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墨若將她推到了玻璃臺前,沒過多久。裡面就傳來了動靜。門一打開,她就看到了言旌安。
見他出來。傅墨若才說,“你們聊,我出去等你。”
“謝謝你幫忙。”陶清苒誠心的道謝,他走後,才用力深呼吸。調整了情緒,勉強的扯着嘴角笑。看向裡面的人。
他穿着深藍的牢服,墨黑的發軟軟耷拉在額前。下巴泛起了青色的胡茬。
看着他,陶清苒眼眶一酸,顫着手拿起了聽筒。
靜靜互相對視,還是言旌安率先打破了這詭異的沉默。“過得好嗎?”
“嗯,挺好的。”
他像是鬆了口氣,潑墨般的黑眸裡盛滿了溫和的笑意。“以後我不在,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
“…”
眼眶發澀。眼睛微微一動,溫熱的眼淚就順着光潔的臉龐滑落。
“別哭,我很高興現在能夠用真實身份活着。”他頓了頓。喉結輕滾。“我自己選擇的路我不後悔,甚至很慶幸當初我能夠拼命活下來,不然我怎麼會遇見你?”
“…”她低下了頭,細微的抽噎聲透過聽筒傳進他耳裡,絲絲縷縷,跟細線一樣纏繞在他心上。
驀地一疼,他嘆氣,“我相信沒有我,你也能好好的,別哭了,就當從來沒有認識我,忘記現在的我,也忘掉髮生過的一切。”
“不好!沒有你,我過得一點都不好!”她突然間情緒奔潰,“你真是個混蛋!爲什麼這麼不負責就甩手離開?你說要我忘我就忘嗎?你當我是什麼?當我是機器還能重新歸零嗎?!”
低冽的笑聲透過聽筒傳來,清矜的眉眼舒展開,如同寒冬溶解後徐徐清風過隙,漆黑的眼底漾開淺淡的笑意,連帶着眉目都溫和了幾分。
一點都看不出來他有多狼狽,聽着這笑聲,他似乎樂在其中。
陶清苒又氣又想哭,“混蛋!你還笑!你知不知道事情鬧的多大多嚴重!你會死的!!”
“嗯”言旌安像是不知道死亡意味着什麼一樣,只噙着笑靜靜凝視着她。
她在外面抓肝撓肺都影響不到他半分,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別笑了!”
“好。”
“…”
她竟不知道是該傷心,還是應該生氣,最終只化爲冗長的一聲嘆息,無精打采,懨懨的說,“你…一點都不害怕嗎?”
“怕。”
“既然怕,爲什麼還要這麼做?當言淮安不好嗎?”
他點了點頭,旋即又搖頭,見陶清苒一臉茫然,他才彎了彎脣角,輕聲解釋,“我不這麼做,你會成爲被攻擊的對象,我不想看到你被別人辱罵,既然你選擇了我,我就應該對你負責,除了我,誰都不能侮辱你,傷害你。”
“所以你就選擇自己來傷害我了是嗎?”眼眶泛紅,“爲什麼下決定前不跟我商量?爲什麼要一個人去做這種決定,你知不知道我…”
她將自己的脆弱完完整整攤開在言旌安面前,他被收押的這幾天,她茶不思飯不想,光是想着傅墨若說的可能會提前執行死刑,她就很害怕。
聲線發顫,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了一樣,“我好害怕,我怕再見不到你了…”
言旌安眉眼帶笑,似是釋然了,“我一直活在一個扭曲的世界裡,不公、虐待、暴力、血腥,我見過的太多了,包括殺戮,我看到的陰暗面越多,就越容易對這個世界,對命運產生懷疑。”
“爲什麼一樣是人,我卻要經歷這些痛苦?爲什麼流着一樣的血,我卻生下來就被當成了棄子?爲什麼我想要的永遠得不到,爲什麼?我永遠都在問爲什麼。”
輕謾的笑意從脣角溢出,“就因爲這樣,所以我得不到快樂,就算我擁有了身份、地位甚至是權利,我一樣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喜悅,我戴上了言家給我安排的假面具,我用言淮安的身份活着得到了我從來沒有得到過的一切,我並不想要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
“我…”他看着陶清苒,鄭重其事,“想要的從來只有你一個。”
“我?”陶清苒不明白他的想法,“出色的女人這麼多,爲什麼偏偏是我。”
“嗯~我也在問自己這個問題,你既不算傾國傾城又不算絕頂聰明,我爲什麼看上你了?”
他傾身向前,手掌放在玻璃窗上描繪着她的輪廓,“我覺得是宿命,所以不能違背。”
“我住院的時候,你每天都來醫院從來不敢進來,唯唯諾諾的躲着我。”言旌安咧開了嘴笑,“下暴雨的那天,我以爲你不會來了,可是我躺在牀上睡不着,告訴自己,出去看一眼,一眼就好。”
“我看着你從醫院外跑進來,淋溼了全身,那一刻,我覺得你真可憐,爲了一個從來沒有愛過你的人做這麼多事,爲什麼?你覺得只要付出,他就會回心轉意嗎?”
