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麼?呂太太輕咳一聲,囁嚅了片刻,“也不是什麼大事兒,茜娘懷着身孕心思重想的多,偏又有些不知所謂的人在她跟前胡言亂語,”
呂太太看了一眼秦莉娘,這女人就是罪魁禍首,“茜娘還就聽進去了,跟犬子鬧了起來,還跟犬子動了手,”
呂太太終於找到理由了,聲音不由大了,“你想想,這夫是天出頭,哪有做妻子的跟丈夫動手的?所以我才無奈禁了她的足,也是叫要她吃些教訓,咱們王家可是讀書禮儀之家!”
女兒跟女婿動了手?蘭太太有些不相信,她自己的女兒自己清楚,最是安靜懂事不過的,“太太說笑了,茜娘是我肚子裡出來的,我這當孃的還能不清楚她的脾氣,就算是她動手,便是女婿跟她動粗,她也是不會還一下的。”
還敢往自己妹妹身上栽贓了?秦莉娘跟着夫家在地方上,平時也沒少聽衙門裡的事,這妻毆夫可是要判絞刑的,“三嬸兒說的是,我們茜娘是連螞蟻都捨不得踩的性子,跟妹夫動手?只怕這是妹夫的一片之詞吧?”
“怎麼會是一片之詞?我看見的,鴻舉頭都撞破了!”這也是呂太太最不滿秦茜孃的地方,怎麼可以傷了自己的兒子?這事跟兒子又沒有關係。
李靜宜在一旁聽了半天,“呂太太也說了,令郎的頭是撞破的,”她將撞字咬的極重,“我還以爲是茜娘妹妹動手砸的呢,這要是真的動手砸的,沒準兒順天府還要要兇器,驗血跡呢!”
自己大伯的頭確實是撞破的,這可算不得妻毆夫,毛氏心裡暗暗嘖舌,這事兒她也是親眼見的,當時她跟着婆婆趕過去的時候,明明聽院子裡的人說,是大伯滑了,撞在門上才青了一塊,“大伯只是額角青了,並未流血,”
毛氏鬼使神差道。
李靜宜看了一眼一直悄無聲息的跟在她們後頭的毛氏,“原來是撞了額角啊!”
“誰說是撞的,明明是秦氏不賢,動手打的,用的是,用的是,”呂太太一時想不起來什麼趁手的東西,就聽秦莉娘噗嗤一笑,“咱們不是官老爺,在這兒爭這些做什麼?等一會兒見了茜娘問上一問不就知道了?”
這人還沒有見着呢,就給扣上個毆夫的罪名了,李靜宜暗暗向笑語使了個眼色,笑語微微點頭,放慢了腳步。
秦茜娘住的院子叫芳華院,蘭太太一走近,看到上着鎖的大門,眼淚就下來了,不待婆子拿鑰匙開門,就撲到門上,“茜娘,茜娘,娘來了!”
秦茜娘正坐在廊下曬太陽,她雖然被禁了足,但因她懷着王家這一代頭一個孩子,而且胎兒未落地,男女尚且不知,王家並沒有苛待她,身邊的丫鬟婆子一應俱全,此刻聽到門外母親熟悉的聲音,忙一手扶腰,一手扶着大丫鬟暖紅往大門處衝。
“通政使府真是好森嚴的規矩,”秦莉娘看着一個婆子掏出鑰匙開了院門,冷笑着扶了蘭太太往裡走。
“娘,娘,”秦茜娘看到自己母親過來,眼淚頓時流了出來,撲到蘭太太的懷裡放聲痛哭。
李靜宜也不着急,等到蘭太太母女都收了淚,才道,“茜娘妹妹好久不見,”
“郡主?”秦茜娘沒想到李靜宜居然會來看她,她看了一眼望着自己微笑的秦莉娘,眼淚又下來了,“妾身見過郡主,郡主安泰。”
“瞧你,身子這麼重,我哪兒敢受你的禮,”李靜宜看着秦茜娘笨重的身子,搶上一步在她彎腰之前將人扶住了,“走,咱們到你屋裡去,你姑母還特意請了太醫,叫給你撫脈呢!”
“嗯,”自己的家人來了,她終於熬出頭了,秦茜娘擦乾臉上的淚水燦然一笑,又向一直尷尬的站在一邊的呂太太點點頭,“見過太太。”
以前成天喊自己母親的,而且卻變成了太太,呂太太神色一黯,當初自己知道了女兒夭折的真相之後,簡直都不想看見自己的婆婆兼姑母,“我來看看你,你慢着些兒。”
秦茜孃的屋子佈置的極爲雅緻,李靜宜也不客氣,直接在上首坐了,看着暖紅服侍着秦茜娘坐下,又拿了厚厚的靠墊墊在她的身後,才道,“看你的氣色,應當是沒有什麼大礙的,不過既然太醫來了,就請他先給你診個脈息,有什麼事,咱們一會兒再說。”
……
京城裡的許多人家,都有各自調理身子的方子,秦家女兒亦是如此,郭太醫來過之後,也只是診出鬱結於心之類的症候,開了些安胎的方子,便被歡聲禮送出去。
等屋裡只剩下她們幾個了,李靜宜才道,“表妹說一說,你如今懷着王家這一代頭一個子嗣,原該是事事順心如意的時候,到底是什麼事叫你悶悶不樂,連肚子裡的孩子也不顧了?”
