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六叔?”衛長嬴詫異道,“他在帝都做人質,私下裡還找了姑姑您?他找姑姑是爲了?”
開春之後黃氏就動身回來了,同行的還有顧嚴的一個族叔,兩邊議好了大婚的日子是五月廿三。考慮到西涼跟帝都路途相隔的遙遠以及如今天下不寧,現在就要預備動身了。
此刻主僕兩個正在做着最後的檢查,順便說說黃氏這一趟帝都之行。
“自然是看病。”黃氏一邊核對手裡的單子,一邊道,“衛六老爺他早年讀書太過辛苦,底子就不好。那年衛崎故世受了刺激,還沒好全就因知本堂爲戎人屠戮一空再受重創。後來的事情就更不消說了,聞伢子興許拿他當個寶,可聞伢子那兒,起初自己都被迫得東奔西走,連個象樣的落腳地也沒有呢。六老爺哪能有個好調養?這病根已經是深了。如今還沒發作出來,不過是他還年輕而已。”
衛長嬴吃驚道:“姑姑的意思,是衛六叔他……這壽元?”難道這六叔打算死在帝都?他這麼做圖什麼?勸說霍照玉他們坑了蘇家,報了這幾年青州軍的追殺之仇,然後轉手再賣掉霍照玉嗎?
“這倒不至於。”黃氏忙道,“這落下病根也不見得就活不長。畢竟衛六老爺如今還不到而立之年哪!再者聞伢子現下今非昔比,雖然還是免不了他操心,但平常滋補頤養之物想也不會很缺乏了。就婢子看下來,衛六老爺他若是往後不再受折損,好生養着,二三十年還是拖得起的。”
二三十年後,衛新詠也算不得很長壽,但考慮局勢的話,那他想做點什麼應該是夠了。
“他居然會找姑姑診斷。”衛長嬴哂道,“我還以爲他不肯回瑞羽堂,橫豎到帝都做人質了,該去求芯淼纔是。”
當初……前年了,衛家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衛新詠,那時候據說他身體就不怎麼樣。只是讓衛家大爲意外的是,他居然不願意回鳳州!
哪怕衛煥派人告訴他,絕對不需要擔心蘇家去鳳州要人的問題。不管是他還是莫彬蔚,衛家都保定了。
但衛新詠也不知道跟傳話的人說了什麼,總之衛長嬴這邊聽到的消息是以衛煥的城府,也臉色鐵青了好幾日,讓瑞羽堂上上下下,除了宋老夫人與衛鄭鴻外就沒有一個不戰戰兢兢的。
不管衛新詠當時拿了什麼理由拒絕,讓衛煥都沒再追究。但一準是拒絕了。
說起來瑞羽堂跟衛新詠之間雖然是從彼此利用開始的,但這些年下來了,衛新詠又正式過繼到瑞羽堂……多多少少總有些情分的。衛新詠這麼一拒絕,寧可跟着當時還不爲人知的聞伢子都不回去……
現在衛長嬴聽說他病了,卻找黃氏而不是找端木芯淼,話語中難免帶上幾分諷刺。
黃氏笑了笑:“婢子也覺得奇怪,當時就問衛六老爺了。結果衛六老爺說他的病是治不好的,不如將養。而婢子打從一開始學醫,就是奔着調養二字去的,比端木八小姐可專心得多。所以他就去找婢子了。”
衛長嬴無語道:“他還真是不客氣!”
又問,“他的病,真的治不好?”
“治是能治好的。”黃氏嘆了口氣,“不過衛六老爺不願意治……也不能說他不願意治,而是他根本沒這個功夫治!這病若想痊癒,非得靜下心來,花個一兩年才能去了根。夫人您說衛六老爺哪裡會肯?”
“他就是自己肯,恐怕那聞伢子也不肯!”衛長嬴哼了一聲,道。
不過衛長嬴說是這麼說,心裡倒不覺得聞伢子不把衛新詠的命放在心上——衛新詠要真的想退隱個一兩年去治病,聞伢子想看都看不住他。
而且從這一次衛新詠作爲聞伢子麾下頭號智囊卻充當人質來看,聞伢子同他的關係,比想象中的主從更加的親密與信任。
但衛長嬴想不明白的是:“六叔城府深沉,狡詐善謀,而且看似謙遜,卻傲氣十足……祖父那樣的人物,幾次三番都沒能讓他歸心,爲何那聞伢子,出身草莽,起於微末,竟能讓他甘心輔佐?”
按照常理來說,聞伢子這一等,衛新詠就算看中了,也該是收爲自己的部屬,而不是自己去做他的部屬啊!
她這兒沉思,黃氏倒是把話題轉回她們正在商議的地方:“四姑小姐這嫁妝,比之帝都淪陷前,還是薄了點!尤其是壓箱底的物件,實在尋不出來足夠的了。好在婢子在帝都探聽到,如今各家小姐出閣,比從前也減了很多妝奩。到底局勢放在了這裡。”
衛長嬴收回思緒,道:“別人家是別人家,從我進沈家門前,四妹妹就沒少幫我。她的陪嫁,我已經想好了,缺少的部分,一則是拿當初姑姑給我帶走的東西補,另一個則是陪嫁裡補一批士卒!”