“你給了我手鍊,我在想既然言淮安不要你,那我就收下你”他突然間撤回了手,身子靠進了椅背裡,“最初接近你只是因爲好奇,後來接受你是因爲我覺得你可憐,所以同情你,沒想到現在泥足深陷的人變成了我。”
她微微張開嘴,似乎是想說話,言旌安卻聽到了獄警的話,知道探監時間快到了,他才阻止了陶清苒說話,一股腦的將自己想說的都說了出來。
“你失明的事我很抱歉,那場車禍是我…動的手腳,我只是想除掉念雅雅肚子裡的孩子,沒想到你會跟她在一起,還有…你父親的事,他是因爲我而死。”
他自嘲的揚起脣一笑,“你看我沒有什麼可值得你留戀喜歡的,我不是你想象中那個即使生活在地獄仍舊堅韌不拔維持初心的英雄,我只是個隨波逐流爲非作歹的惡人,我殺過人坐過牢,以前坑蒙拐騙也都做全了。”
“你可以選擇繼續當惡人的不是嗎?就算是惡人又能怎麼樣?我只要你陪着我啊!”陶清苒失控的吼了一句,卻看到言旌安搖頭,“我想爲了你當一次英雄,就算不是英雄,至少爲了你做了一次好人。”
“良心這種東西我丟了很久了,但是你成爲了我這裡”他指着自己的左心房,“鮮活跳動的心臟,我不想讓你失望,即使要讓你知道我有多不堪也得我親自來,輪不到別人用來威脅我。”
“可是旌安,我不想讓你死…”手扒拉着玻璃,淚水止不住往下流,“就算是惡人也好,什麼都好,你要做什麼我都陪着你,我不需要你當什麼好人逞英雄,我只要你活着…”
“忘了我吧”他深深的看了陶清苒一眼,像是想要將她刻畫進靈魂深處,“我不是什麼好東西,像我這樣的人死了也要下地獄的,你不同,我希望你能夠跟回到沒有我的時候,忘了吧!我也會忘了你。”
“時間到”
“旌安!旌安…!”
她着急的看着裡面擱下了聽筒起身被獄警帶走的人,眼睜睜的看着那扇門關上。
“走吧”傅墨若進來時,看到呆呆坐着的陶清苒,只淡淡開了口,旋即就推着她出了門。
日光晃眼,陶清苒下意識的擡起手遮擋住刺目的眼光,“他是不是已經刻畫很久了,你也知道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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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陶清苒突然間笑了,咧開嘴角笑容苦澀,難怪這消息曝光出來後,言旌安一點反應都沒有。
那一個多星期的相處時間,是他刻意撇開出來的,那是他們之間唯一單獨相處的機會了。
“他讓我告訴你,重新開始自己的人生,以後無論是他還是陸景涔都不會再有機會左右你的生活。”
“…”
“你想離開這裡嗎?我可以幫你安排離開這裡,你放心,我會幫你掃平尾巴,不會再有人來打擾你。”
她搖了搖頭,“我不想走,他還在這裡一天我就想陪着他一天。”
“何必呢?他這麼做就是爲了讓你乾乾淨淨的走,能夠正大光明的站在陽光下不會被人指責辱罵。”
“他揹着我做了這種決定,我爲什麼還要按照他安排的路走?他知道什麼啊?”手攥緊了裙襬,“我根本就不在乎別人怎麼說我,明明好不容易纔可以在一起,他爲什麼要選擇放棄…”
傅墨若盯着她看了很久,眼底如潑墨般濃稠,旋即,坐正了身子說,“你跟着他去過龍德小鎮吧?他跟你說了他過去的事?”
“嗯…”
“既然這樣,那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什麼人?”她疑惑的看向準備開車的傅墨若,他卻沒有再多說,只是淡淡出聲,“去了你就知道。”
“…”
繞了大半個洛城,連陶清苒都弄不清楚傅墨若這是將她帶到了哪兒…
車子一停下後,她就被傅墨若帶下了車。
推着她到了河邊,陶清苒左右看了看,愈發不解,“你帶我來這裡幹什麼?我也沒看到有人啊…”
“彆着急,他會來的。”
“哦…”
跟他在河邊等了將近半個多小時,陶清苒終於是看見了他所說的那個人了…
中等身材微微發福,有點小肚腩,大概一米七五的個子,四十歲左右,國字臉眼睛偏小,看起來就不太像是什麼善茬。
“傅先生。”
“嗯,你來了。”
剛剛走過來的人朝着傅墨若點了點頭,解釋道,“遇到了點麻煩,所以過來的晚了點”說着,他掃了一眼陶清苒,“這位是?”
“你應該認識”傅墨若漠然回覆,顯然要跟他交談的興趣並不大。
陶清苒雲裡霧裡的也插不上話,她在默默打量着傅墨若要帶她見的人,那個人亦在打量她。
終於,那人出了聲,瞭然大悟,“哦!我想起來了,這就是丁浚的老婆吧?”
“嗯”傅墨若瞥了一眼被徹底弄得暈頭轉向的陶清苒,輕啓脣解釋,“他叫杜峰,龍德鎮人氏,跟言旌安認識很久了。”
“你好。”陶清苒看向杜峰,微微揚起脣角含笑示好。
“嗯,你好”杜峰有事要跟傅墨若交代,故此,他說,“傅先生,可以借一步說話嗎?”
陶清苒看着他們兩人站在不遠處,能看清楚兩人的身影不過聽不見他們說的話。
只看到杜峰似乎神情很爲難,而且面帶驚恐,細緻的柳眉微微顰起,杜峰在害怕?他怕什麼呢?
是傅墨若安排了他做什麼事嗎?滿心滿眼的疑惑愈發深沉,想起還在牢裡的言旌安,陶清苒長長呼出了一口濁氣,這些事越滾越大,就好像是她走進了一個迷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