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三哭夠了,又想起最重要的一件事,便說:“還有,鬼子的化學武器挪地方了,那幫被打死在地下倉庫裡的抗聯,應該是先得到的情報,所以才先打進了飛刀門地下倉庫。不知哪裡出了岔子,讓鬼子伏擊了。最重要的,那些化學武器現在所處的位置,正是森田聯隊的指揮部!”
他這一說,唐龍凱先想到的不是別的,而是他的支隊長和老兄弟羅真金。他想到了昨天白天他瞧見的戲班子打扮的端木彧和羅真金,又聯想到他現在正跟一幫反正的僞軍警混在一起。聰明如唐龍凱者,自然明白了:不是端木彧和羅真金叛變,僞軍護送他們入城也很容易解釋。他數了,戲班子打扮的端木彧等人,總共是三十六個,跟此時掛在城門樓子上示衆的抗聯屍體數差不多,那多出的一具屍體,莫不是先期入城偵察的戰友?那麼,端木彧和羅真金,難道已經……
還有分散突圍後就再沒見到的二哥關山豹、老鈕叔、端木雪、劉皮實、白老虎、白玫瑰,等等。曾經擁兵五百餘、給日僞以沉重打擊的鴨嘴溝支隊,難道現在就只剩下他唐龍凱一人了嗎?
唐龍凱頹然坐下,兀自悲痛欲絕的一衆人等都沒注意他,只有牛蘭花這時走過去,讓唐龍凱把頭埋在自己懷中。她溫柔地輕撫唐龍凱的後腦勺,這一舉動讓唐龍凱更難維繫自己強裝出來的堅強。他把頭深深埋在愛人的懷中無聲地痛哭。
許久許久,他的淚打溼了牛蘭花的胸襟,但當他再次擡起頭站起身時,他就像從未哭過似的。哪怕只剩下一個人,部隊就沒死光,就還有機會東山再起!唐龍凱環顧室內的一衆人等,這就是鴨嘴溝支隊重建的本錢!並且,也是徹底摧毀鬼子化學武器的強大有生力量!哭也哭了,光哭不幹那是懦夫。
他說:“弟兄們,咱們現在還活着,證明咱沒有輸徹底!證明咱還有機會翻盤!鬼子欠咱們的,咱們讓鬼子加倍償還!有帶種的沒有?跟着我,報親人的仇!報所有中國人的仇!”
二蘑菇第一個表態:“他媽的!已經這樣了!能不帶種嗎?這位大哥俺跟你幹啦!”
另一個僞警察也站直身子,從上衣兜裡掏出僞滿警察證件撕了個粉碎,一起撕碎的,是他重回反動陣營的所有念想。他說:“跟鬼子幹到底!媽了個巴子的小鬼子!還我的老婆閨女!”
宋子豪抹了把眼淚,拉着仍止不住掉淚的王義成對唐龍凱說:“我倆本就是抗聯的臥底,我是共產黨員,老王是我發展的內線。現在,我們更跟抗聯綁在一起了。”
其他人沒說話,擦着眼淚又不斷流出新的眼淚,手裡緊緊攥着可以跟鬼子拼命到底的槍械武器。
無需多言,戰鬥遠沒有結束。
繼續與鬼子戰鬥的,是一羣悲極怒極也恨極的漢子,就像一羣痛失族羣和幼崽的雄性惡狼,不把敵人咬碎了吞進肚子決不罷休。如果日本人提前意識到他們的殘忍會逼出這樣一羣中國男人,那他們也許就不會把事情做得那麼絕了。
不知何時又開始下雨,只是比昨夜來的溫柔。勤務兵本多來到森田弘毅辦公室,十分恭敬地:“長官,熱水準備好了,宇野小姐正在恭候您。”
森田弘毅放下戰報,進臥室換衣服
時傳出話來:“給宇野小姐安排一個臥房,準備一些酒食,我需要的是歌舞伎,而不是澡堂擦背工。”
本多領命而去,換上浴袍的森田弘毅走向浴室。拉開門後卻未見那個叫宇野千代子的藝伎離開。森田弘毅不禁皺起眉頭,他並不像其他日本男人習慣於那種服務,他也羞於那樣。他叫道:“本多!本多一等兵!”
宇野千代子嫵媚一笑,道:“長官,是我沒有聽本多君的話,木村長官交代說,您是帝國英雄,要我侍奉您沐浴更衣,在您就餐時,爲您表演家鄉的歌舞。”
森田弘毅說:“哦,原來是木村。”
宇野千代子說:“長官,水溫正合適,我來幫您脫衣。”
森田弘毅攔住宇野千代子,說:“我可以自己來,現在請你出去,去找木村長官,讓他立刻來見我,明白嗎?”
宇野千代子卻不走,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說:“如果長官您不讓我留下,木村長官一定以爲是我照顧長官不周,我會受到處罰的。”
森田弘毅無可奈何,便說:“那麼,你留在這裡,只是把頭扭過去。”
宇野千代子真的走到門口,面朝拉門跪下。森田弘毅這纔敢脫下最後的遮羞布跳進池中。水溫正合適,森田弘毅感到一陣由內而外的溫暖愜意。宇野千代子這時又開口了:“長官,聽您的口音,是宮城縣人?”
