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舒顏的乳母雖然竭力給她遮掩,把她哄回房去之後,又特意出來尋了其他人挨個託付。然而人多口雜的,到底瞞不住秘密。
次日早上衛長嬴醒來,就發現榻邊守侯的賀氏臉色有異。她頓時想到了兒子,不由一驚!趕忙支起身來問次子的情況。
賀氏上來服侍,告訴她四孫公子一切安好。然而衛長嬴還是堅持讓人把兒子抱到跟前親自看過,見才吃飽了奶的嬰孩閉目躺在襁褓裡,睡得呼呼的,這才鬆了口氣。讓乳母繼續把人抱回去,就問賀氏:“我觀姑姑臉色,似乎出了什麼事?”
“哎,婢子就是個笨人!”賀氏聞言,這才明白衛長嬴非要親自看過兒子纔可的緣故,不由訕訕摸了把臉,尷尬的道,“原本黃姐姐說讓她來跟少夫人說的,但婢子看黃姐姐守了少夫人一夜,怕她撐不住,堅持換了她。未想婢子什麼都存不住,叫少夫人受了驚了……”
“姑姑!”衛長嬴狐疑的問,“到底怎麼了?”
賀氏先讓其他人都出去,這才低聲挨近榻邊,一五一十說了沈舒顏不想要弟弟的話——聽完之後,衛長嬴雖然一直非常寵愛這個侄女,也不禁微微動了氣,道:“這孩子真是太不懂事了!就算怕有了弟弟,我這個嬸母疏忽了她,就這麼說出來,我也體諒她之前的經歷啊!怎麼竟咒起所有的弟弟來了?!難道她以爲只得舒明一個兄長,往後她就會好過嗎?”
衛長嬴自認無論是過門之後在帝都那會,還是到了西涼來,對沈舒顏都是盡到了一個做嬸母的責任的。尤其在西涼這一年來,把對於親生長子沈舒光的思念呵護都傾注在了沈舒顏身上。結果這個侄女倒好,自己還沒開心又得了一個兒子,她倒先一步說“最好一個弟弟也沒有”了,這豈不是把沈家本宗除了沈舒明之外所有的男孫都咒了進去?!
這要是換個心胸狹窄點的長輩,還不得結死仇?旁的不說,就說這話若傳到了帝都,沈舒顏的親生父母頭一個饒不了她!
想沈斂實多少年才盼來了庶長子,連城珍寶一樣的疼着愛着都來不及,即使之前被沈宣跟蘇夫人叱責,也愧疚過爲了兒子疏忽了女兒,但……沈舒顏還不是被打發到西涼來散心了?
在沈斂實的心目中女兒,哪怕是自幼有着神童之稱的女兒肯定是不如兒子重要的!
結果沈舒顏嫉妒起來卻把沈抒熠也咒進去了,盼子心切的沈斂實會輕饒了這個女兒纔怪!
就連之前庇護過孫女的沈宣跟蘇夫人,若曉得孫女居然爲了爭寵把孫兒們都恨上了,必定也是不喜。畢竟沈家如今可不缺孫女,大孫小姐、二孫小姐、三孫小姐雖然沒有沈舒顏這樣的天賦與才華,哪個不是溫柔嫺靜才貌雙全的大家閨秀?沈舒顏神童之名帶給沈家的那點榮耀,對於沈宣夫婦來說終究只不過是可有可無——男孫纔是家族的根基。
衛長嬴面沉似水,賀氏也在旁嘆息:“本以爲四孫小姐只是嬌氣點兒,又被二公子跟二少夫人傷了心,容易對弟弟妹妹們吃味。卻不想四孫小姐……四孫小姐真是太過分了!就算三孫公子的降生讓她受了許多委屈,可咱們房裡兩位孫公子礙過她什麼事呢?夫人雖然養着二孫公子,卻也沒爲了二孫公子虧待了四孫小姐呀!更不要說咱們四孫公子纔出生、四孫小姐都還沒見過哪!”
“……說來也是我的錯,之前夫君再三提醒我,這孩子嫉心過重,着我好生管教她。只是我念她年幼,早先又因爲熠兒的緣故受了不少委屈,故此每次都是不允,卻不想放任她如今越發的沒了分寸。”衛長嬴臉色變幻片刻,到底還是嘆了口氣,道,“如今我要坐月子,也不好叫她到跟前。姑姑你……回頭與黃姑姑說一聲,讓黃姑姑給她講一講道理吧!”
