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萌小小的身子窩在武軒霄有力的臂彎中,靜靜聽父親輕描淡寫敘說着二百多年前他和大周聖祖的協約,解釋武家與南雲家之間從大周立國前延續至今的關係內幕。
“就是這樣,你只是開啓我遺留手記的鑰匙,你若不樂意,什麼都不用做也行,你若樂意,隨便玩玩也沒事。”
李萌聲音悶悶:“老爸啊,你怎麼知道我隨便玩玩不會把自己給玩死了……”
武軒霄哈哈大笑:“你要是能把自己玩死,就不是艾萱教出來的女兒了!”
李萌一本正經點點頭:“有道理,看來爸爸你不是對我有信心,是對媽媽有信心啊!”
武軒霄輕笑幾聲後便沉默下來,眸中的歉意和痛苦再也掩蓋不住,只得轉開眼望着院子外無邊無際的混沌,聲音沉靜而哀傷:“你媽媽,她,後來還好嗎?”
“媽媽她……”李萌雙目空空,“一直都在做一件事。我原來不明白爲什麼,但是現在我知道了。”
稍頓,她邀功似的拽着武軒霄的衣襟,仰臉笑道:“媽媽很厲害呢,我來這裡的時候已經把武氏集團32%的股份弄到手了!”
“呵呵,我就知道,她不會輕易放過他們。只是……”武軒霄緊了緊手臂,“讓你們受苦了,對不起。”
李萌點點頭:“是會有點辛苦,不過看他們氣急敗壞的樣子,還是很痛快的。爸爸,你是武氏集團的什麼人呢?是不是被那些壞人關起來了?等媽媽把他們弄垮了,是不是就能救你出來?話說你的靈魂是被困在這裡麼?要怎樣才能讓你回去呢?放心,我一定會找到辦法讓你和媽媽團聚!”
武軒霄垂眸看着強顏歡笑的李萌,沉默不語,直到她再也笑不起來。
“萌萌,爸爸再也回不去了。”
李萌咬着脣,死死盯着他的雙眼,試圖找出玩笑的痕跡。但那裡滿滿都是令人窒息的悲傷和思念,讓她的心漸漸被絕望淹沒。
武軒霄不忍再看她,把她僵硬緊繃的身子緊緊捂在懷裡,足下輕蹬,讓搖椅慢慢晃着:“他們說,事情沒那麼簡單,他們說需要我留在這裡……他們想辦法讓我的靈魂能與這個世界的能量共存,在我的要求下把我的靈魂分裂成四部分。”
李萌埋着臉一聲不吭,身體卻開始微微顫抖。靈魂被撕扯的感受已經讓她刻骨銘心,靈魂撕裂又該是什麼程度的痛苦?
武軒霄輕輕拍着她的背:“萌萌,你眼前的我只是一片殘魂,還有另外三片在別的地方。你應該已經見過其中一片了,我把有你媽媽的那一部分留在了外面……”
“萌萌,你知道嗎,只有真正相愛的兩個人才能做到靈魂交融,在對方靈魂上打下屬於自己的印記。這樣的兩個人,孕育後代時產生的魂引纔是最完美的融合體,你是我們完美的延續,我和你媽媽都因你而驕傲。
“萌萌,雖然我只能留在這裡……我還是相信,你們能感受到的,我一直與你們同在。萌萌,你媽媽是個堅強的女人,就算我不在身邊,她也會努力活得精彩,她會連同我的份……一起精彩。”
李萌猛地擡起頭來,雙眼充血淚流不止:“你是說你在那個世界已經死了麼?那我呢?我也死了麼?我也不能回去了麼?那些把你留在這裡的人是誰?爲什麼要這樣對你?爲什麼要這樣對我?那媽媽怎麼辦?她一個人……她一個人……”
武軒霄大手抓緊竭斯底裡的李萌,沉聲喝道:“李萌!冷靜點!”
李萌心神一驚,目光漸漸清明,眨了眨眼,茫然道:“我……情緒失控了?”
武軒霄臉上憂色更甚,他不知道李萌之前經歷過什麼,卻也能看出這是靈魂損傷的症狀,若不能及時彌補,就會越來越容易發生失控的狀況,這種加速的損傷累積到一定程度,就會讓她完全失去理智。
好在,他有彌補的辦法。
“萌萌,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死了,也不知道你還能不能回去。靈魂分裂後,記憶也會隨之分裂,我並沒有這方面的記憶……現在我只能告訴你,我留在這裡的原因很複雜,那些要我留下的人也並不是惡人……現在的我不知道具體是怎麼回事,總之,你若遇到他們,要怎麼做,選擇權在你。”
李萌捏着太陽穴,努力壓下一陣陣眩暈:“那些……到底是什麼人?”
