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二人成婚多年,但膝下無子,雖然張一餅的老爹對此頗有不滿、一直催着兒子納妾,可是兒子很是愛這個老婆不忍納妾。
張家餅鋪生意一直不錯,家境頗爲富裕,在桃源鎮算是富戶。
可是一日烙餅不煩、兩日烙餅不煩、百日烙餅還能不煩嗎,更何況一餅的老爹年事已高,想抱孫子都快想瘋了,對於媳婦一直未懷上孩子,心裡是越來越不滿。
直到有一天,老頭子的不滿終於爆發了。
那是慶曆二年四月八日的事。
那一日正是佛生日,桃城鎮內不少居民都拖兒帶女全家出動前往桃城鎮和新倉鎮之間的普照寺參加浴佛齋會。
張老爹和老伴也去了,就爲圖個熱鬧,求個平安。一路上相互唱和着喜氣洋洋的,直到進了廟燒了香、拜了佛、施捨了香油錢。
出來領了煎香藥糖水,遇到相識的鄰里相互贈送的時候,張老爹遇到了一位自己兒時的好友,此人姓吳名亮,兩人一照面,激動得張老爹差點哭出來。
若問爲啥張老爹跟這個吳亮會有如此深地情義,那要追溯到張老爹地老爹還健在的時候了。
憶往昔,張家跟吳家左鄰右舍,張老爹兒時經常在吳家玩耍,吳家老爹和張家老爹又是滄州同村的獵戶,兩人也從小是好友,傳至下一輩張老爹跟這個吳亮也是對天盟過誓、對地磕過頭,斬過公雞、燒過黃紙,地好兄弟。
不料世事多磨,等到張老爹和吳亮這一輩的時候,宋遼交戰拆散了這對好兄弟。
不過也正因如此,他們纔開始了各自真正的人生。
張老爹孤苦一人南下流落到桃城鎮,結實了目前的這個老伴,老伴家那時還只是在土市子裡擺攤的,哪料自從得了這個好女婿後,家業蒸蒸日上,從一地攤逐漸爬到店鋪,最後還闖出了名,也就是現在的油餅張。
以上是張老爹地人生。
至於吳亮則走了條跟張老爹完全不同的路,吳亮頭腦聰穎,兵荒馬亂那會便躲進了道觀裡,靠着給觀裡砍柴度日。因爲表現好,再加之機緣巧合兵災過後,吳亮便正式入了道觀當了道士,學學讀書寫字、唸經畫符,一天懂得比一天多,直到有一日,他終於讀完了道觀裡所有的書,吳亮發現自己可以出山了。
儘管這時年歲比較大了,可是吳亮還是精氣神實足,爲了能一展抱負,吳亮進過京、去過大遼,還遊歷過西夏,穿越過吐蕃,做客過大理。對於當時之事,吳亮有着自己精闢獨到的見解。
這一次吳亮剛離開江西龍虎山,經過跟張真人一段時間的接觸,吳亮得到了這位龍虎宗頭號人物的認可,臨走時還收到了張真人地推薦信,信是給京中某位大人地,不過聽說這位大人目前正在離京前往慶州。
也許是在自己人生旅途這條上走的太急了,下山後吳亮突感身體不適,原本趁熱打鐵登門拜訪那位大人地計劃不得不中途擱淺。
病來如山倒,吳亮掐指一算自己時日不多,如果再強迫趕路的,恐怕最後得到的是條不歸之路,閻羅王那裡可是有他一號地。
“哎。。。人生幾何、人生幾何!”吳亮一邊痛惜時光不能倒流,一邊惋惜自己生不逢時。
在窮鄉僻壤困頓了一段時間後,吳亮總算感覺自己身體好了點,可是就算好了點他也無力再次遠行了,他可是肉眼凡胎、並非鐵打的金剛不壞,估計是老天有意讓他停下來,吳亮常常這樣安慰自己。
日升日落、月圓月缺,江南鄉間淳樸的景色古樸的民風,漸漸感化了這位老人家,讓他領悟到了人生的真諦。
日久生情,江南鄉下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哪怕是後來的一塊沉默無言的小石頭,在吳亮看來都活的比他都有意義。
“罷了、罷了,人生如此夫復何求?莫不如對酒當歌、閒雲野鶴,了此殘生!”
