書寫時便往往文字佈局鬆散,運筆壓力較重,單字筆畫過渡生硬,筆畫線條較粗,收筆時往往帶有頓壓,字形右傾。而人在恐懼時書寫,筆畫往往會出現彎曲抖動……雖然這些字的筆畫抖動並不明顯,但還是瞞不過我……還有,筆壓滯重,折筆動作生硬,這一切都足以證明父皇在寫這道聖旨的時候心中是充滿恐懼和憤怒的,而你又一再聲明他絕不會立你爲太子,豈不可以說明他是被人所逼嗎?”
面對她的長篇大論,楚凌雲暫時不曾表態,只是拿起聖旨來來回回看了許久,纔有些不確定地問道:“我不是不相信你,不過事關重大,可以肯定嗎?有沒有可能是你已經知道這件事另有內情,所以干擾了正常的判斷?”
端木琉璃笑笑:“你會這樣想也很正常,這樣吧,我們來做個試驗,你就知道我說的有沒有道理了。”
說着她將桌面上收拾乾淨,然後取過文房四寶,又在楚凌雲面前鋪開了兩張紙:“你拋開一切雜念,全心全意地回憶一些最讓你開心的事情,當你覺得整個身心已經完全放鬆,情緒愉快的時候,便在這張紙上寫一些字。然後你再全身心地去回憶一些讓你感到憤怒的事情,再在這張紙上留下一些字,看我能否把它們區分開來。”
楚凌雲揚了揚眉,瞬間興趣大增:“聽起來很有意思。”
端木琉璃笑笑:“爲了讓你不受打擾,我現在就出去,也可以防止我偷看。你記住,必須要全身心地去回憶,當你覺得你的全部情緒都已經與你的回憶融爲一體的時候才能落筆,否則就不準了。”
楚凌雲點頭:“我明白。”
端木琉璃笑笑,轉身走了出去,並且把門關了過來。楚凌雲並不曾急着提筆,只是一個人坐在桌旁,以手支頜,靜靜地回憶着他與端木琉璃從相識到如今發生的一點一滴,尤其是兩人在一起度過的那些快樂的時光,一股淡淡的喜悅漸漸在心底瀰漫開來,脣角更是露出了一絲動人的笑意……
出了房門,她也並未走遠,就在院中的石桌旁坐着。門內的楚凌雲毫無動靜,她卻並不着急。
過了好一會兒,秦錚從一旁走了過來,一眼看到她不由笑了起來:“王妃在這裡賞風景啊,怎麼這麼悠閒?王爺呢?”
“裡面。”端木琉璃擡手指了指,“我跟他打了個賭,如今正在等結果。”
秦錚瞬間興趣大增,乾脆坐了下來:“打賭?什麼賭?我能聽聽嗎?”
端木琉璃剛剛將經過簡述一遍,便聽一聲門響,楚凌雲提着兩張紙走了出來,雙眉一挑:“我寫好了。”
說着他上前將兩張紙擺在石桌上,接着抱臂站在一旁,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秦錚湊過去左看右看,卻並未發現有什麼不同,便好奇地趴到了楚凌雲的耳朵邊:“王爺,你悄悄告訴我,哪一張是你高興的時候寫的?”
楚凌雲笑笑,湊過去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個字。秦錚連連點頭,等待着端木琉璃的鑑定結果。
端木琉璃仔細看了片刻,信心十足地說道:“這張紙上的字運筆蒼勁有力,筆畫流暢自然,單字筆畫連筆較多,字的搭配比例自然到位,單字筆畫過渡自然,運筆輕重緩急體現明顯,自然是在你身心愉悅的情況下寫的,至於這一張……”
幾個字出口,她突然愣了一下,又仔細看了幾眼,便擡頭苦笑了一聲:“凌雲,你耍我?這張分明也是在你滿懷喜悅的情況下寫的,你根本就沒有回憶什麼令你憤怒的事,是不是?”
楚凌雲原本還脣角含笑,一副看好戲的神情,可是聽到這裡,他的笑意卻是一凝:“既如此,你的猜測很可能就是事實!”
方纔他的確是打算變換兩種心情,寫兩張字出來讓端木琉璃分辨一下的。可是當他寫完第一張,卻靈機一動,順手把第二張也寫完了。如果這樣端木琉璃都看得出來,那就說明聖旨她也沒有看錯。
端木琉璃笑笑:“這回你總算相信了吧?換句話說,從一開始你就是對的,這根本就是個陰謀!”
