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12月24日,第三次長沙會戰打響。侵華日軍11軍開始沿新牆河南下,進犯中國九戰區防區。
就在這一天,凌連士兵們看見,遠處友軍陣地上爆開無數彈丸,很快日本轟炸機也來了。陸軍炮兵發射的彈丸爆出的團團煙霧是最好的目標指示物。日本轟炸機自高空俯衝而下,距離地面不到五十米纔開始投彈,看樣子完全不把中國軍隊的防空火力放在眼裡——忠武縣防區內的中國軍隊也確實沒有像樣的防空武器。
地面上的中國士兵只能眼睜睜看着成片成片的航空炸彈劈頭蓋臉砸下來,躲也沒處躲,逃也沒處逃,完全就是閉眼咬牙等着挨那麼一下子。
忠武縣城也遭到了轟炸,重點是設在城內的補給倉庫和新來到的國軍師部;城外的彈藥庫因爲藏得嚴實,之前沒被日軍航空偵察發現,因此暫時倖免。
隆隆的爆炸聲,預示着日軍即將發動的攻勢是何等的猛烈。凌連新陣地上,老兵們在等待中沉默,新兵們在惶惶中祈禱。日軍的轟炸仍然沒有顧及到這裡,但越是這樣大家越是不安。戰場上,寧靜的背後往往隱藏着巨大的危險,這是不管新兵老兵都懂的常識。
遠處的爆炸像是已連接上天際,終於有新兵奈不住寂寞,想把脖子再拔高一些,看看那連天的炮火是何等的震撼人心。立刻就有老兵賞來一記毫不留情的腦勺子,新兵蛋子就這點招人煩,好奇害死貓的道理都不懂,眼下該是窩着的時候你丫非得拔出脖子顯擺,怕鬼子眼拙看不見你?暴露了目標全連都得被你連累死!
一口一口嚼着餡餅和煎餃子的凌連老兵們,看着那些看起來就是短命鬼的新兵蛋子們,不由自主竟又想起了陣地換防那陣子犧牲的貴州兵狗蛋。狗蛋不算純新兵,至少熬過兩場血戰,放到別的連隊該是當班長的料。只是凌連老兵偏多,所以顯不出他什麼來。就是狗蛋這樣的“新兵”,也是好用的啊,至少比那幫純生瓜蛋子好用。對於狗蛋,凌連相當一部分老兵跟他並沒啥交集,到了現在這步田地,老兵們倒開始想念起狗蛋了。
然而,除了貴州老鄉山裡飛,其他人甚至懶得去記他姓什麼叫什麼從哪裡來。何必記那麼清楚呢?都是有今天沒明天的苦大兵,彼此認識了、混熟了、成了兄弟,其中一個再被鬼子弄死,難受的是活着的人。老家被鬼子佔領、親人死於非命、自己朝不保夕,已經夠讓人難受了,再承受兄弟先自己一步犧牲的痛苦?
於是,都刻意不去注意戰友的真實姓名,互相只稱呼外號,真姓名就交給長官們了,長官有小黑本子。如今小黑本子也上交了……
日軍主攻方向上開始騰起了一顆又一顆紅色信號彈。此地多山,視野受限,信號彈卻實在飛得過高。凌連士兵們冷漠地看着那一顆又一顆騰空而起的信號彈,那是日軍的號令,他們要進攻了。
山呼海嘯般的“板哉”之聲,由遠及近。陣地制高點上
,凌雲志和周立業都舉着望遠鏡看向那片發出如此駭人呼聲的羣山峻嶺。
周立業低嘆:“啊呀!團座你瞧!這得是多少鬼子?”
這吸引了鄧二奎,沒有望遠鏡的他想奪周立業的望遠鏡,周立業摘下望遠鏡塞給他,嘴上說:“你看你看!別嚇尿了!”
鄧二奎不服:“錘子!老子怕他個錘子的日本孱孫!”
不服歸不服,當他真正看見那番情景時,他這自認爲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川娃子的川軍老兵,也不得不張大嘴巴只能發出一陣粗重的喘息!
之前與凌連所在師對峙的日軍山間陣地中,不斷噴吐出土黃色的人羣。那一陣高過一陣的狂熱的“板哉”之聲,讓遠離正面戰場的凌連戰士們也能夠聽得一清二楚!
再看空中,仍有許多黑色彈道撕裂着空氣直飛中國軍隊陣地。三五成羣的日本轟炸機低空掠過,將整噸整噸的重磅炸彈傾瀉到中國軍人頭上。
與之相對應的,是中國軍隊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反擊炮火。
鄧二奎大張着嘴巴看那駭人的進攻場景,直到一聲低呵讓他猛醒,“注意,黑風河對岸有異動!”
