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南方的初秋依然一片青翠,屹州潮城滿城的綠樹也仍延續着盛夏的蔥鬱,只有還沒打掃的地面上散落着幾片泛黃的落葉,才顯出幾許秋意。

一陣旋風將黃葉刮離路面,卻是滿臉老態的管家劉慎忠挺着更甚年輕人的矯健身姿疾步而來。行至書房前,他伸手敲門:“家主,四小姐的尋香鳥回來了。”

“進來。”武兆翔的聲音依然中氣十足,擡頭看向回身掩門的老管家,眉頭卻輕輕皺起:“這麼快又回來了……所帶何物?”

“信箋一封。”

呈上來的依然是樸素無奇的信封,上書“父啓”兩個端正的大字。武兆翔展開信紙,入目的是自家女兒娟秀不足、大氣有餘的正楷。

“見信如晤,芸兒給爹爹請安了。事情是這樣的,師孃歸家,師傅和師孃決定帶芸兒出山體驗江湖,有師傅師孃在,爹爹不必擔心芸兒的安全。但是小懶這般奇珍異禽太過引人注目,所以先讓它回家。武家據點隨處可見,芸兒若需聯繫家裡實在不難,但家裡要尋覓芸兒卻極不容易,若有急事,只有小懶能最快找到芸兒。

“芸兒蒙爹爹孃親養育教導之恩,無以爲報。芸兒雖離家多年,也絕不敢旁觀家中風雲,若家中有事,懇請爹爹也將芸兒計算在內,芸兒人雖小,力已不小,必定竭力護家。

“天涼了,請加衣,祝親人們身體安康。芸兒頓首。”

依然是和本人在眼前說話一樣的通篇白話,讓人看着字就彷彿看見她在身邊活蹦亂跳,這次的字裡行間卻少了幾分俏皮,多了幾分嚴肅。

武兆翔輕輕摩挲着粗糙的信紙,目光投到窗外,良久,才沉聲道:“好好照顧小懶就行,不要放出去。”又吩咐小廝叫三位少爺到書房來,便盯着信紙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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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桂香浮畫垣,九霄星滿月無顏。一樹風動魅窗影,雙鶴銜燈照案前。

秋高氣爽,晝夜萬里無雲,中秋的滿月終於漸漸消瘦,將夜空讓給漫天繁星,等待下一次上弦露臉。

城郊的別院裡,日理萬機的武家家主武兆翔此刻仍然伏在案前,一副公務繁忙的樣子,但仔細一看,他面前擺着的纔不是什麼公文賬簿,而是一幅剛剛作好的畫。畫裡有一棵桂花樹,樹旁有一間房子,房子的窗敞開着,裡面几案後面勾勒了一個愁眉不展執筆疾書的中年男子。細看那姿態形容,可不就是武兆翔自己?

武兆翔提筆在這幅近乎塗鴉的畫上隨手提了一首不咋地的詩,便一臉滿意地拿着畫站了起來,左看看右看看,才提聲呼道:“來人吶,把這幅畫收好,明日送回馨園。”

門外應聲垂頭走進來一個青衣小廝,武兆翔見那小廝很是面生,頗有點詫異:“你是哪個院的?墨然呢?”

“回老爺,墨然執事這幾天身體不適,您允了他過了酉時便下去休息。小的是新來的,今夜是小的替墨然執事值夜,剛纔交班的時候見老爺在作畫,不敢打擾稟報,望老爺恕罪。”那小廝依舊垂着頭,說話恭敬而謙卑,的確頗有新人的樣子。