森田弘毅說:“是的,仙台附近一座小山村。”
宇野千代子的聲音激動起來:“我的家鄉就在宮城縣,但不是仙台,是新發田。”
森田弘毅說:“可我聽你的口音,還以爲你是東京人。”
宇野千代子說:“我生在宮城縣的新發田,五歲被送到東京學藝。聽到長官的口音,真好像父母和哥哥都在身邊那樣。長官,您長得很像我哥哥。”
森田弘毅問:“是嗎?”
宇野千代子肯定地回答:“是的,非常像。”
森田弘毅便問:“你父母大人和哥哥都還好吧?”
宇野千代子回答:“父母很好,哥哥昭和13年戰死了,在徐州。”
森田弘毅:“對不起,宇野小姐,我無意提及你的傷心事。”
宇野千代子慢慢轉過身子又慢慢走到池邊,挽起袖子將一縷縷熱水撩到森田弘毅的肩膀上。森田弘毅很窘迫地說:“宇野小姐,我讓你轉過去。”
宇野千代子說:“長官,就當我是您家傭人吧。”
森田弘毅嘆了口氣,說:“我生在貧苦農家,哪有傭人?如果不是父親母親拼力爲有錢人家打工掙來我的學費,讓我得以唸完士官學校……”他忽然意識到宇野千代子還是沒走,便說:“宇野小姐,現在你已在我的浴室待了這麼長時間,你再去找木村長官,他便不會責備你,我找木村長官有重要的事情商量。拜託你了,宇野小姐。”
宇野千代子只得離開,關於森田弘毅,之前她只有聞名而從未見面,她只以爲森田弘毅聯隊長與日本帝國陸軍的其他軍官沒什麼兩樣,是淫性無邊的野蠻武夫。她現在才知道森田弘毅不是那樣。自然而然的,她選擇乖順聽話。
宇野千代子離開不久,木村屋太郎大踏步走來
。森田弘毅:“木村君,這麼長時間沒有消息,看來是沒捉到。”
木村屋太郎恰是沒有完成森田弘毅佈置給他的任務,所以纔不辭辛勞找來鳳縣日本人中享負盛名的藝伎宇野千代子,以便討好、安撫森田弘毅。誰承想,聯隊長大人好像不食人間煙火,美人計不起作用,還是一心念着工作。木村屋太郎的額頭上滲出一層冷汗,暗自做好了挨一頓臭罵的準備。
好在,森田弘毅好像心情大好,非但沒有破口大罵,相反,對木村屋太郎的態度可說溫柔,絕不像聯隊所有官兵印象當中的森田聯隊長。森田弘毅說:“木村君,我是一定要抓住所有鬧事的支那兵,纔會徹底放心的。存在漏網之魚這件事,已經很明顯了。只有除掉了這些心腹之患,我們纔可能攜帶茶2號出城剿滅作亂日久的抗聯大部隊。我聯隊所在的師團,代號是‘勇’,我們得把這個代號體現出來!對吧?”
木村屋太郎應道:“對的!森田君,我會盡力而爲!”
森田弘毅擺擺手,說:“算啦,還是我親力而爲吧。至於現在,木村君,麻煩您幫我搓背好嗎?”
木村屋太郎趕緊擼起袖子湊到池邊,拿起搓澡巾賣力地忙開。很快他額頭上不止有冷汗。他忍不住問:“森田君,不滿意宇野小姐的服務嗎?”
森田弘毅:“我沒有不滿意,只是她太像我已故的妻子,木村君,那情那景溫馨,卻又讓我痛苦。”
木村屋太郎說:“對不起,森田君,我不知我做的這件事會觸及您的傷口,請相信我本着的是好意。”
森田弘毅說:“沒關係啦。巧的是,宇野小姐剛說過,我長得像她哥哥。唉,說起她哥哥,昭和13年在支那的徐州爲天皇陛下盡忠了。應該是個好青年,可惜啊。”
木村屋太郎說:“哦,是啊,森田君,帝國發動聖戰至今,我國確實犧牲了太多太多優秀的青年。對了,森田君,宇野小姐說過你像她已故的哥哥,她本人又很像森田君已故的妻子。這樣看來,森田君和宇野小姐非常有緣,不如,我看……”
森田弘毅立刻嚴肅起來,說:“木村君,我們在打仗,你不會忘了吧。”
木村屋太郎趕緊認錯:“對不起,森田君。”他沉默着幫森田弘毅洗淨了後背,才又說:“可是,不能說我們一打仗就徹底沒了幸福生活,對吧森田君?”
森田弘毅徹底洗去了身上的污穢,更加神清氣爽、心情大好,他拍拍木村屋太郎的肩膀,說:“那麼,就請宇野小姐爲我表演家鄉的歌舞吧,木村君也不要着急去忙任務,咱倆好好喝上幾杯。”
日本人也屬好酒的一類人羣,雖說酒量着實不怎麼樣,這主要跟日本酒的低度數和強力後返勁有關。森田弘毅在日本人裡算海量的,那晚因心情好而多喝了幾杯。當他醉眼朦朧的再看向翩翩起舞的宇野千代子,就好像見到了亡故多年的髮妻。他的妻子也曾爲他翩翩起舞,趕不上受過專業藝伎訓練的宇野千代子跳得好,可一樣令他着迷。酒精作用着大腦,森田弘毅竟以爲宇野千代子就是他的妻子,他忘了妻子已經去世。就在那間屋子裡,在木村屋太郎和本多勤務兵的注視下,他像野獸一樣撲向宇野千代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