楚凌雲臉上的笑意已經完全消失,眼中閃爍着一抹冷銳:“如果是陰謀,對方的目的是什麼?還有,他究竟是如何把父皇害成這個樣子的?他爲何不直接把父皇害死,而要留下他一口氣呢?”
端木琉璃腦中靈光一閃,立刻開口:“因爲只要父皇還有一口氣,你就不能即位爲帝!”
楚凌雲微微一怔:“你的意思是說,他是在故意拖延時間?他根本就沒有想過讓我當皇帝,只不過是利用我?”
秦錚不由摸了摸下巴:“這個人究竟是誰?他做這一切到底有什麼目的?”
三人各自沉默下去,百思不得其解。嘆了口氣,秦錚沒話找話:“王妃,你這看筆跡揣測心情的本事跟誰學的?”
端木琉璃正在走神,順嘴吐出兩個字:“教官。”
秦錚一愣:“誰?”
端木琉璃回過神來,面不改色:“我說,要你管。”
秦錚撓頭:“我覺得吧,你剛纔不是這麼說的。”
端木琉璃笑笑:“被你聽出來了?厲害,慚愧。”
秦錚幾乎抓狂,楚凌雲已淡淡地開口:“我說,事情還不夠緊急是不是?”
二人住口,回頭看他一眼:這不都是跟你學的嗎?端木琉璃吐出一口氣:“再緊急又能如何?對方若真的只是借你拖延時間,便不可能一直按兵不動。只是不知他一旦動起來,會是怎樣的驚天動地?”
此時的三人怎麼都沒有想到,不久之後他們就知道對方的行動是如何驚天動地了,而且這行動採取得未免太快了點。
國不可一日無君,皇上既然病重垂危,楚凌雲又被立爲太子,自然該由他暫時主持朝政。第二天一早,羣臣便先後趕到,跪拜見禮:“臣等參見太子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楚凌雲摸摸鼻子:“各位大人不必多禮,請起。”
羣臣謝恩起身,分立兩旁,內侍便輕咳一聲上前:“太子殿下有旨,有本啓奏,無本……”
“慢着!”
最後兩個字還未出口,便陡然聽到一聲深沉的厲喝傳來,衆人不由一驚,紛紛轉頭看向了聲音的來源,才發現二皇子楚凌霄已經出現,面色陰沉似水!
楚凌雲目光一凝,心頭瞬間掠過一抹奇異的感覺:“二皇兄,怎麼了?”
“怎麼了?這話似乎應該我問你!”一貫不食人間煙火的楚凌霄眼含怒意,再也不是平日那副身在方外的淡然,“來人!請父皇!”
一聲令下,羣臣登時譁然:什麼?皇上?他不是病重垂危了嗎?二皇子將他請出來做什麼?
片刻之後,只聽一陣腳步聲響,已有數名內侍擡着斜倚在塌上的楚天奇邁步而出!他雖臉色蠟黃,雙脣慘白,一副垂死之態,但卻的的確確是睜着眼睛的!
皇上果然已經清醒,這麼說他已經沒事了?這可真算得上是一件大喜事!羣臣各自對視,頓時齊齊地鬆了口氣。
楚凌雲早已起身,目光閃爍:“父皇沒事了?”
“你很失望?”楚凌霄冷笑,“也是,父皇一旦清醒,你的陰謀便會落空,你當然會失望!”
……我的耳朵沒問題吧?方纔這幾句話並不曾聽錯是不是?怎麼二皇子的意思好像是說,皇上病重是琅王的陰謀?
因爲太過震驚,衆人反而沒有任何反應,只是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楚凌雲眼中銳芒一閃,垂在身側的左手不自覺地扶住桌沿,手指則以不爲任何人察覺的方式在桌面上輕輕敲了幾下:“二皇兄在說什麼?我聽不太懂。”
楚凌霄的臉色越發陰沉,咬牙一聲冷笑,他並不曾急着回答,反而命內侍取了文房四寶,呈到楚天奇面前:“父皇,如今文武百官都在場,您有什麼話但請直說,兒臣保證絕對沒有人能再傷害您分毫!”
楚天奇斜倚在榻上,劇烈地喘息着,可那喘息聲卻如同破裂的風箱發出來的,聽在耳中說不出的難受。只需聽到這種聲音,便知此人恐怕命不久矣!