吳亮動了歸隱之心,自然不會再往前趕,閻王那裡自然也好說話,大筆一揮讓吳亮多活了幾年。
歸隱是小、無家是大,吳老人家也算是得道高人,總不濟屈居在江西張老道眼皮底下。
他思來想去忽然記起兒時的好友也就是張老爹,若是能跟兒時的夥伴住在同一個地方那自己也不覺寂寞。
也許是天意,當晚他夜觀星象、發現要尋的那個人就在近前、方向遙指淮南路廬州。
既然老天都幫他,待吳亮身體好了許多,他便立刻啓程,泛舟前往廬州的路上。
近鄉情更怯,吳老道一踏入廬州境內便夜觀星象、摸出龜甲來占卜,幾次之後他終於確定了一個跟張老爹相逢的好地方,也就是普照寺,日子就在佛生日4月8號。
兩位老人家久別重逢,內心激動不已,竟有種情逾骨肉之感,一番抱頭痛哭後。
張老爹佛也不浴,觀音也不求了,挽着老兄弟僱了輛牛車就往回返,氣的老伴直跺腳。
回到桃城鎮後,張老爹吩咐老伴殺雞、宰羊、燉魚,再到酒坊裡買上一斗上好的蜜桃燒酒,另外再到桃城酒樓叫幾盤那裡的招牌菜,順路再通知兒子和媳婦全家一起來歡迎吳老弟歸來。
吳亮也是講義氣認親的漢子,權當是自家人重逢,自然也不會見外,跟嫂子客氣一番後便到後宅小花園跟張老爹把話家常了,敘一敘離別這些年自己的經歷、自己的苦與樂。
等吳亮說完了,張老爹開始嘮自己的事,嘮到最後話題轉到自己兒媳婦不孕上,說的時候很是氣憤。
吳亮勸他說這事急不了,一餅才20出頭,媳婦小娘才18,這是他們夫婦的事,當長輩的不必深究。
聽這話張老爹以爲吳亮是護着兒媳,心裡一時有點不快,說道“大哥我怎能不急,我得一餅的時候都不小了,現在也過了半百,你說說看,我要是現在去了連未來孫兒的面都見不上,我死不瞑目啊、死不瞑目啊。。。”
張老爹一聲發自內心的嚎叫,將壓抑許久的情感宣泄了出來,吳亮一聽大哥難過,忽地覺得自己的心也不舒服起來,暗自責怪道都是自己惹得人家傷懷,不如做個好人爲她補上一卦。
如此纔有了後面吳亮爲媳婦小娘卜卦一說。
至於這卦到底如何?
吳亮對張老爹只說了一半,從那天起張老爹對小娘的態度忽然改觀,希望這樣會像卦象所說的,兒媳不久便會有喜。
哪料幾日後小娘因爲吃壞了肚子,生了場大病,張老爹親自出馬跑前跑後,還請到了縣城最好的郎中來看,郎中給小娘把過脈、看過病後,開了幾劑調理的藥方,在囑咐完一餅要注意的事後,收了診金正要離開,張老爹火急火燎地攔住郎中,問道:
“老曹,我兒媳肚子裡地孫兒如何啊?”