武兆翔點點頭:“我倒是真忘了……也罷,你先把畫拿下去吧。”說着就把手上的畫遞了過去。

那小廝上前一步,雙手來接,右手裡卻在被畫紙遮住的瞬間出現一把薄薄的閃着藍光的匕首,刺穿畫紙就朝咫尺之外的武兆翔的手腕劃去。

電光火石間,一柄長劍飛來,竟生生削斷了小廝執刀的手腕,幾乎同時,一枚飛鏢擊中還帶着手掌的匕首,使之偏離原來的軌跡,只來得及劃破武兆翔的袖口。

差之一釐,武兆翔的手就要被淬了劇毒的匕首劃破了。他卻只惋惜地看一眼破了個大洞的畫紙,轉身坐回桌子後面,完全無視右手腕還噴着血、左手卻又瞬間摸出一個塞得緊緊的小瓶子就要往地下砸的刺客小廝。

武兆翔不理會眼前的刺客,因爲自有人去理會。重新入手的長劍輕輕往上一挑,便斷了刺客抓着瓶子的手的手筋,稍緩了下衝的力道。瓶子脫手而出,卻被不知從哪裡躥出來的人一個飛撲接住了,那人還順道掃了一腳刺客的下盤,失去雙手的刺客站立不穩只好跪下。另一柄短劍穩穩地架在了刺客的脖子上,執劍的人另一隻手利落地卸了刺客的下巴,防止他咬舌或者吞藥自盡。

只一眨眼的光景,假扮成小廝的刺客便被三個原來隱藏在暗處的人完全控制住了。一時間,房間裡除了刺客雙手滴滴答答的滴血聲,一片死寂。

已經正襟坐好的武兆翔看着畫裡破碎了的房子,沉聲道:“很精湛的刺殺,要不是我早有準備,恐怕免不了橫屍於此了。”

跪在地上的刺客面無表情,雙眼漠然看着地上還在抽搐的斷手,無法合上的嘴角慢慢流出泛着點點綠光的唾液。

武兆翔眯了眯眼:“居然是死殺,他這是打算不成功便成仁了……”

死殺,殺手出手前一瞬便吞下毒藥,這毒藥可一時增長殺手的力量,但不到半刻鐘便會毒發身亡。可謂同歸於盡的絕殺。

緊隨唾液而出的,便是泛着詭異綠光的濃血,那殺手一聲沒吭,便倒地斷了氣。

“各位小心,這血也是劇毒之物,切不可沾傷口。”使長劍的年輕男子出聲提醒,圍在刺客旁邊的另外兩個不算很年輕的男子齊齊後退了一步。

武兆翔站起,對那年輕男子躬身一禮:“多謝趙少俠相助,老夫纔可免於今日一難。”

這使長劍的,正是季雲瀚的大徒弟——青龍劍客趙彥城。趙彥城輕輕一抖長劍,劍上沾的毒血便盡數滑落,劍身在燈光下反射着鐵青的寒光,瞬間沒入青布纏身的樸素劍鞘。

趙彥城抱劍拱手:“武家主客氣,家師有命,彥城從之耳,不敢當功。”

這時院子裡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

一個沙啞的男人嘶吼着:“放開我!你們這些殺千刀的,放開我!”

“陳家主,您還是先歇歇吧,待會還有不少話要講呢。”武天澈的聲音中夾着一些不耐煩,卻已然頗有中氣,“爹,人已經找到了!”

屋中衆人小心地繞過地上的屍體,出到門外,院子裡圍站着三圈拿着火把的武丁,中間一個穿着夜行衣、留着兩撇小鬍子的男人被兩個武丁押着,還在奮力掙扎,正是也算一門經商大家的陳家的家主——陳東福。

“爹,本來還有另外兩個蒙面人陪着他,但是已經自盡身亡,屍體還留在原地派人看住了。”

“知道了。”武兆翔示意三兒子站到一邊去,便將目光定在掙扎得十分狼狽的陳東福身上,輕輕揮了揮手:“罷了,放開他吧。”

陳東福狠狠甩開鬆手退開的兩個人,揉着胳膊,泛着血絲的雙眼死死瞪着武兆翔,那樣子恨不得撲上來咬他似的。武天澈不由得往前站了兩步,擋在父親前面,警惕地盯着這個幾乎瘋狂的男人。

陳東福看了看周圍森嚴的防範,咬牙切齒地笑了:“好,好啊,姓武的!死殺都弄不死你,還真TM命大!我呸!”