“他們自稱‘司者’,掌管和監控這個世界的能量平衡,是世界的侍從。他們告訴我,這個世界的能量體系和我們原來的世界不同,兩種能量不能相容,而靈魂是能量的超聚體,所以我們的靈魂來到這裡後會受到這個世界能量的攻擊,這個你應該有體會。”武軒霄一邊把手掌擱在李萌額頭上,一邊緩緩道來。
李萌只覺額頭處傳來陣陣清涼,讓沉重的腦袋輕鬆了不少,微微點頭道:“原來是這樣……爸爸你的靈魂是利用太極的原理才能和這個世界的能量共存的吧?我的師孃應該就是擁有你放在外面的那片靈魂的人,所以她的內力能保護我的靈魂。”
“師孃麼?也不錯……不過經過這麼長時間的損耗,那塊碎片應該已經弱很多了,現在大概比普通魂引強不了多少吧?”
“雖然有點不太明白魂引是什麼,不過她現在差不多也就剩下外貌和一部分性格和媽媽一模一樣。”
“魂引就是形成胚胎時用來吸引天地能量聚集形成獨特靈魂的引子,決定了這個靈魂的根本。我的那塊碎片,原來大概是能佔到這個世界一個人靈魂的十分之一的,能起絕對的控制作用,但現在能有百分之一就很不錯了,還好還能產生足夠大的影響……”
武軒霄輕輕捏了捏李萌的臉蛋,目光裡滿是愛憐和不捨:“靈儲的保質期都快過了,再用她也起不了多大作用……好在還有我,我比靈儲更管用。”
不詳的預感涌上心頭,李萌顫聲問道:“爸爸你在說什麼呀?什麼用不用的?我不需要用什麼吧?”
“爸爸本來是想多陪你幾年的,雖然到最後總還是要這樣……對不起……不過沒關係,我一直與你同在……萌萌,記得我說過的話,選擇自己的人生……你要好好過……”
李萌被武軒霄緊緊抱在懷裡,全身如在母胎中溫暖而舒適,但她卻無心感受全身融入的澎湃能量。拼命想掙扎,卻動彈不得,全力發出的呼喊只細若蚊吟:“爸……爸爸不要離開……媽……怎麼辦……”
無法抵禦的睏意襲來,李萌意識漸漸模糊,不甘地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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遮光的黑布已被撤去,只有黃琴獨自一人守在武馨芸房裡,院子裡只有季雲瀚、程昕乾、南雲書華、武天尹四人低低的說話聲,商量着對付謙王的計劃。院牆外守着許多侍衛和武丁,時不時有人接到傳音密令,對着院子行禮後疾步離開。
“誰?!”一名侍衛轉身時低喝一聲,背上寒毛直豎,一個綠衣女子悄無聲息立在那裡,他竟然沒發覺她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不用緊張,勞煩小哥向裡面的人說一聲,就說小筍回來了。”小筍好脾氣地笑笑,輕柔空靈的嗓音讓人不由得放下敵意。
那侍衛示意同伴小心守着,自己走到院門邊,可他手還沒敲到門,門自己就開了。
開門的是季雲瀚,他一眼就看見了站在樹邊的小筍,喜道:“你可算回來了!”
小筍微笑點頭,舉步悠悠走了進來。
季雲瀚關緊門,低聲道:“我如你說的撤掉了黑布,但她還是沒醒來。這都已經兩天了,不會有什麼意外吧?”