黃氏驚訝道:“士卒?”這個等等再說,她更關心,“夫人您說的可是帝都淪陷那日小包裹裡的物件嗎?那怎麼能成呢?那裡頭的東西,可都是家裡老夫人窮盡心思,花了十幾年攢下來的!件件都是老夫人的心血啊!還有就是蘇老夫人在時給您的,包括那對比翼棲連理枝血玉對簪……否則那麼急的情況下,婢子哪還會記得讓您帶上?”
“我也沒說全給四妹妹,總要挑個兩件給她撐場子罷?”衛長嬴嘆了口氣,祖母宋老夫人對她鍾愛萬分,恨不得把天上地下所有好東西都捧她跟前。她當年的那份陪嫁,那是閥閱裡都羨慕嫉妒恨的。衛長嬴起初因爲出身富貴不是很看重錢財——可當家之後,到底也精打細算起來了。
更何況如黃氏所言,這些都是宋老夫人對孫女的憐愛,不僅本身價值連城,意義更是重大。
然而沈家雖然沒有被帝都淪陷一事鬧得錢不趁手,可這鎮得住場子的陪嫁之物,卻非是有銀子便一定能買到的。又大抵精細,禁不得折騰,兵燹中不知道損毀了多少,一下子就缺乏了起來。
黃氏去年親自去了帝都,前前後後幾個月的辰光也沒弄到什麼配得上沈藏凝身份的好東西。
爲了沈藏凝的面子,衛長嬴這做嫂子的思來想去只能虧了自己的私房了。
當然這也是她跟這小姑子感情好,甘心情願補貼她。
黃氏見她主意已定,嘆了口氣,心裡盤算着實在要虧,怎麼也得勸衛長嬴把最珍貴的幾件留下來。
她又問:“那士卒做陪嫁?”
“京畿現下那麼空曠,雖然說霍照玉有人質在手,可這人質又不在洪州顧氏手裡。”衛長嬴淡淡的道,“再說霍照玉這個人,他能坑蘇家,未必不能坑其他人。四妹妹這一嫁,還不知道幾時能團聚,千里迢迢的,沒點兒得力的人,受了委屈都沒地方說去!”
黃氏道:“可是閥主知道麼?”
“我會跟他說的。”衛長嬴揉了揉額角,道,“我就不信西涼大軍還能缺這麼幾千人?”
“倒不是說數十萬大軍會缺幾千人。”夜晚的時候,沈藏鋒靠在隱囊上,意態慵懶的把玩着衛長嬴披散的長髮,笑道,“西涼目前兵員還是充足的,真要給藏凝幾千士卒陪嫁當然沒問題。可你想過沒有,藏凝要怎麼養他們?”
衛長嬴道:“她有嫁妝……”
“能養多久?”沈藏鋒聽着妻子完全外行的話,啼笑皆非道,“慢說藏凝了,就是嬴兒你當年的嫁妝夠豐厚了罷?若拿來養兵,以一萬精騎來算的話,也是不經動手的。何況藏凝現在出閣,恰好趕着非常時期?”
衛長嬴唉聲嘆氣:“這麼說不成?”
“你想,藏凝帶着數千士卒出閣,咱們西涼軍又素來精悍,以京畿現在的防務,這數千人都足夠反客爲主了,這叫霍照玉他們會怎麼想?顧嚴本來就不是洪州顧氏本宗子弟,早先桓宗皇帝那位廢后顧氏還主持中宮時,他是皇后嫡侄,世家裡也不會因爲他是旁支而小看了他。但現在沒了廢后顧氏爲依靠,魏室衰微,顧威那駙馬的身份也是沒什麼用……臨川長公主已逝就更不提了。總之哪怕是正四處籠絡世家子的霍照玉,也更看重張憑虛些!”沈藏鋒撫着妻子光滑的背,笑着道,“何況顧家護着藏凝那是應該的,藏凝自己反而帶兵過去還要自己養。這到底是我沈家女出閣,還是那顧嚴入贅?”
“京畿現下兵力空虛啊!萬一有變,叫我怎麼能放心呢?”衛長嬴輕輕捶了捶丈夫,卻被握住,她掙了兩下也就算了,嗔道,“兵荒馬亂的,到底自己手裡有人手來得安心……送嫁的士卒能在帝都待多久?”
沈藏鋒沉吟片刻,下巴在她發頂摩挲了一會,才道:“我讓二哥見機行事,如今還不好說。”
“哦……”衛長嬴語氣失望,但她乖巧靠在丈夫胸前,沈藏鋒看不到的地方,卻微微勾脣:她哪裡真的不清楚沈藏凝不可能拿嫁妝去養什麼士卒、也養不起?不過是借這個機會旁敲側擊而已……
此刻她心裡就很高興:“看來夫君打算讓二哥送嫁,那他應該不會走了!”
自成親以來,兩人不是因這分別就是因那分別。再不就是守孝……衛長嬴才聽說霍照玉坑了蘇家之後簡直都快氣瘋了!就是怕這孝期才一滿,沈藏鋒又要再次出征……爲此她甚至連直接問一句的勇氣也沒有,寧可藉着給小姑子備嫁上頭的外行來打探。
謝天謝地,他這次應該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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