李靜宜看了一眼呂太太,“你只管說出來,親家太太一定會爲你作主的。”
秦茜娘下意識的用手撫着肚子,她肚裡的孩子已經快七個月了,每天她都能感覺到他在自己肚子裡踢自己,甚至看到肚皮上鼓起圓圓的包,乳孃會告訴她,那是孩子的小屁股,可是一想到自己的孩子,若生下來是個女兒的話,就會像她的姑母,姑祖母一樣,甚至都不能睜開眼睛看一看她的母親,就會被溺斃,秦茜娘心如刀絞,她站起身跪到蘭太太面前,“娘,求娘接女兒回去吧,只要能保住女兒肚裡的孩子,女兒便是被休,也心甘情願。”
“茜娘,茜娘快起來,地上涼,你身子弱,”蘭太太鼻子一酸,眼淚就下來了,王家的事太聳人聽聞,她不敢提,而且女兒終究是王家婦,“親家太太,不如這次就讓我將茜娘接回去住上些日子,她在孃家有我,有姐妹們陪着,身體自然會好轉的。”
接回去?只怕一接回去,孩子不生出來是不會回來的,而且秦茜娘現在就爲了個沒出世的孩子,不惜跟夫家撕破臉,呂太太可不認爲將來她會爲已經出生的女兒忍氣吞聲,“瞧親家太太說的,王家又不是請不起大夫幫着茜娘調理身子,再說了,府上剛辦過喜事,茜娘大着肚子回去再衝撞了,不好不好。”
“之前將茜娘禁足,也是因爲她不該不守婦道,冒犯了自己的夫君,既然親家太太跟郡主都來了,咱們把話也說開了,我們王家也不是那等揪着小輩過錯不放的人,咱們兩府是結親,又不是結仇是不是?從今兒起,過去的事兒就翻篇兒了,茜娘好好養着身子,我跟你父親還等着抱孫子呢!”
當年自己知道了女兒是爲什麼沒的又能如何?還不是咬牙忍了裝作不知麼?而自己的姑母,想來也是這麼熬過來的吧,她們都能熬過來,秦茜娘又不什麼不能的?這年頭新生兒養大不易,誰家還沒有夭折過幾個孩子?這孩子要是有福,就脫生個男胎出來,自然是王家的長子嫡孫,若是個女孩兒,只當是她沒有父母緣就是了。
秦茜娘婆婆皮笑肉不笑的臉,冷冷道,“若這一胎沒有生下孫子而是個孫女呢?是不是也像婆婆當年那樣,連孩子的面都沒有見過,就被扔到了溺桶裡?”
“你,你胡說什麼?我看你是瘋魔了?!”呂太太一拍桌子,打斷秦茜孃的話,“你聽誰胡說的?根本沒有的事!”
“是啊,人在做,天在看,這胡說八道將來是要下拔舌地獄的,不過麼,有些人連親生骨肉都敢殘害,拔舌地獄自然是不在乎的,”秦莉娘不是善茬,更不會容許這種狠心婆娘在秦家人面前拍桌子打碗兒的。
李靜宜從歡聲手裡接過一張白宣,“呂太太,妹夫的長姐是在寅午年八月十七夭折的吧?好像是說當時孩子哭聲極大,只是哭了幾聲,就沒音兒了,”
她抖抖手裡的宣紙繼續道,“呂老太太是先生了王大人,一年之後,又坐了胎,可惜啊,當時都說懷相極好,一準兒又是個兒子,沒想到落地卻是個女兒,竟也沒養過一天,夭折了,”
李靜宜看着呂太太搖搖欲墜的身子,含笑道,“令祖王蘭陽,舉人出身做了青要縣令,娶妻山東宮氏,算是您的福婆婆,也是頭一胎女兒沒養住,嗯,”
李靜宜接着要往下念,“王大人的曾祖王氏諱明的,娶妻……”
“別念了,別說了,”呂太太再敢聽不下去,頹然倒在兒媳毛氏身上,卻不想將已經嚇呆了的毛氏壓倒在地,呂太太也顧不得從地上起來,仰着頭道,“這些都是假的,沒有的事,就算是王家曾經有女兒夭折,可是誰家沒有夭折過孩子,瑞和郡主,你不是也是懷胎不到三個月,就落了胎麼?!”
李靜宜看着氣急敗壞的呂太太,微微一笑,“是啊,我也是懷胎不到三月,被當時的婆母胡氏下了落胎藥,生生落掉了腹中的胎兒,而胡氏,也因爲這個,被皇上褫奪了誥命,如今關在榮家的莊子裡,終日見不得天日,所以麼,這扼殺親生骨肉的事,死後會不會有報應我不知道,活着那也是一定會有現世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