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俊熙心裡懷疑劉皮實帶錯了路，把好好的一個蘇軍少尉軍官給帶進了土匪窩子。他心裡這麼懷疑，嘴就沒板住，心直口快沒什麼心眼似乎真的是朝鮮人的專利。當天晚上，一肚子委屈和無名火的崔俊熙拖着他那條跑路時不小心崴了一下的右腿，找到伙房裡吃小竈的劉皮實，劈頭就是一句：“小劉！你確定這幫傢伙是抗聯？”
劉皮實嘴裡塞滿了野蘑菇和山雞肉，這貨只要有吃的就沒啥別的顧忌，崔俊熙那明顯不善的言語傳到他耳朵裡他倒不在乎，他含糊不清地回答：“咋不是抗聯呢？崔哥，你沒瞅見那面軍旗？那還是當初俺們從關裡過來後，楊司令員親自批准授給咱們的呢！”
崔俊熙：“真的？這麼說，這還真是一支有紀律的部隊咯？我怎麼看不出來呢？劉皮實同志，在抗日形式複雜、嚴峻的滿洲地區，我個人對抗聯部隊與土匪合作抗日的行爲表示理解，畢竟，現在是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全民抗日，是不分階級、政治立場和信仰，也不分身份的，只要是不甘心做亡國奴的敢戰之士，敢於同侵略者作鬥爭，我們抗日部隊是接受並且熱烈歡迎的。所以，劉皮實同志，我希望你能告訴我實話！這些人真的是抗聯，而不是跟你們柳縣抗日遊擊隊關係比較不錯的土匪山大王。”
劉皮實終於聽出崔俊熙話中不友好的成分，別看他是吃貨，看起來沒心沒肺的，那是他沒被惹到。咋能惹到他？誰要敢說唐龍凱不好，他跟誰急！誰要真說他的老部隊不靠譜，他有種拔槍找出言不遜者玩兒命！劉皮實猛地將大碗扽在菜板子上，發出的聲響嚇了崔俊熙一跳。
劉皮實可說橫眉立目：“崔哥，你懷疑俺的老部隊？你以爲這是一支什麼部隊？你知不知道，只有被打疼了的鬼子，才說這支部隊是土匪！俺可以告訴你，這麼多年了，鳳縣的鬼子們，一直管這支部隊叫土匪！因爲這支部隊敢跟鬼子鬥狠！真把鬼子打疼了！鬼子在家裡都拿俺們的名字嚇唬不聽話的娃娃！土匪？對！如果站在鬼子的立場上，俺們就是土匪！打得小鬼子就算睡覺也只敢閉一隻眼的惡土匪！”
崔俊熙想不到劉皮實的反應會如此激烈，他尷尬到極點，想找臺階下卻發現根本沒有臺階。劉皮實打根上說，是跟唐龍凱幾個混出來的，在國軍那會兒就如此，只是後來鴨嘴溝支隊和二道溝支隊會師，他纔跟張巖到了一個隊裡。所以說，真要分山頭的話，劉皮實顯然屬於唐龍凱這邊的山頭。自然而然，脾氣秉性、爲人處世等方面，劉皮實跟“匪”還是很像的。
這工夫劉皮實顧不上吃了，也不管崔俊熙的尷尬，他繼續說：“俺們是咋苦過來的？俺們想跟土匪一個樣兒嗎？東北山溝裡的大煙炮天，俺們讓關東軍圍在冰天雪地裡，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豁出去那一百多斤跟鬼子拼命，打、跑，無休無止的。俺們真是上輩子作孽了，這輩子要遭這份活罪！你們黑龍江那邊的有列巴和土豆泥嚼裹，俺們有啥？草根、樹皮、棉絮，煮上一根牛皮武裝帶都跟過年似的。俺們是土匪？這些年，讓鬼子打死的弟兄，冰天雪地裡走散了活活凍死的弟兄，讓鬼子抓回去活活折磨死的弟兄，有多少？數都數不過來！”
