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形嫵媚, 姿容婥約。
那日周子昌冒冒失失地跑進劉府之後,就把欒子辰從劉府裡給拽了出來,然後兩個人一路小跑, 就跑到了京城一處最大的酒樓——暢春樓。
然後上了樓的周子昌就全然變了一副模樣, 站在迴廊上就再不說話了。
欒子辰見周子昌如此, 心裡倒是有了些盤算, 特別是在他看見迴廊上掛着的那副芍藥圖的時候。都說這京城暢春樓大方得很, 只要你是上進趕考的舉子而又少了些資費盤纏的,大可以留一副丹青墨寶全當抵押。如今想來,這又何嘗不是暢春樓招徠天下學子的手段?而需要招徠天下學子的人, 怕也不是什麼尋常人等吧。
沒準這幅芍藥,就是周子昌用來做抵押的。沒準周子昌這個人, 也是被人招徠過的。
“多謝周兄。”
如果真的如欒子辰心中所想, 那麼周子昌就應該是三皇子的人, 那麼他冒冒失失把自己從劉府里拉出來,可就不單單是因爲小滿的事了, 特別是周子昌不拉他往別處去,偏偏來了這暢春樓,還偏偏站在這幅芍藥圖前。
那麼周子昌將欒子辰從劉府裡帶出來,一定是覺得劉府有什麼不妥放的地方。所以欒子辰就對着周子昌得背影對他道了一聲謝。
到此,趙典留下來的線索就只有一個了。
就是就是劉三頭的那塊地。
至於聽到欒子辰跟他道謝的周子昌則是輕笑一聲轉過身來, 整個人映在那副大紅的芍藥土裡, 倒是顯得格外的與衆不同。
“欒大人都知道我的身份了, 怎麼還要向我道謝?我以爲欒大人不打我罵我說我是畜生, 就已經算得上是仁至義盡了。”
“大家各爲其主, 哪裡有對有錯?倒是你將我從劉府里拉出來,可是因爲劉鎮有什麼不對勁兒的地方?”
周子昌沒有回答欒子辰的話, 反倒是又轉過身去將牆上那副芍藥圖給取了下來,然後拉着欒子辰去了一處包廂,讓欒子辰面對着自己坐下後,這才又對着他說道:
“這裡不是我們的地方,周遭有多少隻眼睛我也不知道,今天我從劉府把你帶出來,我就再也不是三皇子的人了,三皇子,大概也再容不下我。我與他是因爲這幅芍藥圖結識,如今我把這幅圖帶走,也算是有始有終,不枉我來這世上一回。”
欒子辰拿起桌上的茶壺各給自己與周子昌倒了一杯茶,
“周兄是有話與我說?”
茶水裡的熱氣漸漸上升,飄蕩在空中打了個旋兒後又終是消失不見,而周子昌則是在這樣的霧氣裡,說起了自己的以前。
“三皇子本就是這暢春樓幕後最大的老闆,若是他看上什麼人,自會想方設法地與之接近,所以當他看到我的這幅芍藥之後,就在暢春樓的後院裡尋到了我。”
“他……算是你的知己?”
欒子辰擡起眼睛來問向周子昌。
只是周子昌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他猶豫了很久也思考了很久,好像很難說出三皇子於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大概沒有人會覺得三皇子不是他的知己罷。三皇子可以同很多人一起暢談天下,更可以把事情嚼碎了揉爛了一件一件說到你的心坎裡,好像能把所有的人看透,知道你心裡想要什麼,然後給你一條最通達的路。所以……我心動了。”
欒子辰並不懷疑夏顏有這樣的手段,他也感覺出了這個人的不一般,三皇子把每個人都算計的好好的,給了每一個人的心中所想,讓他們連輸都輸得心甘情願。
“那麼……他許給你什麼?”
周子昌將桌上的茶杯握在手裡,讓熱茶的溫度穿過茶杯傳遞到他的手中,雖不至深秋,天氣已然泛涼。
“高官厚祿,榮華富貴。”周子昌說出這八個字後,自己也笑了,腦袋垂得低低的,連看欒子辰的勇氣都沒有。
這八個字,實在是太俗氣。
可他就是心動了,
“三皇子跟我說,這些東西不是我得不到,只是付出的代價過於龐大。他說我即便金榜題名也不過是一個六品翰林,就算是得到聖上賞識,也是一步一階慢慢升遷,待得升至三品侍郎,大概已是不惑之年,這還是得遇明君賞識。若是終其一生不能有明君重臣提攜,那就只能在翰林院修一輩子的史稿。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之鴻願,此生無望……”
“所以他叫你賭?”
