鏖戰三湘_鏖戰三湘(33)



木下大隊來了,看着這支行軍中毫無軍容的部隊,渡部純直感覺這些人於帝國來說簡直是多餘的存在。與渡部純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大冢真一。當然,所謂鮮明對比,並不是說大冢真一有多熱情,而是指渡部純的不屑寫在臉上,而大冢真一是一如既往的一臉嚴肅。

木下大隊指揮官木下國二郎,年近四十,五短身材,稍胖。他本是大阪地區一個賣紫菜飯糰的小販,早年有從軍經歷,只是他身爲大阪兵,深受家鄉軍民反戰厭戰傳統的影響,軍中表現記錄很是平平。他如期入伍,如期復員。復員後按當時的程序規定,他轉入預備役。中日戰爭全面爆發,他即刻被編入主要由預備役人員編成的新師團,赴中國參戰。因爲他早年的經歷,使他自有一套精明的處事原則,淞滬會戰和武漢會戰,他所在的師團損失慘重,與他一同服役的好多懵懵懂懂的孩子,不明不白地戰死在中國,也有些負傷了,終生殘疾。而他,始終能夠在最慘烈的戰鬥中活下來,這與他總是儘可能待在最安全的位置、儘可能不去執行危險任務、又能與上司處好關係、無論怎樣投機取巧都不會被人抓住把柄有很大關係。好多補充兵成了他的戰友,好多補充兵的名字還未被戰友們記住就或傷或死永遠離去。木下國二郎,在殘酷的戰爭中保全性命,並一路高升。最終,他脫離了必須與中國最精銳部隊鏖戰的前線部隊,成爲後方三流治安部隊的軍官。他知道一定有同僚以他的行爲爲恥。那又怎樣?能在戰爭中活下來纔是王道!那些因戰爭或死或殘的人,他們得到了什麼呢?說是爲天皇盡忠,可我又不認識他,他顯然不是我大舅更不是我乾爸,我憑什麼爲他盡忠呢?能好好活着,幹嘛找死?

大阪兵木下國二郎,當這個長相可稱猥瑣的陸軍少佐站在兩名海軍大尉面前時,他明白,他的陸軍少佐軍銜並不能引起這兩位傲氣沖天的海軍大尉的重視。那又怎樣?你們不過又是兩個因支那事變或死或殘的倒黴傢伙!

木下國二郎這樣想着,竟率先向兩名海軍大尉敬禮,兩名海軍大尉還禮後,他才放下敬禮的右手。這在等級森嚴的日本軍隊中,簡直不可想象!那又怎樣?木下國二郎纔不在乎,他能繼續活着就好。

渡部純對大冢真一耳語:“這位少佐看起來,還真像大阪地區一個賣紫菜飯糰的小販呢!”

大冢真一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嚴肅,道:“感謝帝國陸軍的同仁趕來助戰,希望我們海陸兩軍合作愉快!”

木下國二郎露出招牌式的假笑,說:“能和帝國軍精銳配合作戰,是我們的榮幸,二位就不要客氣啦。”

必要的寒暄過後,大冢真一鋪開地圖,介紹說:“這片山區,支那人稱之爲‘盤龍嶺’,面積大,地勢險要。盤龍嶺通往西南方向重慶軍戰線的山路總共有三條,我部共計二百三十二人,已分出部分兵力對這三條線執行重點巡邏監控。我將這三條山路進行編號區分,三條線的情況是這樣的,一號線相對好走,在盤龍嶺延伸的距離相對較短,是美國間諜理想的逃跑路線,缺點是太顯眼,我個人認爲美國間諜不會走一號線;二號線九曲十八彎又瀰漫瘴氣霧氣,森林茂密終年不見陽光,且兇獸橫行,據本地支那人說,就算常年在此狩獵爲生的苗人獵戶,也不敢輕易涉足那片區域,我斷定美國間諜同樣不會走二號線,他走了二號線,即便沒有我們,他也不可能活着走出去;三號線,比一號線難走,比二號線好走,只是有一段大大的迂迴距離,期間甚至要與帝國軍佔領區擦身而過,在那裡我們佈置了警戒分隊,他一旦走了那條線,與自殺沒有區別。”

木下國二郎說:“聽大冢君的意思,美國間諜是被你們困在這裡了!”