小筍神色微重:“我已經把安魂珠放在她身上,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了纔對。莫非……”她臉上顯出驚色,腳步快了起來。
院子裡的另外三人早已起身,小筍卻顧不得他們,只甩下一句“誰也不準進來”,就直奔房門而去。可沒等她觸及房門,裡面就傳來一陣瓷器破碎聲,衆人的心都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小筍迅速進門,揮袖把門“砰”一聲關上。牀畔桌邊,黃琴身體蜷縮成一團,捂着心口倒在地上,旁邊是一地的碎瓷片。小筍趕緊過去半抱起她,將她拖離牀邊。低頭看去,黃琴臉上佈滿淚水,表情痛苦,雙目緊閉,已然昏了過去。
而牀上的武馨芸,身上泛着淡淡白光,臉上木然,眼角划着一道淚痕。
不由多想,小筍貼掌於黃琴背心,指掌間淡綠色的光芒乍隱乍現,幾息過後才讓她表情緩和了下來。武馨芸周身的白光看似溫和無害,她卻不敢貿然接近,只得搖搖舉掌,放出淡綠的元力覆了上去。
小筍的元力引得武馨芸腕上的安魂珠也綠芒大盛,兩廂合力幾經周折,終於把那白光壓了回去。喘了幾口氣,稍緩脫力的疲憊後,她才站起身來,緩步走向牀榻上呼吸微不可聞的人。
武馨芸眼睛已經睜開,卻依然表情木然,雙目無神,定定看着正上方,視線不知聚焦在哪裡。
小筍按捺住心頭的劇顫,緩緩伸手想要觸摸武馨芸的額頭。
就在她即將碰上的時候,武馨芸眼中殺意暴起,如利箭一般的目光讓她心中劇痛。踉蹌後退兩步,剛好躲過了武馨芸刀削般的掌風。
武馨芸殺意不減,坐起身來擡掌欲追擊,手擡到一半卻突然停住了。掙扎一番後,眼中殺意漸漸退去,涌上的是深入骨髓的悲傷。她這才吐出含在嘴裡的軒轅珠,看着掌心黯淡無光的白玉,漸漸握起拳頭,口中喃喃低泣:“爸爸……不讓我……爲什麼……”
小筍聽清她的低喃,腳下一軟,跌坐在黃琴身邊,哽咽道:“武大哥……”
武馨芸無力地垂下頭,再也不看坐在地上的那人,只冷聲道:“司者麼……我現在不想見到你,不想見到你們,出去。”
小筍淚如泉涌,捂着心口低聲道:“你……就算生氣,也請不要把手上的珠子取下來……你……需要它……對不起……”她搖晃着起身,腳步凌亂奔出房去,惹來外面一陣驚呼。
在房門邊上焦急萬分的人,看見小筍衝出來後刷刷兩下就不見了蹤影,連身形都沒讓人看清楚,登時驚愕非常,除了勉力保持帝王風範的南雲書華,全都拔腳對着房門衝去。程昕乾沒能擠過季雲瀚,被撞了個踉蹌,武天尹伸手順勢把他往邊上一扶,自己倒先閃身進了門。
程昕乾老臉掛不住,回頭狠狠瞪了一眼偷笑的南雲書華,才抖抖袖子提步進門。一進去就看見季雲瀚正把黃琴抱起來放在牀榻上,站在牀邊武馨芸的被武天尹拉着查看有沒有受傷。
“二哥,我沒事……你這麼動來動去纔有事吧?快坐下……湘姐姐呢?”武馨芸扶着武天尹受傷的手臂讓他坐下,擡頭見走進來的程昕乾臉上沒多少沉重的樣子,便知程湘應該沒大礙,但總要問過才放心。
“你湘姐姐受的只是皮外傷,雖然現在不好走動,但養一段時日也就好了。倒是你這丫頭,暈了好幾天,現在看起來活蹦亂跳的,已經沒事了嗎?那……阿琴怎麼會暈過去了?”
武馨芸和季雲瀚神色如常,彷彿剛纔離開的小筍從來沒有來過,程昕乾也識趣地半分不提。
季雲瀚正給黃琴把脈,與武馨芸對望一眼,才扯了扯嘴角迴應程昕乾:“許是累到了,也怪我沒注意……好了,芸兒現在已經醒了,就讓她在這裡休息一下吧。”他醫術高超,如何不知黃琴是情緒波動太過激烈才導致暈闕?至於波動的原因,十有八/九與武馨芸脫不開關係,但這個卻是不宜宣揚的。
一身中衣的武馨芸伸手取過一件外袍,在南雲書華的注視下淡定地反手披上,目光不躲不閃直視回去:“如此,皇帝陛下不會介意再次移步,把房間留給師孃吧?”
並沒有人表現出驚奇,就算武馨芸一直處於昏迷狀態,還沒人來得及告訴她,她卻已經知道了南雲書華的真實身份。
院子裡,待奉茶添座的侍衛退下後,武馨芸將託着軒轅珠的手掌伸到南雲書華面前,姿勢動作對於對面坐着的是一位帝王的情景來說很是不敬,但神態語氣卻十分誠摯:“多謝。”
南雲書華不以爲忤,接過玉珠細細看了幾眼,很自覺地沒去問“從嘴裡吐出來後有沒有洗過”之類煞風景的問題。原本瑩潤的玉珠已是乾涸無光,他眼中瞬間掠過思緒萬千,終是沉入一片深潭。
“武小姐,你救了我的命,該是我說多謝纔對。”南雲書華完全沒有架子,由衷嘆了這麼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