何況他雖然睜着眼睛,渾身卻癱軟無力,簡直就是一灘爛泥,若不是龍袍的束縛,恐怕早就淌得滿地都是了!
費力地看看面前的文房四寶,又慢慢把目光轉移到楚凌霄臉上,楚天奇的喘息聲更加急促,眼中更是閃爍着濃烈的怨憤和不甘。
楚凌霄嘆口氣,乾脆在他面前蹲了下來,溫和地說道:“父皇,兒臣知道你有很多話要說,如今當着大家的面,把你想說的都說出來吧!”
說着他又轉頭面對衆人,簡單地解釋了幾句:“各位大人,父皇雖然已經清醒,卻無法開口說話,而且動彈不得,只有右手還能勉強活動,只能長話短說。”
衆人紛紛點頭,越發好奇楚天奇究竟想說什麼,他究竟遭遇了什麼,爲何他臉上的表情看起來那麼憤怒?難道真的是琅王做了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情?
楚天奇緊緊盯着楚凌霄的臉,好一會兒之後才慢慢把目光轉到了楚凌雲臉上,眼中剎那間掠過千言萬語,卻苦於一個字都說不出!
楚凌雲目光一凝,楚天奇卻已經收回目光,拼盡全身的力氣拿起楚凌霄遞過來的筆,抖抖索索地在紙上寫下了幾個歪歪扭扭的大字:“聖旨是假,雲兒害朕!”
“什麼?”楚凌霄瞬間變了臉色,一把搶過那張紙刷的在楚凌雲面前展開,“三弟,居然是你?”
雪白的紙上,八個大字清清楚楚,儘管扭得不成樣子,連三歲孩童寫出來的字都不如,卻終於令羣臣發出了震天的驚呼:“啊!這……”
果然,果然一切都是琅王的陰謀!儘管那麼令人難以置信,但此事乃是楚天奇親口所說,怎麼可能有假?
“不可能!”一片震驚和寂靜之中,楚凌溪突然大叫了一聲,並且不顧一切地往前衝了幾步,急切地說着,“父皇,您是不是弄錯了?三哥怎麼可能會害您呢?您一定是弄錯了對不對?”
楚天奇的眼中有着明顯的痛苦,然而除了急促紊亂的喘息,他仍然什麼都說不出,只有嘴脣在不停地劇烈顫抖着。
不過似乎被楚凌溪提醒,楚凌霄皺了皺眉,將那張紙暫時放在一旁,轉身對着楚天奇問道:“父皇,六弟說的有道理,您是不是真的弄錯了?照理來說,三弟的確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
奇怪的是,不管衆人是怎樣的反應,楚凌雲本人始終沒有說過什麼,只是靜靜地站在一旁,甚至連臉上的表情都沒有絲毫變化,既不如何驚訝,也不怎樣憤怒。見他如此,衆人不禁紛紛猜測,琅王這是何意?是爲了證明自己問心無愧,還是絕沒有想到皇上居然還能清醒過來,因此無話可說了?
面對兩位皇子同樣的疑問,楚天奇痛苦地閉了閉眼睛,繼續哆嗦着寫下了幾行歪歪扭扭的字:“朕初步決定立飛兒爲太子,儘管此事尚未公佈,卻不知如何被雲兒知道,他便與三國勾結,意圖謀反逼宮!幸好朕及時得到消息,這才秘密急召霄兒回來商議,誰知卻又被雲兒探到消息,他便提前動手,逼朕寫下聖旨傳位於他!”
爲方便衆人知道楚天奇究竟說了些什麼,楚凌霄早已命一名內侍守在一旁,好及時將紙上的內容念出來。這幾句話聽在耳中,成功地令所有人目瞪口呆,只覺頭頂天雷滾滾,瞬間將他們炸得外焦裡嫩!
琅王居然……如此包藏禍心?其實想想倒也正常,論本事,論戰績,他無疑最有資格成爲太子,帝王卻偏偏要把江山傳給旁人,他自然心有不甘,這才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可之前楚凌霄當衆讀出那道“假聖旨”時,他還堅決不肯接受,原來根本就是欲擒故縱?
“不……不!絕不可能!”楚凌溪依然不停地搖頭,急得幾乎哭了出來,“父皇,您弄錯了,您一定弄錯了!三哥絕不會這樣做!誰?是誰?是誰在陷害三哥,你給我出來!我絕不會放過你!”