武天澈見他這副嘴臉,不由氣極,怒聲喝道:“姓陳的,你別不識好歹!”

“澈兒,退下。”武兆翔淡淡出聲,讓武天澈憋着氣憤憤退了回去,他平靜地與陳東福怨毒的雙眼對視着,半晌,才輕嘆一聲:“三年……放眼大周,能讓我武兆翔敬佩的人並不多,你的父親陳老家主卻是其中之一。”

聽他提起父親,陳東福臉色一變,透出幾分蒼白來,隨即淒厲地大吼:“你憑什麼在這裡說這些話!敬佩?笑話!是你武家一手把我父親的家業奪去了!”

武兆翔看着竭斯底裡中掩不住驚慌的陳東福,眸中失望之色漸濃:“時至今日,你竟仍不知悔改。陳老家主去世前兩個月,曾託人給我送了一封信。”

陳東福猙獰的臉霎時慘白,嘴脣哆嗦着說不出話來。

“他不是不知道你做的一切,只是不忍……”武兆翔看着全身開始顫抖的陳東福,目光漸漸鍍上悲涼,“他一直期望你能及時回頭,不要走到今天這一步。”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站在人羣中間的陳東福突然癲狂般仰天大笑,在那樣淒厲的笑聲中臉龐泛起詭異的紅暈,“回頭?你知道的,從我走出第一步起,就不可能再回頭!”

一道濃血從嘴角滑落,陳東福捂住腹部跪倒在地上,面色猙獰,雙眼死死地盯着武兆翔,張嘴想說什麼,喉嚨裡卻不斷涌出紅得發黑的濃血,仔細看去就能發現濃血中密密麻麻蠕動着幾近透明的白色小肉蟲。

一直站在旁邊抱臂圍觀的趙彥城臉色一變,伸手攔在武兆翔面前,沉聲喝道:“誰都別碰他!這是噬生蠱。沾者,死。”

本來想要上前查看的兩個武丁一聽,臉色發青急忙退後。圍住陳東福的圈子也齊齊後退了幾步。

陳東福七竅冒血,卻仍瞪着血紅的眼死死盯着武兆翔,四肢抽搐,喉嚨咕嚕咕嚕掙扎着要說什麼,卻只能讓人勉強分辨出“報仇”二字。

武兆翔臉色微白、眉頭緊皺,卻也定定對上那厲鬼般的雙眼,未幾,輕輕點了一下頭,嘆道:“你安心去吧。”

陳東福嘴角扯了扯,終於腦袋一垂,沒了聲息。不過瞬息之間,他的雙眼徹底爆成兩個血窟窿,蟲血往外流得愈加洶涌。

院子裡站着數十人,卻連呼吸聲都幾乎聽不到,數十雙眼睛眼睜睜看着屍體在轉眼見化成一灘蟲血,只留下已經看不出顏色的衣服證明這裡曾經有一個人存在。

沉寂半晌,趙彥城突然擡頭,對着圍牆外的一棵樹冷聲道:“噬生堂主,可還打算繼續下手?”

還沉浸在活人消融的恐怖景象中的衆人大驚,才發現牆外那纖細的樹枝上不知何時站了一個渾身裹在灰黑斗篷裡的人,昏暗的光線下能隱約看見那人臉上的暗灰面具,上面繁複的浮雕是江湖上最大的殺手組織“聽雁樓”的獨有標識。

