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鐘後,一身戎裝、英氣勃發的趙慶新,奉命前來報到。
參謀長沒有太多客套,直接將文件甩給了趙慶新。趙慶新一目十行,隨後筆直挺拔,只等參謀長發話。
“慶新老弟,如果我沒記錯,這事從一開始就由你操辦。”
“報告參座,是!”
“那我就不明白了。”
“報告參座,參座不明白的,卑職更不明白。”
參謀長暴跳:“你必須比任何人都明白!這不是開玩笑的事情!既然有重慶方面介入,那就說明事情非同小可!而你一手操辦的那件事,如今居然到了這步田地!委員長要是問責下來,你我都難逃其咎!”
情報參謀趙慶新,筆直挺拔,要殺要刮,似乎與他關係不大。他就是這樣,永遠冷冰冰像個毫無感情的機器人。而今天這件事,他明白,這一切的一切,不可控的因素太多,因此導致了這樣的結果,光是暴跳,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參謀長暴跳時段已過,再次抹了把額頭上的冷汗,語氣緩和了不少:“慶新老弟,對於這件事,不管是誰的失誤,我本人都是理解的。畢竟事無鉅細嘛。眼下國難當頭,日寇是步步緊逼,中華民族生死存亡的關頭,大事忙不完,卻還要去操心一個與戰局走向關係不大的人物!可是,這同樣是爲了抗戰嘛。國家危亡,時不我待,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我等唯有奮勇抗戰以盡軍人本分,纔不辜負民國億萬同胞對我等的期望!”
參謀長踱到沙盤前,盯着上面連綿的羣山,一拳砸在情報上說明的精銳部隊與上級最後失去聯繫的區域上。由不得參謀長不抓狂,重慶方面十分想要的那位神秘人物,就在整個九戰區參謀部忙翻天的時候,也許正在那片連綿不絕、面積很大的被稱爲“盤龍嶺”的山區之中與日軍躲貓貓呢。那裡曾是中國軍隊的防區,但是會戰開始以後,那裡很快便淪陷了,此時此刻那裡是標準的敵佔區!或許日軍同樣想得到那位神秘人物,或許日軍已在盤龍嶺投入了更多的兵力,或許……
參謀長的雙眼變得通紅,他吼道:“趙慶新少校,我們可以不要我們的‘不死鳥’精英部隊,但那位委員長十分想親自看上一眼的傢伙,我不管他是什麼牛鬼蛇神,也許他是閻王爺給咱們派來送請帖的,更也許他本身是哪個重慶高官失散多年的大外甥、二侄子!可是委員長想要他活,而他又恰恰好在咱們的保護下失蹤在鬼子的防區,那麼,作爲戰區的情報參謀,我想你該親自走一趟了。”
趙慶新在心裡接着說:“找不到他,你就別回來。”
果然,參謀長繼續咆哮:“找不到他,你就別回來!”
趙慶新在心裡冷哼一聲,擡手敬禮後,快步走出忙成一團的參謀部。走的時候,趙慶新在心裡講話:“該死的官僚永遠是衝鋒打仗比誰都慢,推卸責任就坡下驢比誰都快!前面跟鬼子打得正緊時,真該耳聽八方,重點防着後面打出來的黑槍,所謂的上峰,送你的黑槍永遠比送你的勳章多……”
趙慶新跳上一輛公務車命令司機直奔最近的機場。
兩小時後,全副武裝的趙慶新攀上了美國援華飛行隊的運輸機。美國飛行員想不通,只爲送一個人去敵佔區上空,卻出動了目前屈指可數的大型運輸機;而他們的飛行路線上,已知的就有十數處日軍防空陣地,他們是摸黑起飛、連夜飛行,在那個只有羅盤和紙板導航圖的年代,導航雷達還是個稀罕物,這樣的飛行無異於自殺;最要命的是,他們要達到的地方是敵佔區,毫無疑問,制空權不在中美空軍手裡。
這兩位美國飛行員並不怕死,怕死的傢伙進不了陳納德的飛虎隊。他們只是想不通那一系列不符合常理的問題。既然想不通,自然牢騷滿腹。
“那個瘋子以爲自己是誰?”
“約翰·韋恩!”