究竟是丈夫的親侄女,又才這麼點大,雖然說話說的實在不好,可也只能不計較了……
而且衛長嬴也曉得,沈舒顏未必有這樣惡毒的心思,怕是這年幼的侄女兒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這話意味着什麼。做人長輩總歸要有點容人之量。
是以掃興之後,她也只能忍了。
想了想又叮囑賀氏:“小孩子家不懂事,回頭教教她就是了。把下人都看緊一點,不許這話傳出去!更不許因此虧待了顏兒,知道麼?”
在西涼,有衛長嬴跟沈藏珠這兩個長輩護着,沈家其他人不管怎麼想沈舒顏也奈何不了她。但若這話傳到帝都去了,沒準就要鬧大……如今沈舒光、沈抒熠和衛長嬴才生的四孫公子都還小呢,往後不可能沒有個頭疼腦熱的時候。沈舒顏這話若叫帝都那邊知道了,屆時被有心人一挑撥,沒準就要怪到她頭上。
屆時這女孩子日子必定不好過。
衛長嬴念着嬸侄情份不想計較什麼,賀氏卻有點不忿,在衛長嬴跟前沒說什麼,都依着她允了。出門之後,與黃氏私下裡時,少不得要說一說真心話:“四孫小姐好沒分寸,咱們房裡兩位小公子招她惹她了嗎?可憐四孫公子才落地就被四孫小姐咒上了……少夫人讓黃姐姐你抽空去給四孫小姐說一說道理,黃姐姐你可要好好說她一頓!別以爲咱們房裡的小公子們比她小,就好欺負!”
黃氏聽了之後卻是淡淡一笑,道:“賀妹妹你真是糊塗了,這四孫小姐又不是咱們少夫人跟公子的骨血,那是二房的孫小姐。她說的弟弟,又不是堂弟,怎麼能算咒咱們房裡的小公子呢?”
賀氏一怔,道:“她不是因爲咱們四孫公子落地才說了那話嗎?”
“嚴格說起來咱們四孫公子不過是被三孫公子牽累罷了。”黃氏淡淡的道,“四孫小姐又沒養在咱們三房裡,咱們三房有多少位公子,跟虧待不虧待她有什麼關係?真正讓四孫小姐地位下降的是二房的男嗣不是嗎?四孫小姐說這些話,也不過是在三孫公子出生的事情上吃過虧,生怕四孫公子落地之後,在咱們少夫人跟前會像之前在二房裡一樣罷了。”
賀氏皺眉:“着呀!我就說我們三房添丁,同她有什麼關係?她憑什麼要說沒有弟弟就好了?”
“少夫人都說了,小孩子家不懂事,難爲咱們這許多大人,還有少夫人一個長輩,去爲難一個十歲不到的四孫小姐不成?”黃氏道,“尤其如今閥主、夫人、二公子還有二少夫人都不在,少夫人現下哪怕只是輕輕說了四孫小姐一頓,回頭傳了出去,沒準就傳成了咱們三房拿四孫小姐怎麼了!再說賀妹妹你也不是沒聽說過四孫小姐在帝都時都做了什麼,這位主兒可是惱起來絕食數日、悍不畏死的!二公子跟二少夫人是她親生父母,尚且被她鬧得下不了臺,請得閥主跟夫人才圓了場。咱們何苦去惹她?”
又說,“不是什麼大事兒,你也是的,這麼大的年紀的人了,若非跟江侍衛拖了這幾年,自己的孩子怕都跟四孫小姐差不多大了,還要跟個小孩子計較嗎?”
“我就是替咱們房裡的兩位小公子抱屈……”
“橫豎不是咱們少夫人的骨血,你替她操這個心做什麼?”聽了前頭的話,賀氏還以爲黃氏是不屑與個孩子計較,到了這一句才知道黃氏卻是完全沒把沈舒顏放在心上,所以漠不關心,“她過分,她不懂事,回頭自有二房去頭疼,我說了,又不是咱們少夫人的親生女兒,往後她過得好不好,關咱們什麼事?咱們該做的就是伺候好少夫人跟如今的四孫公子!”
賀氏忍不住道:“那照黃姐姐你這麼說,回頭你要怎麼去跟四孫小姐說道理?”話說重了沈舒顏受不住,也顯得衛長嬴這嬸母不慈,說輕了等於沒說。這樣的差使難怪要交給心思玲瓏的黃氏。
黃氏微笑着道:“哄着她往後不要再說不該說的話就成了。至少在西涼不要再說……至於等她回了帝都嘛!那就是二少夫人的事兒了,與咱們三房有什麼關係?”