一時間院子裡的人神經全都緊繃起來,刀劍紛紛出鞘,緩步退到武兆翔面前,隨時準備捨身護住家主。

沙啞而尖銳的笑聲輕輕響起,衆人脊背上一陣寒流襲過,功力低一些的家丁臉色瞬間蒼白起來,甚至開始搖搖欲墜。

趙彥城雙眼一眯,重重哼了一聲,瞬間攪亂了那實質般逼人的殺氣。如釋重負的衆人不由得喘了一口氣,重新燃起抗敵的鬥志。

又是一陣緊繃而死寂的對峙。

沒人能看見那個噬生堂主的表情,趙彥城卻知道斗篷面具下的兩道寒芒正死死黏在他身上。

彷彿過了很久,那噬生一聲輕哼,伸手一招,地上血水中一道血芒閃電般竄進他掌心,沙啞而尖銳的聲音再次響起:“既然青龍劍客在此,本堂主就不打擾各位雅興了。就此告辭,後會有期。”言罷腳尖一點,轉眼消失在夜色中。

武天澈瞄了一眼地上那灘仍然在蠕動的血水,忍住翻涌而上的噁心,語氣中毫不掩飾厭惡,咬牙切齒道:“就聽雁樓的變態纔會有這種雅興!我最多隻願意在你墳頭上後會!”

聽雁樓受僱派來的殺手一直是武家的巨大威脅,雙方長久的交鋒中,有不少武丁武師都折在聽雁樓手裡,武家核心人員在刺殺下性命垂危的情況也不少見。今夜之前聽雁樓派來的低級殺手都還能靠武丁武師應付過去,但是噬生堂主的出現,讓武家衆人意識到,今後武家要面對的威脅將更爲嚴峻,若是沒有趙彥城這等實力的人壓陣,武家將面臨更爲慘重的損失。

趙彥城取出一包藥粉,細細地撒到那灘血水上,待得發出的嗞嗞聲響消失後,才讓家丁小心地焚燒處理掉。他知道今晚能逼退噬生,光靠他的實力還不夠,主要還是因爲他身後的季雲瀚。極爲護短的季雲瀚是整個聽雁樓都忌憚的存在,雖然江湖上知道他是季雲瀚徒弟的人並不多,聽雁樓卻是知道的。

現在趙彥城如此堅定地護着武家,說不定就是季雲瀚的意思。武家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聽雁樓還不知道季雲瀚和武家有沒有什麼牽連,噬生爲了避免不小心使聽雁樓與季雲瀚發生明面上的衝突,必然選擇暫時退去,待查探清楚後纔敢進一步行動。

武馨芸暗中拜季雲瀚爲師的事情,是武家對抗聽雁樓及其背後暗手的一張強力底牌,是萬萬不能輕易動用的,怕就怕經過今晚這一遭,事情就難再瞞下去了。

武兆翔陰沉着臉來回走動,試圖壓下心中那股焦躁。房間裡還有兩個人,正是與趙彥城聯手擊殺裝扮成小廝的刺客的那兩人。兩人長相十分相似,是武家三十多年前收留的一對孤兒兄弟,蒙上任家主賜名,哥哥爲武風明,弟弟爲武雨亮。他們身材看上去並不十分強壯,戰鬥時爆發的力量卻不容小覷,現在也算是風雨堂中排得上號的好手。

兄弟倆看着武兆翔走來走去走來走去,面面相覷了好半晌,武雨亮纔開口道:“家主,雖說如今聽雁樓來勢洶洶,但趙少俠也會暫時留在武家坐鎮,在此期間將風雨堂的人手調配好,我們也能與聽雁樓相持。”

武風明也搭腔道:“家主,離四小姐的及笄禮還有兩年,只要我們謹慎一點,應付兩年應該不會有太大問題。

武兆翔何嘗不知道這些關節,只是能讓他如此撓心撓肺的又豈會是這些事?他黑着臉掃了聒噪的二人一眼,唬得他們安靜下來,愈發暴躁地來回數磚頭,心中再一次怨念翻涌:那臭老頭倒是躲得乾淨,早早把這攤子撂了給他,事到如今他就是想效仿,也已不能就這樣拍屁股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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