大冢真一說:“完全正確,不管美國間諜走三條線的哪一條,都必死無疑!可是, 畢竟我們兵力有限,要分出兵力對三條線執行巡邏監控,盤龍嶺如此之大,除了通往重慶軍防區的三條線,隨便找個山洞溶洞就能藏身。萬一美國間諜真的藏在了盤龍嶺某個不易被人發覺的角落,那就麻煩了!我們沒有那麼多時間了,這是戰爭需要。所以,沒有木下君的支援,我們以守株待兔的方式,效率未免太低下了。”

木下國二郎說:“嗯,我完全理解。以我對海軍陸戰隊的有限瞭解,諸位都是帝國軍的精銳,能夠與你們協同作戰,是我個人的榮幸,也是全大隊官兵的榮幸。願我們合作愉快,馬到成功。”

話,寫在紙面上看,應該是好話。只是木下國二郎的語氣,怎麼聽都讓人舒服不起來!這一席話裡面蘊含着的潛臺詞,分明是:“你們陸戰隊平時牛B閃電,原來也有求助於我們陸軍的時候啊!”

大冢真一和渡部純豈能聽不出木下的話外之音?老成持重的大冢真一沒說什麼,甚至很有涵養地微笑了一下。渡部純這個魯莽的武夫發作了:“美國間諜不是一個人!保護在他四周的是一羣同樣精悍的戰士!我部進入盤龍嶺後,與保護美國間諜的武裝力量打了幾仗,我極度懷疑與我們作戰的不是重慶軍而是美軍的精英部隊!”

“美軍?美軍會來到盤龍嶺?怎麼可能啊渡部君,大東亞地區的美軍正被我勢如破竹的帝國軍橫掃,他們自保尚且困難,哪裡還有能力來管一個困在支那的美國間諜的安全?帝國與美國進入戰爭狀態不久,我想,總不會是美國本土的精銳部隊在短時間內跨越了浩瀚的太平洋,然後空降到了支那的盤龍嶺吧?”

這該死的販紫菜飯糰的可惡傢伙,想不到如此的伶牙俐齒!渡部純憋了個大紅臉,在大冢真一幾乎要吃人的目光掃射下,總算強制壓抑住了一肚子的怒火。

大冢真一同樣嚥下一口惡氣,才說:“那麼,請木下君配合我部,進行拉網搜索吧!”

精銳的海軍陸戰隊與陸軍三流治安部隊合在一起,開始運用後方對付游擊隊的老套戰術,化爲巨大的鐵犁,在盤龍嶺內反覆掃蕩。

普濟寺外,蛇湯和燉兔肉的香味飄出老遠,一羣當兵的三五成羣聚在兩口大鍋附近,不時有嘖嘖讚歎傳出。所有人基本都有一個想法,有肉吃的日子就像過年那樣高興。那麼多肉食的香氣,同樣惹得護院武僧們眼露精光,說到底護院武僧與寺中純粹爲修行的沙彌們不同,說白了他們更野性更豪爽,更接近於古代俠義小說中的大俠。凌連和新四軍縣大隊燉肉熬湯時,總有饞肉的武僧偷偷瞄上兩眼大鍋。對於這種情形,貧苦農家和城市無產者出身的士兵自然再熟悉不過,想當年他們自己何嘗不是如此?地主

或工頭改善伙食的時候,他們也就離着老遠聞聞香味罷了。想吃肉?只能在夢裡。

雖然有那麼一點感同身受,有那麼一點同病相憐,可念在出家修行之人的規矩,武僧饞了就饞了,反正不是自己眼看着肉不能吃。所以,待第一鍋肉被分到衆人碗裡的時候,沒有客氣,趕緊大快朵頤祭五臟廟。

“師父,話說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要不咱去找施主們化緣?”

“休得胡言亂語!咱們修行的乃是大乘佛教的真義,我打你的酒肉穿腸過!話說世間萬物生靈皆有六道輪迴,你今生所吃的肉極可能是你前世後世自己的骨肉和父母兄弟姐妹朋友的肉,因此食肉是大罪孽,僅次於殺生。”

“可是師父,徒兒看你也饞得夠嗆。”

“胡言亂語!爲師是在以批判的目光去看那些人食肉。你這不成器的徒弟,你可知道人生中最最可怕的事情是什麼?”

