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輕歌輕輕點頭,緩緩將眸光從眼前女子瀲灩的眸中移開,她的心意,已表達的明白的不能再明白。
可她想要的,他給不了。
“他日,若有什麼是需要本統領去做的,赴湯蹈火,本統領定然不推辭半分。”
韓若蘭脣角勾起,只是那笑容已有了一分苦澀,“不必,做這些,是我心甘情願的。若有一天,我不再喜歡你,就算你求我,我也不會幫你半分。”
氣氛驟然有些凝滯,秋風發出一聲沉重的喟嘆。
時光便在這慌亂中一閃而過。
夜色,再次籠罩大地,宮內,處處燈火通明,亮如白晝,唯有殿門外守着六名侍衛的玉柔殿,卻是一片漆黑,好似這裡與往日一般並未住人。
“唉!我的錦王爺!”一聲若有若無的低嘆伴隨着忽然傾瀉而下的月光響起,香檀木大榻上有人影豁然起身。
“你來了!”夜錦衣特有的清淺動人的聲音響起。
“是啊,你在這睡得昏天暗地,你可知道外邊到處人仰馬翻,可憐本公子馬不停蹄從暮雲城趕回臨安,屁股都沒有沾地,就又去忙了。”
“辛苦了!都準備好了?”夜錦衣清淺的聲音又響起。
“阿彌陀佛,準備好了。王爺放心。”又一個聲音響起。
“好!那我們按計劃行事!”
人影閃動,傾瀉而下的月光又被掩去,大殿內又變成黑黢黢的一片。
一連數日,臨安城中是幾家歡喜幾家愁。
葉少溫的調查陷入僵局,錦王府依舊被禁軍團團圍住,而身爲禁軍統領的夏輕歌卻不知所蹤。
披星戴月趕了將近半月路程的巫月終於又到了她曾經熟悉的地方。
皇城背靠的巫山,還是蒼翠一片,就好似冬天忘了這個地方。只是皇城滿目瘡痍,再沒有了昔日的繁華與熱鬧。
隨處可見的殘垣斷壁,訴說着曾經那場戰火的無情。
那一日,她親眼所見無數被點燃的火箭如流星一般從空中墜落,絢爛到極致,也殘酷到極致。
“月兒!”雲清眸中氤氳起一抹哀傷,這裡,曾經是他們的家園,他們的故土,此刻卻是一片廢墟。
“呼!我沒事。”巫月長出口氣,將翻滾的思緒與悲傷統統壓下,“父王說希望我活下去,快樂的活下去。我,不會讓他失望的。”
就算再難過,再悲傷,在這片土地上,她也絕不會流一滴淚,因爲她父王的在天之靈會看到,會傷心。
因爲這片土地的悲痛已不是流淚能夠緩解的。
沾滿鮮血的土地,自然要有鮮血來平復。
雲清頷首,“原本這裡還有天瀾遷移過來的子民,可初夏時的一場暴雨,讓巫溪氾濫,又淹沒了這片土地,連帶南潯也受到波及,南荊伸了援手救助那些災民。因此,原本遷到這裡的子民一半退回了南潯,一半遷去了南荊邊境。”
說話間,雲清伸手指向巫溪,“而我們南巫僥倖活下來的人都去了巫溪之南的暮雲城,那裡的縣令盧東是錦王爺的人,所以他們的日子還算安穩。”
錦王爺,夜錦衣。
巫月的
心一動,仿若一塊石子丟入湖中,激起層層漣漪。
她披星戴月,不惜一切趕來巫山,就是爲了找到她與他之間的記憶,好弄清他,究竟是她的仇人,還是愛人?
“雲清哥哥,我們走吧。”巫山腳下,巫月翻身下馬,才走了一步,不由就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半月來長時間騎馬,雖隔着衣衫,大腿內側還是被磨的紅腫,又破了皮,一擡腿就是蝕骨的痛。
雲清心底嘆息一聲,翻身下馬,在巫月身前半蹲下身子,“走吧,我揹你上去。”
伏在雲清的背上,起起伏伏,看身旁樹木蒼翠欲滴,巫月的額頭漸漸燙了起來,一抹嫣紅的紅蓮印記緩緩浮出。
“雲清哥哥,”巫月的心也隨着起伏漸漸不安起來,仿若一團沒有頭緒的線團,“你說到了皇陵,我真的能想起來嗎?”
倘若到了皇陵,她還是想不起與夜錦衣的故事,怎麼辦?
倘若到了皇陵,她想起了往事,卻發現那些往事不是她心中渴望的模樣,怎麼辦?
倘若到了皇陵,她想起了與夜錦衣的事情,卻又忘記了以前怎麼辦?
……
“別怕。大巫醫說可以的,就一定可以的。再說,還有我,無論發生什麼,我都會幫你的。”雲清溫暖的聲音如春風般撫平了巫月的焦躁。
是啊,風雪兼程,她都趕來了這裡,還有什麼可擔憂的?
情況如何,還能比現在更糟嗎?