“戰爭可不是西部電影。”
“可在這見鬼的世界上,到處都有那麼一幫見鬼的年輕人,他們以爲見鬼的現實會像見鬼的電影那樣,到處都是見鬼的浪漫,以及見鬼的不靠譜。”
“看那瘋子一意孤行的樣子,我們只好替他向上帝祈禱,至少在他跳傘之前,我們是安全的。”
“他不是上帝的信徒,所以他無法逃避最終審判,撒旦會將他帶向地獄深處。哈哈,關於這一點,我敢跟你打賭。”
飛機在黑暗的夜空中穿雲破霧。瘋狂迷戀西部冒險精神的美國飛行員僅憑飛機上的羅盤和紙板導航圖來判斷方位。有時候美國飛行員以爲他們的下面是起伏無常的山區,實際上下面是彎彎曲曲的河網;有時候美國飛行員以爲他們的下面駐滿了日本鬼子,實際上下面是施行燈火管制和宵禁的我方城市。在頭頂黑暗腳下黑暗的混沌世界中冒險飛行了近一小時後,忽然似有流星劃過。混沌中美國飛行員以爲他們的空間感出現了問題,因爲流星受天體力的影響,往往在地球人類看來總體上是自上而下斜斜地劃過,怎麼也不會自下而上吧!難道他們真的將天空和地面搞反了此時正在大頭朝下倒着飛?
電光火石間,美國飛行員就已明白,那不是流星,他們也沒大頭朝下倒着飛。那許多拖着又亮又長尾巴呼嘯而過的物件,是日本人的防空炮火!
他們已飛臨日軍佔領區!
日本人足夠瘋狂,對着一架侵入他們領空的敵軍飛機,他們傾瀉出了身邊所能找到的所有彈藥。名副其實的彈幕,一下子將這架孤零零的美國運輸機徹底籠罩住。如此這般兇險,
美國飛行員居然興奮地大吵大嚷起來。
“呼哈!如果把今天的景象寫信告訴給薇姿,她會爲之癡狂的!她當初可沒有想到,她的小強尼是個英雄!”
“我也會給我的珍妮寫信!但我發誓我不會把今天這鳥事告訴我媽媽!”
兩名飛行員逗着貧,將飛機拉高的同時,盡一切努力拼命躲避着接踵而至的各種口徑的防空機炮炮彈。這些日本人發射出來的炮彈拖着又亮又長的尾巴,怪叫着撕裂蒼穹,在它們奔跑的盡頭爆炸,掀起無數道方向各異的氣流,搞得這架美國飛機不斷地抖動。也有的炮彈穿透了機艙底板,所幸沒有傷到人,也沒傷到發動機、油箱等關鍵部位。或許,飛機上三個年輕人的冒險精神真的感動了上帝。總之,看起來足夠撕開黑色天幕的密集彈幕,居然沒將這架大膽的飛機打下來。幾分鐘像是幾個世紀那麼漫長,但最終,這架飛機闖過了日本人的防空陣地,甩掉了流星雨般的各路防空炮彈。探照燈的光柱灑向蒼穹,日本防空炮手們看到那架大膽的、同樣被揍得夠嗆只是還能飛的敵軍飛機,拖着一縷在黑暗中看不出本色的煙霧,揚長而去……
充滿冒險精神的美國飛行員,擊掌慶祝虎口脫險之後,猛然記起機艙內那個瘋狂的中國青年軍官來。剛纔炮火打得那麼猛烈,他們知道飛機中彈了,鬼知道那個中國瘋子中沒中彈!於是副駕駛離座想去後面看看情況,冷不防一張慘白的臉出現在駕駛艙門口,副駕駛嚇得一聲慘叫跌坐在地上。
“媽的!這傢伙能把日本鬼子活活嚇死!”
“他本來就是一副要死的模樣!哈哈!怎麼?他難道沒被流彈打死嗎?看他的臉色倒讓我想起了德古拉。”
正副駕駛沒想到的是,趙慶新開始操着一口標準的倫敦腔調問話:“我們還有多久到達目標區域上空?”
既然趙慶新講了英語,並且聽起來,他似乎比好多以英語爲母語的傢伙更會講標準通用英語,那麼正副駕駛不敢再拿英語開這位中國籍瘋子的玩笑。正駕駛一本正經地回答:“大約五分鐘我們會到達目標區域上空,你該進行跳傘前準備了!喬你去幫幫他!”
爲什麼是我呢?我纔不願看他那張死人臉!
副駕駛心裡一百八十個不願意,但還是重新站起身跟趙慶新一起走出駕駛艙。
五分鐘以後,飛機艙門被打開,一股股勁風迎面吹來,淒厲的呼號令人恐懼,更令人恐懼的是機艙外的一片漆黑,彷彿魔鬼的洞府。
“你確定你要往下跳嗎?要知道,即使我們最厲害的82師,也不會選擇在這種時間、這樣的地點跳傘的!我也確信,被納粹洗腦到癲狂程度的德國佬們,也不會這樣選擇!”
趙慶新攀住艙門,大喊道:“說出來不怕你震驚,當年我是德國跳傘俱樂部的會員!”