說着,他霍然回頭,目光在人羣中掃來掃去,居然很有幾分凌厲和冷銳!別忘了,他是楚凌雲的親弟弟,就算性情溫和,骨子裡依然流着與狼王一樣的血!
“六弟,稍安勿躁。”楚凌雲終於開了口,語聲居然十分溫和,只是目光比楚凌溪更加冷厲,“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做過什麼自有天在看,無需逞一時口舌之利。”
楚凌溪眉頭緊皺:“可是三哥……”
“六弟,三弟說得對。”楚凌霄淡然開口,總算恢復了幾分方外之人的空靈淡然,“他若果真什麼都不曾做過,誰能冤枉得了他?別忘了,三弟是狼王,不是貓兒。”
楚凌溪咬了咬牙,眼中突然亮光一閃:“父皇,事關重大,您一定要想清楚再寫。您說這一切都是三哥做的,委實令人難以置信,倘若如此,他爲何不乾脆將您滅口,永絕後患?”
此言一出,衆皆恍然:沒錯!只要楚天奇一死,他就再也無法說出真相,有太醫的證實,所有人都會以爲他是死於肺疾,楚凌雲不就可以順利登基,君臨天下了嗎?
楚天奇的喉結上下動了動,有口難言的痛苦幾乎將他擊垮,不得不緊咬牙關才接着寫道:“他是想殺朕,而且根據他的安排,朕的情況會越來越嚴重,三五日後便因病而亡!只可惜……”
寫到此處,他再也支撐不住,手中的筆也啪嗒一聲掉在了紙上,喘得越發劇烈。楚凌霄吃了一驚:“父皇小心!您先休息一下!各位大人,說起此事,實在是太過巧合。從昨日至今,一直是本王在照顧父皇。就在方纔,父皇突然劇烈咳嗽,吐血不止,本王無計可施,一時情急之下便將內力輸入了父皇體內。原本只是抱着試試看的想法,誰知陰差陽錯之下,父皇居然慢慢清醒了過來!”
衆人聞言均滿臉恍然,正常情況下,內力自然無法醫治肺疾,楚凌雲纔不曾立刻要了楚天奇的命,想讓他慢慢死去,如此更不容易引人懷疑,卻沒想到一步之差,導致陰謀全部敗露!
鐵證如山面前,就算再不願相信的人都不禁開始動搖,楚凌霄更是慢慢直起身看向楚凌雲,沉聲問道:“三弟,這是真的嗎?”
楚凌雲笑笑:“我說是假的,你信嗎?”
“你要我如何相信?”楚凌霄咬牙,“倘若是別人所說倒還罷了,這一字一句皆出自父皇之手,怎麼可能有假?”
楚凌雲依然笑得無辜:“出自父皇之手便不會有假?照你這麼說,只要是犯人簽字畫押的證詞,就一定都是真的嗎?”
那可未必,也有屈打成招。
一絲疑惑掠過衆人心頭,楚凌霄卻已經一聲冷笑:“你的意思是父皇受人脅迫才栽贓於你?可他貴爲天子,如今又有文武百官在場,誰會有那麼大的本事脅迫於他?更何況若論本事,普天之下誰又能及你?就憑你手中百萬所向披靡的楚家軍,如果此事果真並非你所爲,父皇豈不是早就該向你求助了?”
一連幾個問題出口,幾乎切斷了楚凌雲所有的退路,無論他如何回答,恐怕都難逃嫌疑!而他自己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只是脣角一抿,什麼都沒說。
又靜了片刻,楚凌霄才重新開口:“爲什麼不說話?”
“我沒話說。”楚凌雲笑笑,“你問得我啞口無言。”
楚凌霄目光一厲:“這麼說,你承認了?”
楚凌雲一挑脣角:“承認了什麼?我不是什麼也沒說?”
楚凌霄冷笑,不過不等他說什麼,便見楚天奇居然掙扎着一把抓起毛筆,重新寫了起來,彷彿急不可耐地要告訴衆人什麼:“脅迫朕的正是雲兒!如果朕不照他說的做,他便要殺光朕的后妃及所有子女,然後把朕變成殺人狂魔,讓世人皆以爲那些人都是朕狂性大發之時誤殺,他照樣可以得到東越國的天下!”
憑狼王的本事,他做得到。
楚天奇這幾句話無疑定了楚凌雲的罪,因爲一切都那麼順理成章,令人無法懷疑!
