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懿貞太后的寢宮一段路,納蘭褚旭下意識縮回被香瑟瑟緊牽的手。
香瑟瑟回過身來,看他漠然的樣子,試探問道:“你怪我把她弄暈了?”
“我知道你想帶我去哪裡。”納蘭褚旭若有意味道。
香瑟瑟見他已經猜到自己要帶他去旭王府,抿了抿脣,捎帶迫切道:“你跟大夫人的事是誤會,並非她派人……”
“我知道。”納蘭褚旭輕聲打斷她的話。
香瑟瑟動了動脣說不上話來。
納蘭褚旭與她擦肩而過,向前走了兩步,若有意味道:“很久以前,我就已經知道,當年的一切都是趙姨娘從中作梗。但她選擇捨棄我,這是事實。我現在對她已經沒了怨恨,她於我來說只是陌生人,我不去看她,是因爲無話可說。即使說出來也只會傷她,何必呢?”
昨晚殷憐晟潛入寢宮,他就察覺了那股桃花酒香。他一直尾隨在後,分別聽到了香瑟瑟跟殷憐晟和大夫人的對話,再加上這些年的調查,當年的來龍去脈大概知曉了。
時過境遷,他不想再追究什麼,但要他放下回到從前,不可能。正如大夫人不能原諒世子爺一樣,有些錯,是一輩子的。
想到這裡,他又念及自己對香瑟瑟犯下的錯。明明自己同樣有錯,卻不去原諒別人,而奢望被自己所傷害的人原諒,實在可笑。
香瑟瑟沒有繼續跟他說什麼大道理,從他一直改不了喝薄荷茶的習慣看,她知道他心裡是在乎大夫人的。
只是他不知道怎麼去面對昔日的創傷,纔會如此倔強,或許時間可以淡化恩怨。只要大夫人平平安安,這母子倆總會有何解的一天。
“我不強迫你去,你也不要阻攔我。”香瑟瑟道了句,獨自轉身走去。
不管爲了納蘭褚旭,抑或納蘭北峰,都不能讓大夫人就此斷了性命,否則,一切都將無法挽救。
幸好聶雲霄和桃兒隨着殷憐晟一同前來,聶雲霄亦帶着兩個黑麪鬼中人,可以給大夫人治療。
東籬走進御書房,看了眼正在沉思的納蘭褚旭,目光掃過放在桌面上的文案,試探問道:“陛下,那神秘人又送書函來了?”
納蘭褚旭輕作點頭沒有說話,自從他登基以來,就有一個神秘人不停給他透露都狼國隱晦的局勢狀況。包括裴定天和懿貞太后的勢力。
他這麼快把暗地勢力植根在都狼國的內部,促成裴定天和懿貞太后現在騎虎難下的局面,得益於這個神秘人。
然而,他派了最精銳的探子還是無法查出這背後的人是誰。
那人每次都能將他想要的信息及時送到,而且,是在衆人毫無察覺的情況下,送到了他的據點。
包括上次飛來的鳥,告訴他香瑟瑟並未與聶雲庭成親,他知道那隻鳥並非出自聶雲霄,而是那神秘人。因爲聶雲霄若用鳥兒傳遞信息,紙條一般是藏在鳥嘴裡頭的。
雖然這個神秘人似乎並無惡意,而且一直在幫助他,但是,這種撲朔迷離的幫助讓他感到不安。彷彿有一雙眼睛時刻盯着自己,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把握住自己的所有動向,然而,自己卻對他一無所知,只能被動的接受他的幫助。
收回思緒,納蘭褚旭沉聲問道:“有何要事?”
東籬想起正事,連忙稟告:“聶雲庭宣稱他的皇后被您囚禁了,發兵進攻,現在已經到都狼邊界。”
“還有呢?”納蘭褚旭若有所思道。
東籬緊接着彙報:“葛葉犯跟路崇煜人馬依然僵持不下,夜如晝暫且偃旗息鼓,白若惜沒了行蹤。”
納蘭褚旭琢磨着沒有說話,下意識把目光落在書桌的文案
上。
香瑟瑟在逆寒宮殿內等了許久,娜鈿才姍姍回來,她迫切迎上去問:“如何,她什麼時候喚醒我義兄?”