她這麼說,也這麼做了。
沈舒顏起初聽得黃氏來告誡自己往後不要再說不要弟弟的話,非常的厭惡,道:“我爲什麼不能說?我說的都是真心話。”
黃氏含笑道:“四孫小姐您說的確實都是真心話,只是四孫小姐想過沒有?您說的這話,您自己是痛快了,然而大小姐跟三少夫人聽了這話,卻有多麼的傷心?”
聞言沈舒顏愣了一愣,黃氏只道這嫉妒心強烈的四孫小姐愣完之後會更加不講理——她已經做好了接下來的說辭的準備,不想沈舒顏跟着卻咬住了脣,許久未語。
半晌後,沈舒顏才低聲道:“我只是不喜歡弟弟們,我沒有想大姑姑跟三嬸母不高興。”
自家少夫人倒也沒有平白疼這四孫小姐一場……黃氏心裡這麼想着,面上則是平靜的道:“大小姐跟三少夫人也知道四孫小姐向來都是個懂事、心善的孩子,想來前兒的話也是四孫小姐失口說的。這會三少夫人已經下令封口,往後誰也不許提了。但是四孫小姐您自己,也得住了口,不要再說這樣的話纔好。不然的話,其實對大小姐跟三少夫人來說,倒是害不了多少,最會害到的,還是四孫小姐您啊!”
沈舒顏對這番話卻沒怎麼聽進去,不是她不認可,而是她知道自己那句話叫沈藏珠與衛長嬴傷心之後就有點心不在焉。畢竟這一年來,她都是跟着這兩位長輩過的,這兩位長輩均是視她猶如親生,寵愛無比。
尤其是衛長嬴爲了她在祖堂裡感到無聊,當時沈舒西的身體雖然開始恢復了,還不像現在這麼健壯與說走利落,引不起她爲人師的興趣——爲此衛長嬴專門跟沈藏鋒商議,帶她到迭翠關遊玩了一番。之前衛長嬴特意給她找的玩伴沈蝶兒跟沈千千,在她從迭翠關回來之後也到祖堂來過幾回,尋她玩耍。
她雖然看不起這兩個“不學無術”的族姐,但沈舒西話還說得不是很利索,成日教導她也有不耐煩的時候。所以還是跟兩個族姐見過幾次閒談,聽說她被專門帶去迭翠關玩耍,這兩個族姐都羨慕得緊,道是自己在西涼土生土長,也知道迭翠關風景宜人,卻因爲是女子的緣故,始終沒有被允許前去一睹。
至於說長輩特意領她們去玩那是想都沒想過,更不可能去提起了。而沈舒顏自己都沒提到,衛長嬴就這樣替她考慮。那次沈蝶兒跟沈千千都神情複雜的道:“顏妹妹,三嬸母可真是疼你疼到心坎裡去了!”
回想起來,兩位族姐都認爲三嬸母疼自己疼入心坎,可自己呢?在迭翠關時她爲了那匹紅馬“赤炎”跟嬸母鬧彆扭,回來的路上嬸母還發現懷孕,饒是如此,回到西涼城後,嬸母還是寵她如舊……嬸母其實比叔父更縱容她,沈舒顏年紀小,還不怎麼懂事,但對於誰對自己好,卻十分的敏感。
是以這女孩子雖然對於弟弟們懷着深刻的防備之心,但也非常重視姑姑與嬸母的。此刻聽說自己不喜歡弟弟們,傷了這兩位的心,既惴惴,又惶恐。
黃氏將她神情都收入眼底,暗想這四孫小姐果然跟傳聞裡的一樣,於文事上天資卓絕,成年人都有所不及;但在人情世故上,卻遠不如她的堂姐們了,簡直就是一張白紙,毫無任何掩飾——偏偏她還是個善妒好勝的性.子!
正是有得必有失。
不過沈舒顏心思單純也好、心懷詭詐也罷,黃氏都不關心——她在沈家只忠誠於衛長嬴和衛長嬴的親生骨肉。對於跟衛長嬴沒有血脈關係的二房之女,黃氏如今也就是奉命前來提醒一下,是以軟硬兼施的讓沈舒顏記住往後提到弟弟們時,不要再說不好的話之後,就起身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