“你和瘋狂的漢斯們一起跳過傘?既然如此,我開始理解你的瘋狂了!夥計,你的主傘和副傘都很正常!我希望你安全落地並順利完成你那位瘋狂長官賦予你的瘋狂任務。我祝你好運!”
“也祝你們好運!這件事結束後我會再去機場找你們,咱們一起喝兩杯白酒吧!”趙慶新回頭看了眼美國飛行員,艙口信號燈映射着他那張被勁風吹得走了樣兒的年輕臉龐,走樣兒的年輕臉龐上寫滿了真誠。美國飛行員聽到這位瘋狂的中國軍官說:“我十分感謝你們,我的朋友們,你們不遠萬里來到中國,幫助我們抵抗日本鬼子的侵略。你們是我的朋友,請相信我是真誠的。”
美國飛行員還不太適應趙慶新態度的巨大轉變,要知道他們第一次見面就是在一個多小時前的機場,趙慶新幾乎用槍逼着兩位只想享受飯後一根菸幸福時光的美國飛行員,強行攀上了這架美國運輸機。
那時,兩個美國佬可沒想過,這瘋狂的中國人能成爲他們的朋友。
美國飛行員:“朋友,能告訴我什麼是白酒嗎?中國的威士忌?”
趙慶新沒再回答美國飛行員的疑問,他跳離了機艙,飛撲向鬼才知道有什麼情況的盤龍嶺……
兩小時前。
山與山之間的谷地,渡部純和大冢真一的部隊正在休息。連續的山地越野追蹤,這些精銳的海軍陸戰隊士兵也勞累了。此刻他們迅速扒拉着軍用飯盒裡的米飯和罐頭肉,想盡快吃一頓飽飯再睡上一覺。此刻他們並不知道他們的目標已與他們的行動方向南轅北轍,相當多的人在爲幾天來不停地作戰和追蹤而苦惱傷懷——最初,他們一個班的斥候咬住了目標,保護目標的重慶軍足有一個加強排。在海軍陸戰隊的加強中隊,通訊電臺配備到了班一級作戰單位,但當時整個中隊分得太散。結果,在援兵還未到達時,這一個班就遭到毀滅性打擊,士兵全部玉碎,目標也消失了。而更讓人鬱悶的,則是其後連續發生的兩場作戰,沒撈到什麼便宜不說,陸戰隊反倒損失了更多的士兵!儘管看起來中國人的損失幾乎是他們的一倍,可這有什麼意義?中國人太多了,日軍打死幾十個上百個中國兵,很快中國人還會派來上千甚至上萬名中國兵。渡部和大冢從來都這麼認爲:只要中國人願意,他們可以集結起比日本帝國軍的子彈還多的軍隊。
換句話說,渡部和大冢一直追捕的目標,纔是真正具有戰略價值的。追不上這個目標,殺再多的中國人都是枉費力氣。追上了這個目標,甚至可以這樣說,太平洋上的美國人都將變得不堪一擊!
藉助篝火的光亮,渡部純和大冢真一又在研究地圖。他們發現,再往前不遠,就是
日中兩軍的膠着所在了。第三次長沙會戰正打得如火如荼,雙方几十萬人裹在了一起,最悲觀的估計,是目標已經突破了這片膠着的戰區,進入中國軍隊的實際控制區了。但是,大冢真一略顯偏執地否定了這一悲觀的估計。
他說:“目標不會那麼容易穿越火線的,爲了這次長沙作戰,我們集結了近二十萬人馬,僅在我們的正前方,就有足足五萬皇軍,我早跟那邊的帝國陸軍通過話了,他們是有戒備的。那目標吃了雄心豹子膽?倘若他們真的不知死活地往那邊走,不會不被那裡的帝國軍咬住,那對他們來說才真叫萬劫不復。”
渡部純:“是啊,再怎麼說黒木將軍也是參謀本部的紅人,能讓他老人家那麼重視的目標,哪個部分的皇軍吃下去了,怎能不趕緊的報到派遣軍司令部?我們也就不會再在這荒郊野嶺挨凍了。”
大冢十二分地肯定:“所以,只能是一種情況!目標根本沒有試圖穿越火線!一百二十的可能,他們仍然在這片山區,並且一定是在我們搜尋路線的相反方向上!”
渡部純一點不含糊:“大冢君,我們得趕快集合隊伍開拔了!”
大冢真一看了看疲態盡顯的士兵們,這其中有些人還端着飯盒,卻已經沉沉睡去。但想到機會稍縱即逝,黑木將軍給他們佈置任務時所說的話猶在耳畔迴盪,這不是鬧着玩兒的,說事關帝國國運也不爲過。大冢真一說:“好吧,集合隊伍,開拔!”