“師父,徒兒不才,懇請師父賜教。”

“人生中最最可怕的事情,是明明有了罪孽,卻不知罪孽,在罪孽的深淵中漸行漸遠,自絕於我佛,自絕於西方極樂。待阿鼻地獄的大門向罪惡的靈魂打開之時,悔之晚矣。”

“師父,聽你說這些,徒兒豁然開朗的同時,也是心驚膽戰呀。”

一邊聊,一邊看那些罪孽深重的士兵吃肉喝湯像過年一樣不亦樂乎,頓悟或不頓悟這個不好區分,很餓很饞的感覺卻是實實在在的。

吃飽喝足的士兵們,一部分剔着牙、揉着滾圓的肚皮,另一部分人仍在努力試圖從兩鍋基本只剩湯的晚餐中再撈出些什麼來。這些士兵中的好多人從生下來開始就沒怎麼吃飽過,二十郎當歲了才品嚐到吃撐的滋味。就連書蟲子這種出身書香門第的人,活這麼大也沒怎麼像今天這樣猛吃狂吃過。這工夫書蟲子一個勁打着不是滋味的嗝兒,但仍有些意猶未盡,如果不是軍官身份有一定約束力,他還會拿碗去鍋裡倒騰一番,哪怕已沒有肉,舀一碗湯也不虧。

書蟲子放下碗看他的兵,趙驢兒和羊蠍子不管不顧地和那些當兵的一起,繼續撈食鍋裡剩餘的物件,連大火候烹飪後變得十分酥軟的蛇骨他們也不放過。老兵中只有三道疤還保持着斯文的吃相,他是大廚,所以注意力不全在吃上。他東看看凌連的兵,西看看新四軍戰士,他的意思明白無誤,只想獲得大家的幾句讚美。讓他失望了,餓死鬼們沒時間給他任何恭維。

三道疤爲了表示不滿,故意放了個可謂源遠流長的屁,是悶屁,不帶響。但凡有點生活經驗的人都明白,響屁不臭悶屁臭。三道疤這一出鬧出來,剛還絡繹不絕擠着兩口鍋的永遠吃不飽的餓死鬼中,突然有人大喊:“日啊!誰他媽在飯點兒放了這麼個臭屁?”

泥鰍叫人踢了一腳,泥鰍回頭一看是老石頭,老石頭道:“泥鰍你個癟慫!你說是不是你又放屁啦?”

泥鰍很惱:“向馬列和毛主席發誓,剛纔那屁不是我放的!”

也有人冤枉迷糊和嘎崽子這樣的新兵,迷糊滿嘴的肉和骨頭,含糊不清地答:“屁要是我放的,我他媽生生噎死在這兒!”

嘎崽子更絕:“放屁那個絕對不得好死,讓鬼子輪番撞屁股!”

然後,嘎崽子的肋巴扇結結實實捱了三道疤一記柴火棒子,嘎崽子捂着肋巴扇蹲在地上半天沒起來。

不打自招,雖不是三道疤想要的效果,可好歹將衆人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大廚身上。三道疤說:“我說你們這幫衰仔,活脫脫一羣喂不熟的狗仔呀!吃飽喝足了知道該哪樣做哪樣說啊?我忙前忙後搞出來的晚餐餵了你們真白瞎了!”

趙驢兒趕忙說:“哦,對啊,是這樣,疤瘌是個好廚師,肉和湯都嫽!”

羊蠍子不說話是因爲嘴裡裝了太多,只要一個勁兒點頭。新四軍老馮說:“雖然沒啥作料,可這兔子肉燉的是真香,吃着舒心啊。”

有人帶頭就有人響應,衆人紛紛開始恭維。書蟲子真沒看出原來三道疤是這麼虛榮的一個人,也許這個混過黑社會的老兵,心理年齡還不到十歲呢。書蟲子想到這兒不由得笑了。

等到大鍋裡真的連骨頭和湯都找不到時,餓死鬼們方纔罷手。大家開始一起動手收拾碗筷、刷鍋、滅火。銷燬了所有不想讓日軍偵察機發現的痕跡後,衆人沒急着返回寺院,而是在外面找了個相對僻靜背風的所在隨便坐下來。

離睡覺的時候還早,因爲一起會餐而關係驟然不再那麼緊張的兩夥中國軍人都沒散,難得地在不吃飯的時候也聚在一起,並且沒發生衝突。兩幫人馬多餘的話不說,心照不宣的開始了一場聯歡。

秋雨竹表示,由她來給大家唱支歌,作爲茶餘飯後的消遣。新四軍那邊有掌聲,但很快,在書蟲子的帶領下,凌連的掌聲更加熱烈。

秋雨竹給大家唱了首《太行山上》,這首歌是好多國軍士兵沒有聽過的,一開始調子低沉、歌詞悲慼,但後半段又慷慨激昂、十分令人振奮。秋雨竹唱罷,書蟲子再次熱烈鼓掌,帶得他的兵也跟着起鬨,當然這些兵起鬨也不全出於對長官的盲從,他們識字不多、文化不高,起碼理解了歌詞內容。

書蟲子還沒停止拍手動作,秋雨竹忽然說:“同志們,讓蘇排長給大家表演一個節目怎麼樣?”