“月兒,看,”生怕巫月胡思亂想,雲清衝一旁紅彤彤的柿子努了努嘴,“還記得這個嗎?”
“嗯,”巫月的脣角不由勾起一抹笑容,“當然記得了。”
那是她剛剛穿越而來,與黎如陌、黎雲清,還有巫雪來到這巫山,第一次看到柿子樹,那個時候柿子還是青的,她以爲是蘋果,問巫雪,這蘋果怎麼長的這麼奇怪?
巫雪告訴她說,雖然樣子奇怪,但很好吃,不信,你嚐嚐看。
她果然就從樹上摘了一個青柿子,一口咬下去,澀的她差點把舌頭都給吐出來。
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她才驚覺巫雪對她,並不是像表面上看上去的那般純良無害,也是從那個時候起,她纔開始提防巫雪。
“這裡呢?還記不記得這裡?”沿着崎嶇的羊場小道拐過一個彎,雲清偏頭望向一處山窪。
“當然!”巫月眉眼彎彎,“我們是在這裡發現的蛇兒嗎?當時我還以爲那蛇羣是要吃她的。”
沒想到,那蛇羣竟是護着她的。
青山不改,綠水也在,曾經的歡笑也灑落在這巫山的各個角落,只是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她與巫雪是再沒有可能一起歡笑,而黎如陌,怕再也沒了往日的笑顏。
面對此刻揹着她的雲清,她也在沒有了昔日的坦然,心中有了一絲的愧疚。
“雲清哥哥,你累了吧?”巫月擡手爲雲清擦去鬢角的汗珠。
“不累!馬上就到了。”這揹着她的機會,怕也是最後一次了吧?待她想起夜錦衣,豈會再讓他揹着她?
崎嶇的小道一點點從腳下向後退去,蒼翠的樹枝一點點從身
側向後退去。
雲清終於在一佈滿藤蔓的山壁處停下,“月兒,到了!”
巫月從雲清背上滑下,擡手輕輕撫摸上那斑駁的石壁,她額頭之處的紅蓮印記光芒大盛。
一片紅光縈繞在山壁上。
伴隨着轟隆的石鳴,石壁上垂着的藤蔓驟然分向兩邊,露出一個幽黑的洞口。
“月兒!”雲清一手扶住巫月,一手託着一個夜明珠緩緩向洞中而去。
石門在兩人進去之後,又轟然落下。
巫月隨着雲清一步、一步向石窟正中而去。
“雲清哥哥!”
“雲清哥哥!”
一開口,便有淺淺的迴音在周遭浮動,“這裡怎麼有這麼多的箱子?”
“我不知道,你拿着!”雲清將手掌的夜明珠遞給巫月,將近前的一個木箱打開。
剛看清木箱中的內容,巫月擡手便壓在了箱蓋上。
兩人互視一眼,誰也沒有說話,但再也沒有打開過一口箱子。
緩緩走進石窟正中的高臺,巫月轉眸看了一眼雲清,見他衝自己點頭,這才擡步往高臺上而去。
額頭那抹蓮花印記愈發的嫣紅,就仿若被鮮血浸染了一般。
“咔”的一聲輕響在巫月腦海中響起。
恍然間,她看到自己被雲清藏在稻草下,而云清轉身去引開了追兵。
恍然間,她看到有人將她帶入一間暗無天日的密室,那密室中綁着的還有四五位女子。
一個帶着鬼面的人用匕首逼問那些女子,“願不願意去錦王府?”
恍然間,她看到她自己扒開琉璃瓦,順着鉤子滑向一個寢殿,她看到夜錦衣揮鞭迎向她……
恍然間,她看到他將他的玉佩拋給她……
她看到風雨中,他將她從狗嘴中救出……
她看到,郭權的長劍襲來,他牢牢夾住長劍的雙指……
她看到她被黎如陌劫走,他縱馬追來時的怒氣……
她看到,仙境中,他送她的長生樹……
她看到,千秀山百獸園,猛獸襲來時他的擔憂……
他抱着她跳崖,拼死爲她逼毒……
從梅城回來的路上,她受傷,他瘋狂……
她遇襲,他滿身是血的趕回……
她看到,皇后壽宴,他鞭打夜玉柔,她在他掌上跳舞……
她看到,拜月節,他衝她轟然跪下,喚她六公主……
鼻子一陣陣發酸,眼淚再入斷了線的珠子不停滾落。
夜錦衣!
夜錦衣!
“呵呵呵……”巫月忽然又笑了起來,滿面淚痕,“夜錦衣,你個傻瓜,傻瓜。”
難怪她對他的吻那麼熟悉,因爲那原本就是她的。
看着高臺上的女子,眼眸一點點撐大,眼圈一點點泛紅,眼淚一顆顆落下,看着她又是哭,又是笑,仿若是被她的情緒所感染,雲清的心也又是酸又是甜。
“月兒,我們回去吧。”此刻,臨安,怕是她最想念的地方,夜錦衣的身邊,怕是她最想去的地方。
“不,我們去明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