若是在三皇子沒有登基之前就輔佐於他,替他掃平障礙又助他登上大位,他日三皇子登基之時,這些老謀士自然有從龍之功,今後的前途自然也不可限量。
周子昌擡起頭來看向欒子辰,
“對,他叫我賭。其實這一局,三皇子已經贏了不是?只要我再等等,三皇子許諾過我的一切也一定會兌現不是?”
“那你爲何要現在退出?甚而還要幫我?”
周子昌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似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還是因爲那副芍藥圖。”
欒子辰拿起茶壺替周子昌添了添水,
“哦?”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在戲弄我,三皇子與我相識是因爲那副芍藥,趙典與我相知也是因爲那副芍藥。當日三皇子爲了能讓我退出科舉順利出京,便安排了一處戲讓我演,卻不料趙典那個傻子認了真,還真情切意地在我身邊照顧了我一段日子。後來我才知道,趙典之所以救我,也是因爲那副芍藥圖。他愛上了那副圖的主人,也就是……愛上了我。”
周子昌將他收起來得那副芍藥圖打開攤在桌子上,用手一寸一寸地摸索過去,
“這幅芍藥比我畫過的任何一副圖都要豔麗,我用了最濃最豔的紅色和一層一層鋪疊的勾勒。大抵那時候剛到京城,一腔子抱負團在胸口裡沒處發,就變成了火焰聚在這幅芍藥裡。三皇子想讓我用這團火焰幫他取得帝位,趙典卻被這團火焰燒得迷離沉醉。同樣的一幅畫,被兩個人認作了不同的模樣,然後老天爺還偏偏讓我在他們兩個之中做個抉擇,當真是……命運弄人。”
“看來周兄已經做好了決定。”
欒子辰一邊與周子昌說話,一邊從自己的腰帶上解下來一把扇子,然後伸出手去,就把扇子遞給了周子昌,
“你打開看看。”
周子昌將信將疑地從欒子辰手裡接過了扇子,打開一看,這眼睛就再也移不開了。
這是一把木頭做的扇子,上頭刻着的,是自己那副芍藥,而能做出如此精巧的木扇的人,除趙典外,不做第二人想。
然後周子昌看着看着,就流出了淚。
他以爲都燒沒了的。
當日他拿着那份公文在趙典屋子裡燒燬的時候,順便把趙典臨摹的那把紙扇也燒了,本想是燒燬證據讓別人無法再懷疑於他,卻不知道後頭會後悔成那個樣子。
就好像他以爲可以跟趙典有很長的未來,卻突然知道他跌落懸崖生死未卜的境況一樣。
心痛成狂。
所以當此時此刻的周子昌拿到這把木扇的時候,他才覺得好像趙典也可能沒有死,老天讓他自己毀掉了那把紙扇,卻還是願意在他最最想念趙典的時候還給他一把木扇。
趙典,可在哪裡,等着我?
周子昌閉上眼睛,讓眼淚從他的眼角落下。
而看到周子昌哭成這樣的欒子辰,亦是覺得自己心裡難過的很。周子昌在榮華富貴與趙典之間終是選擇了趙典,若是趙典知道了怕也會覺得開心無比。
可他呢?夏歡呢?
夏歡被人挾持此生不得自由,他欒子辰,又該如何救他回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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欒子辰搖頭苦笑,不得答案。
“欒大人可是在爲二皇子一事擔憂?”
周子昌斂了神色,轉而擡起頭來看向欒子辰。
欒子辰點點頭,他對於怎樣救出夏歡來,當真是毫無頭緒,
“三皇子讓你留在我身邊,是爲了找那個玉兔子嗎?”
按理來說,雅安的事情一了,周子昌就應該回京城覆命了,但是周子昌非但沒有走,反而處心積慮地讓趙典替他背黑鍋,如此一來,怕還是因爲什麼事情沒有做。
除了那隻玉兔子,那隻能夠調動京城五萬兵馬的玉兔子,再也沒有足夠分量的東西了罷?
“不錯。三皇子讓我留在大人身邊,就是爲了找到這隻玉兔子,如果二皇子真的帶領五萬兵馬與三皇子來個魚死網破,三皇子大概也頭疼得很。”
“可是夏歡不會這麼做,他最怕麻煩了,他一定會用這個做籌碼,但一定不會用這個做武器……何況現在大夏與周國的戰爭正處於關鍵時刻,夏顏怕是不敢再在國內多生事端罷?”
只是聽了欒子辰如此說的周子昌卻是搖了搖頭,
“三皇子會如何做,完全取決於他對二皇子怎麼想,若是三皇子對二皇子不是兄弟之情,不是仇人之恨,而是同欒大人一般,對夏歡產生了愛慕之意呢?”
然後欒子辰便就猛地擡起頭來,
“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