楚凌霄的眼中已經浮現出明顯的怒意,陡然一聲厲斥:“三弟!你簡直罪該萬死!”
斥責聲中,他已一掌向着楚凌雲的面門劈了過去,尖銳的破空聲瞬間響起,令人心驚!羣臣齊齊一聲驚呼,早已不自覺地後退了幾步,簡直不知該作何反應!
氣憤之下,楚凌霄這一掌自然用盡了全力,瞬間逼到了眼前!楚凌雲眉頭微皺,身形一展飄然後退:“二皇兄……”
“你什麼都不必說了!”楚凌霄沉聲打斷了他,第二掌跟着劈出,“你身手卓絕,我自知絕非你的對手,但你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我更不能坐視不理,大不了死在你的掌下,也是算報答了父皇的養育之恩!出招吧!”
這話說得挺漂亮,但凡琅王還有一點良心,便不會痛下殺手……話又說回來,他連自己的生身之父都能下狠手,何況是兄弟?
眨眼之間,兩人已交手數招,楚凌雲只守不攻,漸漸被逼得退出了大殿。楚凌溪早已急得面紅耳赤,追上去連連大喊:“住手!住手!快住手!二皇兄,一切都是誤會,三哥不會這樣做的!你快住手……”
然而事到如今,這些話着實太過蒼白,何況他與楚凌雲一母同胞,有心偏袒豈非再正常不過?而且也正是因爲如此,如今楚凌雲的陰謀敗露,他勢必要受到牽連,自然更不可能束手待斃。
衆人紛紛搖頭嘆息,不自覺地跟了出去。戰況如何將直接影響他們今後的命運,怎能不關心?
一時之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外面的兩人吸引,居然再沒有人關心榻上那半死不活的正牌帝王。楚天奇手中的筆終於完成了使命,直接掉落在地,而他本人則已經耗盡所有的力氣,再度雙眼一閉,徹底昏死過去!
內侍大驚失色,登時齊齊驚呼:“皇上!皇上!”
幸好就在此時,在後堂聽到不對的寧皇后奔過來查看情況,見狀立刻急得大叫:“快!快把皇上送進去,小心伺候!快!”
內侍不敢怠慢,擡起楚天奇就走,暗中祈禱二皇子神威大發,能夠一舉將琅王拿下……雖然這個可能性微乎其微。
院中決鬥的戰況並沒有太大的變化,楚凌雲依然只守不攻,楚凌霄依然招招殺手,不留餘地,簡直存了與對方同歸於盡的心思。不同於楚凌昭和楚凌炎的各懷心思,楚凌溪也依然急得上躥下跳,不停地嚷嚷着:“二皇兄住手!快住手啊!你……呃……啊……你快住手……”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兩人的決鬥吸引,沒有人發覺他的聲音出現了一個短暫到幾乎可以忽略的停頓!因爲就在那一瞬間,他突然聽到耳邊有個聲音急促地說道:“快走!繼續喊,不要驚動任何人,找機會悄悄離開,立刻出宮趕到琅王府,沿途有人護送,快!”
傳音入密!是三哥!
楚凌溪瞬間反應過來,心知楚凌雲應該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當下他假裝若無其事,果然找機會悄悄退走了!憑他的本事,即便留下也只會成爲楚凌雲的累贅,倒不如先退到安全地帶,更能讓他心無旁騖!
與此同時,再也退無可退的楚凌雲突然飛身而起,瞬間落在了屋頂。楚凌霄緊追不捨,眨眼間出現在了他的對面。本以爲接下來又是一場惡戰,誰知他卻突然低聲說道:“三弟,你快走!”
楚凌雲目光一凝:“什麼?你讓我走?”
“沒錯!”楚凌霄點頭,“快走,去查明真相,替你自己洗清冤屈,更將真兇繩之以法!”
這兩句話越發出乎楚凌雲的意料:“你相信這些事並不是我做的?有父皇的親口證明,一切不都順理成章嗎?”
“就是因爲太順利成章,我反而覺得不對勁!”楚凌霄依然搖頭,“依我對你的瞭解,你做不出這樣的事!但我可以感覺到,真兇就在我們之中,所以你快走,真相就拜託你了!”
這自然是個大好的機會,楚凌雲卻依然凝立不動:“我若是走了,豈不顯得心虛?縱然事情並非我所爲,旁人也會以爲我是畏罪潛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