新四軍戰士都說好,凌連這邊也有老兵攛掇書蟲子,那意思分明是:你對人家小秋隊長有意思,現在人家讓你表演個節目你趕緊把握,別關鍵時刻丟鬆了。

書蟲子抹不開面子也只能硬挺,他站起來想了一會兒,說:“既然秋隊長唱了一首歌,那我也唱一曲吧,秋隊長唱的是軍歌,我也唱一首軍歌。”

他開始唱,唱的是《義勇軍進行曲》,這首耳熟能詳、膾炙人口的抗戰歌曲同樣的熱血激昂。書蟲子的獨唱很快演變爲合唱。

《義勇軍進行曲》唱完,秋雨竹又說:“同志們都聽過七三五師三四五團的一支英雄連隊,就是現在與咱們協同作戰的凌連。同志們想不想聽聽英雄連隊的弟兄給咱們講講抗日正面戰場的故事?”

積極響應的有不少,尤其縣大隊裡那些較爲年輕的隊員,儘管相當一部分人不屑於孱弱不堪、禦敵無術的國軍,可對於真正敢於同侵略者拼命的部隊,他們也做到了真心的尊敬。

秋雨竹面向書蟲子:“蘇排長,還是你先來?”

書蟲子謙虛道:“跟連裡大部分弟兄相比,我不算老兵,還是請真正的老兵給咱講講

吧。羊蠍子,要不你來?”

羊蠍子也不客氣,點上顆煙噴雲吐霧地開始忽悠:“既然排座有交代,弟兄們給面子,那兄弟俺也就不客氣嘞。俺姓楊名二條,老家是哪的不知道,在河南嵩山少林寺幹過幾年粗活雜活。俺西北二十九軍出身,喜峰口砍過小鬼子,在南苑也跟小鬼子拼過。”他連着吸了幾口大卷煙才又開始說:“喜峰口打得慘,幾百個弟兄出去砍小鬼子,活着回來的也就那麼幾個。比喜峰口更慘的,是南苑。那時候,小鬼子想把事情鬧大。小鬼子最無恥的伎倆,是以‘自衛’的名義發動事變,遠的是九一八,近的是七七、八一三。小鬼子厚顏無恥說他們在‘自衛’,可哪次不是他們先動手打咱們?有這麼‘自衛’的嗎?是吧,排座?”

書蟲子點點頭,他記得這還是他曾經跟羊蠍子說過的呢,想不到讓這貨用到了這種場合。挺好的,學以致用嘛,也讓共產黨新四軍看看,咱國軍有的是有文化的人。

羊蠍子吸完一顆捲菸又開始卷另一顆,一邊卷一邊說:“那時候二十九軍窮得光屁股呀,子彈沒幾粒,一人一把大砍刀,俺說的還是二十九軍裡的主力部隊。七七前後,俺被抽調到南苑組建二十九軍學兵團,學兵團裡,真的就只有一幫子學生娃娃,一個一個的都是娃娃臉,還莫長大。”

迷糊小聲跟趙驢兒說:“班長,弟兄們都說羊蠍子最愛吹,沒幹死過小鬼子。”

趙驢兒低聲呵斥:“你懂逑!好好聽!”

羊蠍子划着火柴點上卷好的煙,停頓一會兒才繼續說:“小鬼子進攻南苑的時候,學兵團相當一部分人還沒咋摸過武器。幾百個訓練有素的老鬼子,俺能看出那就是老鬼子,那時候鬼子的戰鬥力比現在強太多了,那真的是甲類師團的鬼子呀!奔着俺帶的那個學兵隊就來了。當時俺帶人守駐地北大門,工事前晚才挖好,就是那種簡易工事,一顆炮彈來了就能給報銷的那種。俺一看足有幾百個鬼子往俺這邊衝,四周沒有援軍,更不要說主力部隊的支援了。俺就趕緊打電話給團長,到底是打呀還是撤呀?打的話,痛快,但得死;不打的話,孬種一幫,讓老百姓戳脊梁骨生不如死。團長回話說,這種時候了,誰要不打誰不是人操的!這話太狠,俺就想,俺們爺們兒這把真要慫了孬了尿了,那是把爹孃老子的臉皮也一併丟糞坑裡了呀!俺心一橫,帶着幾十號學兵跟鬼子幹上了!”

子彈、彈片、血肉一併橫飛的陣地上,至少當年看起來並不太老的羊蠍子,大聲呼喝着:“弟兄們莫要慫!當兵吃糧等的就是這一天呀!打贏了咱就是披紅掛綵的英雄,打輸了咱沒臉去見北平父老啊!”