娜鈿恭敬回答道:“門主說,須到月圓之日纔可以。”
香瑟瑟沉默,幻術這東西不是甩甩鈴鐺就可以的嗎,怎麼搞得那麼複雜?
沉默了會,娜鈿試探問道:“現在蒼月國禕德帝發兵揚言要把您帶回去,朝中大臣紛紛請旨,要陛下將您交出去平息干戈。需要做點什麼嗎?”
香瑟瑟收回思緒側頭看向她,她自然明白她的意思,青面鬼一直假意臣服於懿貞太后,在都狼國積聚的勢力不可小覷,要解決這個小風波並非什麼難事。
但是……
“你們爲什麼就認定我是主人呢?”香瑟瑟試探問道。據她所瞭解,四鬼門都沒有承襲制的規矩,門主皆是有能者居之。就算慕容傾音曾經是青面鬼的主人,但那也只能算是她的能耐,與她香瑟瑟何干?
“青鬼門相信命運。”娜鈿若有意味低唸了句。
香瑟瑟直視着她沉默不語。
頓了會,娜鈿緊接着說:“你與你母后都是異界的靈魂,註定要來到這裡。”
香瑟瑟訝然輕怔,稍帶不可思議看着她,言下之意是,她們都知道她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
看着她微訝的模樣,娜鈿依舊神情平淡,娓娓道來:“我們的門主生來便有預知的能力,會感應到主子的到來。青鬼門的宿命就是等待像你這樣的出現,助你的靈魂與青魚石融合,到達過去抑或未來。”
“穿越?”香瑟瑟稍帶激動道了句,能穿越回原來的世界?
“穿越”二字,娜鈿曾在慕容傾音口中聽說過,她雖然不理解爲什麼她們母女都用這個詞語,但箇中的含義還是明白的,想着她肯定有着與慕容傾音相同的困惑和期望,便搖搖頭。
“什麼意思?”香瑟瑟蹩蹙眉心迷惑問道。
娜鈿解釋道:“即使你的靈魂與青魚石融合,那也只是片刻的時間,不管你回到過去抑或到達未來,或許你在那裡會知道一個真相,預知一個未來,停留的時間都不會太長。”
香瑟瑟動了動脣說不上話來,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媽媽,這個世界的慕容傾音,三國會審時,她突然出現,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完,就是那融合的片刻嗎?
知道一個真相、預知一個未來?
預知未來有何用,命運終究是掌握在自己手中。
知道一個真相……
香瑟瑟猛然眨了眨眼眸,回想起慕容傾音臨別前的叮嚀和爸爸抑鬱而死的畫面,或者,回到過去,告訴爸爸這個真相,他就不會那麼難過,不會抑鬱而死。
收回思緒後,香瑟瑟迫切問道:“青魚石在哪?”
娜鈿不緊不慢回答:“就是門主的右眼珠。”
香瑟瑟頓時如刺在喉,若要回去片刻,就必須把她的眼珠挖下來嗎?
“是的。”娜鈿看出了她的疑惑應聲道,停頓了會,她再提醒道,“而且,你若回到過去,只能看或者聽,若你在那裡改變了什麼,或許你現在所處的世界就不一樣了。”
香瑟瑟沉默,的確,如果改變了,那一刻的未來或許就不一樣了。
把媽媽穿越的事情告訴爸爸,爸爸或許不再抑鬱難受,她也就不用獨自一個人生活那麼長時間以至於累死,那麼就不會穿越,不會來到這個世界。
這個世界的所有人都將消失在記憶裡頭,包括四姐姐、阿洛、納蘭褚旭、三娘子、玉面……
又或者知道真相的爸爸,終日沉迷於如何回到過去裡……
“也罷……”香瑟瑟
苦澀低笑,喃喃道,“或許眼前的一切,是最好的安排。”
儘管在這裡飽嘗了很多心痠痛苦,但她還是舍不掉這些回憶,那些美好的回憶。有四姐姐的,有阿洛的,有納蘭褚旭和未出生的孩子,有玉面和三娘子,還有很多人。
更何況,穿越片刻,還要挖掉小青的眼珠子,她無法辦到。
不再多想穿越之事,香瑟瑟來到裴御瞻的寢宮,見她睫毛輕顫,她迫切坐到牀邊等待。
許久,裴御瞻才緩慢睜開眼眸,看見香瑟瑟恬淡的笑臉,她緩慢勾起蒼白的脣,喃喃道:“是……是皇兄把你救出來了麼?”