劉皮實越說越激動。等劉皮實說完了，崔俊熙沒有任何停頓，趕緊表態度說明自己很抱歉：“劉皮實同志，對我剛纔的話，我非常抱歉！您是知道的，我以前一直是在蘇聯紅軍的作戰部隊裡，1943年才從歐洲前線調到88旅。到88旅後我遇見的抗聯同志，並不是這樣的，所以我一下子沒適應好。同志，請您理解，我並
沒有惡意。我既然來了，就是要和大家並肩戰鬥的。可之前我們互相都不瞭解對方，有誤會是難免的。現在，我瞭解了你們，你們是真正的英雄，這一點是不容置疑的。我這輩子，在斯大林格勒打過一場慘烈的仗，可是當時再怎麼慘烈，我們有坦克有火炮有衝鋒槍，我們有黑麪包和馬肉罐頭吃。那時候，我的一批批戰友被德國鬼子的機槍打得支離破碎，更多的戰友又不斷填進來。而你們，同樣身處反法西斯的戰場啊，同樣在爲正義而戰。我們，沒有本質的區別。我明白了，真的明白了。對不起！”
劉皮實又端起大碗，在埋頭大吃之前，他說：“俺也不該這麼激動。只是，敵人叫俺們土匪就算了。同志也叫俺們土匪，俺們心裡真不好受。再者說……”他瞄了眼崔俊熙，猶豫了一下才又說：“俺們這幫東北人，早多少年前是讓俄國毛子欺負過的，現在你那幫大鼻子同志說是要幫俺們消滅日本法西斯，可是……”
崔俊熙說：“我理解，我雖然出生在蘇聯，可我是朝鮮人，祖上同樣被大鼻子欺負過啊。但我有必要讓同志們明白，當年欺負咱們的是沙皇俄國，是野蠻的封建帝國主義國家，現在沒有沙俄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偉大的社會主義國家。這是一個人民當家作主的國家，她不光要幫助咱們各自的祖國消滅法西斯侵略勢力，還要幫助咱們在自己的國家建立人民革命政權，消滅階級剝削和壓迫，讓老百姓都過上豐衣足食的好日子。蘇聯紅軍，不是沙皇俄國的侵略軍，他們同樣是工農子弟，是人民的武裝。本質上，你，我，蘇聯紅軍戰士，是一樣的，沒有任何區別。”
劉皮實又開始吃了，他連湯帶肉吞了幾口後，說：“但願，但願蘇聯紅軍跟當年的俄大鼻子不一樣。”
同樣的時間，不一樣的地方，唐龍凱、宋子豪、馬三圍成一圈席地而坐。他們拿出戰鬥繳獲的日本清酒，邊喝邊聊。
馬三：“小鬼子這酒，難喝死了！說它淡吧，也不淡，就是苦得可以！大高粱又不是天天有。”
唐龍凱：“好歹是酒，沒事好喝兩口的三哥，將就將就吧。要是老毛子真能來，備不住你能喝上伏特加，聽說那東西賊烈，一般人都消受不起。”
宋子豪：“說說正經的吧。那個姓崔的二毛子，帶來的情報要真靠譜的話，小鬼子是要當一把瘋狗啊，柳縣的山地，鳳縣北岸日本開拓團用於灌溉的大片河網，全部是不利於機械化大兵團進攻的地形。鳳縣正對的松花江南岸，便是一條可直接迂迴到吉林日軍後方的通途。小鬼子必須防着老毛子用這一手，就得往這裡增兵。那麼，龍凱帶回來的情報，跟現在的情況對得上。鬼子往這一片增兵，鐵不是衝着咱了。”
唐龍凱苦笑：“小鬼子不是衝着咱來的，咱大鬆一口氣，可之後心裡仍然挺不是滋味的。老毛子和小鬼子死磕在即了，咱還要跟個二毛子去找小鬼子的麻煩，在小鬼子背後下傢伙，讓小鬼子沒法專心對付老毛子。我咋就那麼不爽呢？跟小鬼子血肉橫飛的殺了這麼多年，臨到頭了倒變成替老毛子打仗了！”
馬三嘆了口氣，說：“多的也甭想了，怨天怨地，到後來只能發現其實都怨自己。等打走了鬼子，中國人也該好好反省反省了，爲啥老被欺負，爲啥讓人家欺負了十四年了，到頭來還得讓別人幫你把王八犢子趕走。”