不愧是受過嚴格訓練的海軍陸戰隊員,饒是疲憊至極已陷入深度睡眠,哨聲響起時仍能第一時間做出反應、進入狀態。十幾人的斥候打着火把先於幹隊出發,向他們的來路飛奔而去。幹隊不燃火把,儘快消除地表遺留的停駐痕跡後,他們藉助月光、追尋着斥候的火把前進。
兩小時後,十幾名海軍陸戰隊的斥候聽到了來自他們頭頂的一陣巨大轟鳴。那是一架鬼知道被防空炮彈打成什麼慘樣兒的美國運輸機。而後斥候們擡頭看見像是有什麼東西展開了翅膀,領隊軍曹率先反應過來,吼道:“熄滅你們的火把!快!”
但是晚了。空中像是掃下一條火鏈,伴之以“嗒嗒嗒嗒嗒”的聲響,這是槍聲,有些發悶,好一陣子都沒暫停。幾個動作稍慢的士兵被從天而降的火鏈掃倒,掉落在地的火把仍在給天上的不速之客提供目標指示。
軍曹大罵一聲,舉槍往天上盲目地摟火,他的這一行動帶動了羣體。日軍斥候們齊齊舉槍對天盲射,怎奈他們的栓動步槍射速太慢,而天上的不速之客像是有打不完的子彈。五十幾發點四五口徑的衝鋒槍彈呼嘯而下,打得日本兵狼狽不堪。日本兵很快意識到,他們對天射擊實屬徒勞,天是黑的,他們什麼也看不見,而散落在地的火把,則爲天上的人指示了目標。
還在緩緩下降的趙慶新一口氣打空了湯普森衝鋒槍的一個彈鼓,他該考慮全身而退了。他能看出有火光的地方適合做落腳點,但有火光的地方聚集着數量不明的日本士兵。他趕緊操縱降落傘向沒有亮光的地方滑行。而地面上的日軍,在適應了一段時間後,終於看清了天上那張白色的降落傘。
軍曹往那邊開了一槍,同時大吼:“別讓那傢伙跑了!幹掉他!”
那時趙慶新差不多要落地了,一發來自三八式栓動步槍的子彈貼着他的面頰掠過,這令他驚出了一身白毛汗。他最後看了看地面,緊接着一陣劇烈的撞擊,他連人帶傘撞進了茂密的森林。關於這點,他早有心理準備,跳傘前他就知道,此地並不適合傘降,如果執意要跳,百分之八十的可能,他出師未捷身先死,被鋒利的樹杈樹枝或碎石來個慘烈的穿腸破肚。可既然選擇跳傘,就承擔風險吧。他一路下墜,無情地撞擊橫出來的樹枝樹杈也被橫出來的樹枝樹杈無情地撞擊。當他終於停下來時,感覺吊在身上的傘繩幾乎讓他上下身分家。隨之而來的“嚶嚶”怪吼的曳光彈,讓他意識到他必須立刻做出反應,否則極有可能被接踵追殺他的日本兵活活打死。
趙慶新拔出傘兵刀,三兩下割開傘繩,整個人再度下墜,直直砸向地面。他順着下墜的力量將身子縮成一團,總算沒再在落地時受到什麼傷害。接下來,他平端湯普森衝鋒槍,飛快地將備用彈鼓裝上,子彈上膛、扣扳機,一排子彈呼嘯而出,兩名從黑暗中現出身影的日軍怪叫一聲仰面栽倒。
四下裡都有日軍在狂聲叫喊,趙慶新開始飛快地奔跑,他百忙之中不忘辨別一下方向。事實上他不知道他該往哪個方向跑,當越來越多的曳光彈與他擦身而過時,他也終於有了判斷——他的九點方向,似乎日軍並不多,日軍在對他進行合圍,九點方向,是還未成形的包圍圈的漏洞!
趙慶新右手持槍朝日軍現身的十一點方向猛掃,左手掏出一顆美國造香瓜手雷往有日軍綽綽身影的三點方向扔去。
帝國主義世界頭號強國製造出來的軍火就是強!單兵基本火力就強過了日本軍隊加強過的單兵火力。趙慶新的一排子彈加一顆手雷,一下子竟然將日軍壓制住了!可能如此瘋狂的火力讓日軍忌憚,或者已致使習慣恃強凌弱的日軍產生了“敵軍人數衆多”的錯覺。總之,日軍的戰術動作一下子慢了下來,給了趙慶新可乘之機。
趙慶新邁開大步朝九點方向狂奔,狂奔途中他已不敢開槍,他怕暴露自己的戰術企圖。當他的前方突然出現一名日軍士兵時,趙慶新只來得及看清那日軍士兵稚氣未脫的臉,他的格鬥軍刀條件反射般找準了位置。趙慶新跑遠了,倒在地上的日軍士兵被割斷了喉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