“你都虛弱成這個樣子,還惦記我幹嘛?”香瑟瑟痛心低念。
裴御瞻抿脣淺笑,沉默不語。
頓了會,香瑟瑟忙掏出負春秋的信函來,遞給她迫切說道:“你看看,我義兄到都狼國來並非爲了行刺,而是放下了仇怨,想帶你遠去高飛。”
裴御瞻蒼白的脣仍抿着淺淺的笑意,緩慢提起手來握住她遞來的信函,卻沒有打開來細看。
見她似乎早就猜到一樣,香瑟瑟蹙了蹙眉心,試探問道:“你早就知道呢?”
裴御瞻把負春秋的信函放在心頭的位置,眼看着上方雪白的紗帳,卻似乎看到了遙遠的海角天涯,眸子裡縈繞着美好的期盼和淒涼的絕望。
“嗯。”許久,她才微閉眼睛,喃喃應了聲,“回到都狼國後,遇上了他的心腹,知道了。”
看着她依舊絕望悲哀的神情,香瑟瑟莫名心痛,輕聲問道:“你在擔心跟路以煜的婚約?這事,我可以……”
“你想知道七年前,我爲何向你要珍珠嗎?”裴御瞻忽然道了句,繼而睜開盪漾着美好回憶的眸子,脣畔又是淺淺的笑。
香瑟瑟沉默不語。
裴御瞻側過頭來看向她,追憶道:“那年,我十二歲,初生牛犢不怕虎,爲了粉碎裴定天的陰謀,擅自一人來尋找皇兄。途中不小心殺了一頭小鹿,原來那小鹿是魑琥山莊主人養了多年的血鹿,他要殺了我抵命。那時,我母后追趕上來了,她說以命抵命,用她的命換我的命。後來,莊主被感動了,說只要我把那袋珍珠換成真的,他就放行,不再爲難我們母女。幸而,我遇上了你。”
叨唸着,她緩慢合上縈繞星淚的眸子,喃喃道:“從那以後,我更加確定只有母后纔是我這輩子最重要的人。我知道她還期盼着皇兄回來所以苦苦守着屬於皇兄的東西,所以,這些年我不管多苦多累,都挖空心思去算計,去拼殺。我只是想讓她安心,想讓她開心,卻不曾想……”
兩泓熱淚從她緊閉的眼角滑落下來,哽咽了會,她才撕心裂肺哭噎道:“由始至終,我也只不過是一顆棋子。什麼山莊、血鹿都是假的,那隻不過是她讓我死心塌地爲她賣命而演的一場戲。她還利用我最愛的男人逼迫我,達成她的目的。”
香瑟瑟緊抱着她哽咽不語,這世界上,最痛的,莫過於被最親最信任的人出賣,更何況,這裴御瞻本來就是至真之人。
站在屋外的懿貞太后竭力捂住自己的嘴巴,淚星閃映,卻還是倔強地忍住了。
許久,香瑟瑟才喃喃念道:“不是還有負春秋嗎?他還等着你。到一個沒有權力紛擾的地方,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可是……”裴御瞻雙目空洞凝視着香瑟瑟銀白的髮絲,輕聲道,“我已經答應出嫁了……御醫都說我命不久矣……那就爲她做最後一件事吧,算是感謝她的一點血脈。此生了了,下輩子或許能幸福些。”
懿貞太后緊閉的眼還是溢出了淚水,她竭力深呼吸,強忍着哽咽聲,捂着嘴巴匆匆離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