唐龍凱神情黯然：“說到底，不是中國人不努力，也不是中國人真的有多窩囊。當年在上海，整師整師的弟兄，明知道頂上去就是個死，可還是往上頂。怪只怪當初，上頭不讓打，三
十萬人齊卸甲啊！小鬼子佔了東北，就有了資源，戰爭潛力強大了，全中國跟着遭殃。要是能一開始就拼，別等到鬼子的刺刀送到跟前了纔想起反抗，何至於今天這樣啊？”
宋子豪：“要是當初的東北，我爹那樣的軍人能多一些，東北大野地裡得多埋多少死鬼子？還是呀，老帥死得太早，紈絝子弟爛泥扶不上牆，結果就跟個敗家娘們兒似的，他是花天酒地去了，留咱們這一夥子在鬼子窩裡給鬼子添堵。”
三人陷入沉默，良久，馬三說：“有多少個不樂意，事情還是得辦啊，光憑咱自己的力量，還真沒那個本事把鳳縣的鬼子殺絕了。老毛子來了，小鬼子就早點完蛋，小鬼子完蛋了，中國人也就算熬出頭了。反正，聽崔二毛子的意思，老毛子像是從良了，不像以前那麼操蛋了。暫且信他一回吧！要是老毛子沒從良，還是那個操蛋德行，弟兄們拉桿子繼續幹唄！都倆肩膀一個腦袋，誰怕誰啊？”
“就是！誰怕誰？媽了個巴子的幹！”
事情定了下來，唐龍凱站起身拍拍屁股，說：“既然商量好了，我這就去叫崔二毛子，咱一起開個會。”
不多時，崔俊熙和劉皮實跟唐龍凱回來了。宋子豪示意兩人坐下，馬三又拿出一瓶繳獲日本人的清酒，說：“崔同志，小劉，咱這裡沒啥好酒了，二位對付着喝兩口暖暖心。”
五個人拿着一瓶清酒傳了一圈，一圈下來酒瓶子空了。馬三又拿出一瓶酒來，崔俊熙說：“馬同志，這種酒的後勁比較大，大家還是別喝太多了。”
宋子豪剔着牙說話，非常沒有禮貌：“崔同志不瞭解咱們馬三，人家是拿酒當水喝的，海量，這麼多年了我都沒見他醉過。”
唐龍凱拿出崔俊熙事先給他的地圖攤開來，說：“崔同志，這張地圖我們都看過了，應該說，基本沒有誤差。你來之前我們同樣得到情報，日軍將在近期往這片地區增兵，加上他們原有的城防守備隊、僞軍和武裝開拓團，保守估計，總人數超過一個師團。日本人老早以前就開始修築國防線，但大都集中在邊境地區。我們這個地方，早些年鬼子在柳縣那邊構築了一整套防禦體系，並且常年有人駐守、維護，至於鳳縣應該說基本沒有像樣的防禦工事。現在，日本人怎麼排兵佈陣，是單純防禦還是要主動進攻，咱們都還不清楚。我們研究過了，我們將全力配合你，咱們一起完成任務。”
宋子豪：“嗯哪，雖然說吧，咱二道溝支隊要錢沒有、要槍很少、要人也就這麼幾個打剩下的兵油子。但是，還是會配合。”
崔俊熙說：“非常感謝你們。”
馬三：“先別急着謝！我們雖然暫時不知道你毛子大爺啥時候過來，卻知道你毛子大爺早晚過來。你面前這幾位基本是鳳縣土生土長的子弟兵，毛子兵啥揍性，咱心裡清楚。咱有言在先，毛子兵真打下了鳳縣，鳳縣父老殺牛宰羊出城十里迎接，這是沒問題的。可毛子要是不長眼，在鳳縣地界上整出點兒出格的事情，鬧出不愉快來，鳳縣的老少爺們兒們可不答應！”
崔俊熙瞧了瞧兇光畢露的幾個活土匪，說：“諸位請放心，我以我的人格擔保，蘇聯紅軍絕不會做出侵犯中國人民利益的事情，若是真有害羣之馬，不用中國人民出手，紅軍內部就會槍斃革命軍隊中的敗類！”
唐龍凱說：“這樣最好。”他捲起地圖收好，說：“我想，日軍大部隊很快就會進駐鳳縣和柳縣，重頭戲就要開始了。咱們是負責唱前奏的，讓我們把前奏唱好，給這齣戲來一個精彩的開端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