已在戰場上養成良好默契的凌連老兵們帶動新兵立刻各就各位。三個高地、N條防線上,近百個黑洞洞的槍口直指南渡口。
黑風河南渡口對岸,出現了一批土黃色身影。抄後路的鬼子終於出現了。
這十幾個土黃色身影,明顯跟正面戰場那些拔山填海、氣吞萬里的同僚不一樣。他們,鬼鬼祟祟的跟賊一樣,先是探頭探腦瞧了瞧凌連藏身處的情況,閃亮亮的望遠鏡掃了許久。凌連藏得很深,探路的日軍愣是沒發現任何破綻,他們中一些心存僥倖的人以爲此處真的不設防。帶隊的斥候伍長卻很謹慎,他先是命令士兵立刻準備橡皮艇待命,隨時渡河偵察,再命令通訊兵告知幹隊:“看表面,支那兵沒有在黑風河南渡口設防,但南渡口地勢複雜,易守難攻,我請求即刻帶隊過河再探。”
這條消息還沒發完,斥候們就見後面的幹隊竟整整齊齊地壓了上來。
斥候伍長一路小跑迎過去找上級報告:“報告中隊長,我不確定對面是否有支那兵設防。所以我請求由我帶人過河再探。”
斥候伍長的上級,一個絡腮鬍子的中隊長驕橫跋扈地:“沒必要,我們全體即刻渡河。不必擔心支那兵,就算支那兵在對岸設防又能怎樣?在武運長久的大日本皇軍面前,重慶軍是不堪一擊的!”
中隊長當然明白上級的用意,他的部隊之所以要在此處過河,就是要抄中國軍隊的後路,他更知道與他所在旅團作戰的中國軍隊的實力——完完全全的雜牌軍,比他這個常受甲類師團鄙視的乙類師團中隊長更加雜牌的雜牌。所以,即便河對岸真有中國兵據守,他也不怕。當時他還不知道,忠武縣防區的中國軍隊已有一個整師的新軍加入防禦——算起來,即將被他
抄後路的中國軍隊有兩個師,就算他再能打,抄的也是兩個中國師的後路,真要把中國軍隊逼急了,踩也踩死了他。話說回來,他即便知道了他要抄兩個中國師的後路,他仍會輕敵。不光他,當時所有日軍又有哪個不輕視中國軍隊的?若是不然,也不會派一箇中隊就來抄中國軍的後路了。總歸是當時國軍不給力,要把當時日軍的作戰對手換成善打游擊戰、行蹤飄忽不定的共產黨游擊隊,這幫國軍眼裡也就比土匪、土鱉強一星星的傢伙們,給日本人造成的打擊都尚足以讓日本人重視一下。這國民政府的軍隊嘛,不是說這幫傢伙全是孬種,可孬種佔了相當一部分這是不可否認的,要不然以日本人尊重強者、重視強者的習慣,不會只派一箇中隊就敢抄中國兩個整師的後路。
書歸正傳。
一箇中隊兩百多日本兵,在中隊長和各級軍官的指揮下,扛起橡皮艇就往黑風河衝去。一片踏水聲後,就是日本兵瘋狂的蕩漿聲。
凌雲志驟然色變——這次鬼子真的沒走尋常路!
以往跟日軍作戰,已幾乎讓中國軍人們認定了日軍的進攻方式。那就是,當日軍不明敵情時,往往派小股斥候兵搜索前進,幹隊在斥候兵之後,或遠或近,這取決於日軍規模。於是,一些長腦子有膽子的中國軍人摸索出了一整套暗中打擊日軍的方式,那就是在不暴露己方真實實力的情況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吃掉日軍斥候,然後再與幹隊死磕。打到最後,贏不贏的不敢保證,至少能讓鬼子疼那麼幾下。
凌連的原計劃,也是如以上說的那樣,旨在出其不意吃掉鬼子斥候的全部,再擇機幹掉鬼子幹隊一部。至於以後怎麼辦,具體情況具體分析,具體分析具體操辦。
這次情況不同,鬼子根本沒派斥候,一箇中隊兩百多鬼子是一起渡河的,雖然有前有後,畢竟還是扎堆兒了,任誰都知道,扎堆兒的鬼子難對付,人家輕重武器齊全,後方又有待命的炮兵隨時伺候着,冒然打他們,還不定是誰吃虧呢。按照常理,一個國軍的團打鬼子一箇中隊都難,凌連可還不是滿編的連隊!
可軍令是死的:不管鬼子來多少,死守南渡口三天,再擇機撤往忠武縣方向。
媽的,能不能死守三天難說;真死守三天了,能有幾個弟兄活着擇機撤往忠武縣方向也難說。不難說的,先前有一點,凌連恐怕真要絕戶。眼下也有個不難說的事兒,凌連絕戶這件事,怕是要提前發生了……
眼看着那一箇中隊的日軍像下餃子似的紛紛撲騰進水裡,推着橡皮艇往前挪動幾步後再溼漉漉地跨入艇中。一葉葉小艇,在水流平緩的黑風河中進展神速,很快便有大部分進入了凌連迫擊炮兵標註好的急促射打擊範圍內。
凌雲志咬咬牙,心說這攤子爛事算是再也甩它不掉了!索性豁出去,橫豎還不就是個死!凌雲志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咬着牙命令:“炮兵!三發急促射!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