幾十個學兵同樣呼號着,抄起簡陋的武器朝殺奔而來的日軍開火。日軍的機槍彈、手炮彈、重炮彈,跟不要錢似的潑灑到這座簡易陣地上。好多學兵甚至來不及衝日軍開上一槍。

羊蠍子身邊倒着好多學生娃娃血肉模糊的身體,羊蠍子擺弄着好幾杆失去主人的步槍,用幾桿槍點射殺奔而來的日軍。日軍的屍體漸漸多了起來,可他的簡易陣地也沒幾個能動彈的人了。羊蠍子嘶啞着嗓子吼:“沒被弄死的都聚過來!”

幾個樣子狼狽不堪但眼放精光的學兵跌跌撞撞地聚攏過來。羊蠍子說:“莫要指望援兵嘞,最後一錘子買賣,死也要死的硬氣!咱爺們兒不能尿了讓小鬼子看笑話!你們的槍裡都莫有子彈了,可你們有大刀!咱不能撤,咱得頂啊,團座說了,這種時候了,誰要不打誰不是人操的。”

學兵們嘶吼:“打!打死丫的小鬼子!”

日軍再次衝過來,羊蠍子和所剩無多的學兵跳出工事撲向日軍。一場可稱有去無回的反衝鋒,慘烈悲壯。屍山血海之中,羊蠍子在鬼子羣中揮刀猛砍。不知不覺中,他身邊再度出現了灰衣軍人的身影。只保持砍殺本能的他猛醒,援兵到了!

遍地是援兵,灰色的人羣和黃色的人羣兇猛地彼此撞擊。大刀片和刺刀刃瘋狂地撕裂着人體。精疲力竭的羊蠍子被救回了後方。他是在南撤途中得知的消息,趙登禹、佟麟閣兩位將軍相繼殉國,南苑最終失守了。不光南苑,北平、天津、上海、南京,直到半個中國,都失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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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永遠忘不掉的,是跟隨他一起死守陣地的幾十號學兵。他記不住他們的名字,他只是他們的教官和臨時長官。好多學兵,連槍都不怎麼會打,日軍攻來時,好多人是剛剛領到的槍。就是這樣,在援兵沒到來之前,他們死守着他們的陣地,即便死,也沒後退半步。

羊蠍子在事後得了五等寶鼎勳章、雲麾勳章各一枚。但他把這兩枚勳章全部扔進了黃河。他不要勳章,也拒絕再升官。因爲他忘不了那些奉他的軍令去赴湯蹈火直至慘烈戰死的學兵們。他曾經希望榮立軍功、當軍官、吃香喝辣、光宗耀祖,讓他餓死在逃荒路上的爹孃含笑九泉;那麼多學兵戰死後,他只想做一個可以殺敵的士兵,他不想更多的年輕人因他的軍令去死,他就成了一個老兵油子。他跟過好多部隊,組建了、打散了、再重組、再被打散。直到武漢會戰前期,他被當時還是團的凌連收編,一直到現在的盤龍嶺。

普濟寺裡,羊蠍子又點上一顆煙,轉向書蟲子說:“排座,你前陣子還問俺關於俺到底打沒打死過鬼子。被俺用槍打死的鬼子確實不多,可被俺砍死的實在挺多嘞。”

趙驢兒接茬:“少林俗家弟子名不虛傳啊。我纔算知道,爲啥蠍子一直不升官。”

書蟲子說:“老土鱉,你現在就算想不升官都不行了!以你的經驗和戰功,你現在當個連長都不爲過了!你得積極主動,在隊伍裡起到你應有的作用啊!”他環顧一番他的弟兄們,又說:“你以爲只有你有害死人的感覺嗎?轉進盤龍嶺以來,因爲我的軍令,死了多少兄弟了?這就是打仗,職責所在,內疚也是要執行的。只要自己不做蠢蛋,不讓弟兄死的毫無意義,就行啊。”

羊蠍子想了想,說:“排座,還是再等等吧。俺現在不兼着排長的職嘛。凌連現在只是個連,要以後還能是個團,官長看俺能幹啥,俺再幹啥。”

這話讓書蟲子惆悵更深:“凌連再想是個團,除非轉進出去。可是看看現在,那麼多傷員,咋轉進啊?俺真着急。”

秋雨竹安慰說:“蘇排長不要急,急也沒有用。再等等吧,我估計再有一個星期,大部分輕傷員就恢復差不多了,一星期很快的。”

雖說時間不等人,但事實如此,現下也只有“等”這一條路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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