“噯,我說老張我認識你快半輩子了,怎麼說話還像個粗人呢,什麼孫兒,我沒看到”曹三元背上藥箱準備離開。
“別。。。別急啊”張老爹一把拉住曹郎中的衣袖“老曹,是我孟浪了,你也知道我老張盼孫兒都快盼瘋了,我前些日子找了個道行高深的先生幫我家兒媳卜了一卦,先生說我家兒媳就快有孩子了,你不是大夫嗎,既然來了也別白來,幫我再給兒媳婦把把脈,看看啥時候能有孩子”
“好好。。。你先別拉我,我再給她把把脈就是”
曹郎中放下藥箱再次給李小娘把了把脈,這一把不要緊,之前模模糊糊沒太在意的地方終於想通了,過了一炷香的功夫,曹郎中試了試額頭上的汗,心裡有點緊張,他倒不是怕自己誤診,自己行醫快30年了要說誤診,那只有一種情況就是診不出什麼病。
張老爹在一旁看出曹郎中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一把抓起他的衣領大聲問道“老曹別跟我吞吞吐吐地,你要是覺得診金不夠,我油餅張照給,說個數吧”
被張老爹這麼一抓,曹郎中心裡騰地竄起一團無名火,一把推開張老爹“我告訴你油餅張,我曹三元可不是賣狗皮膏藥的,也不是欺騙婦孺地神棍,我曹家的牌子是響噹噹地,我給你兒媳婦看病是盡我醫者天下父母心地本分,放心我分文不會多取也不會少拿,剛纔已經收過了,不會再要。。。”
經過曹郎中這麼一頂撞,張老爹也知道自己有點魯莽了,立刻放下架子,給曹郎中做了三個揖,口裡說道“老曹、老曹,你也知道我這個人就這樣,急脾氣,都快一輩子了,這次算是我孟浪了、孟浪了,要不你打我、打我出出氣,只要你給我兒媳看看那。。。那孩子的事”
李小娘養病的內室本來就不是很大,剛纔公公和曹郎中吵架的話,將她驚醒了,雖然醒了她身體還是很虛弱,眼皮重的很,也不想睜眼,只是無意中側耳聽到曹郎中說:
“老張,我曹三元這麼叫你都快20年了,這麼叫親切,你叫我老曹也是信得過我,所以今天我把實情告訴你,你媳婦沒有喜,就算再過一年也不會有,至於爲什麼,我老曹在這不好說,你過後問一餅吧。。。”
臨出門前曹郎中又扔了句話“信不信由你,老張自己琢磨吧,我回了,一餅你好生照顧媳婦啊,不用送、不用送”
曹郎中帶着一肚子氣,出了張家的門後坐上馬車頭也不回,徑直回了縣城。
張家前院,張老爹和兒子一餅站在棗樹下,兒子低着頭有一句沒一句地回答着老爹問的話。儘管緊張的要命也不敢騙他爹,張老爹聽着兒子的回答,臉上一陣青、一陣紅、一陣白,到最後老人家氣的汗毛孔都豎起來了。
“畜生,那你當初爲什麼選人家,怕丟我的臉是不?”
“爹,你消消氣,孩兒。。。孩兒就是怕丟爹的臉纔沒敢提那事,所。。。所以才”
“才隱瞞到今天。。。”張老爹沒好氣地幫兒子接道。
“是,爹,爹那個。。。這個,要不。。。要不就當今天這事沒發生吧?”
“混賬,老曹那個老不死的都知道了,還當沒發生,那老傢伙今天受了爹的氣,明天肯定將此事張揚出去,不行你今天一定要做個了斷,不然明天我沒法擡頭見人了,到時候整個桃城鎮都知道老張的兒子有隱疾!”
“爹,不是我隱疾,是。。。是小娘她,她隱疾?”
“放屁,你倆都隱疾,還用爹教你嗎,你趕快給我休了她,然後將清風樓的那個賣唱的給我娶進來,不然我和你娘明天就上吊”
“爹。。。”一餅聽到這裡實在受不了了,眼淚在眼圈裡轉着,畢竟她跟小娘做過三年夫妻,小娘還愛他的,雖然還沒真正行過夫妻之禮,可是也算是夫妻啊,只不過一到關鍵時刻小娘就不行了,他也不知怎麼了只對清風樓的那個賣唱楊姑娘感興趣,一想到這裡一餅頓時心亂如麻,半天說不出來話來。
“一餅,你到底還認我這個爹不,現在你娘還不知道這事,她要是知道了肯定會犯心痛病,要是你娘出了什麼事。。。”張老爹說到這聲淚俱下“我。。。我老頭子也不活了。。。”
“爹。。。”一餅心一軟,抱着老爹的大腿痛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