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初的時候沈疊滿頭大汗的回了來,見衛長嬴在,忙上前請安。
“不必多禮了,且說正經事罷。”衛長嬴這一個多時辰從旁敲側擊的打探消息到明着盤問,見丈夫並無不耐之色,也就把孃家當年那些教導扔到一旁,索性正式過問起這些前院之事來了。
果然沈藏鋒見她這樣越俎代庖的催促,也只是微微頷首。
“回老爺、夫人的話。”沈疊見衛長嬴要旁聽,臉色卻有些尷尬,囁喏了片刻才道,“事情的起因是這樣的:青州軍的一名什長在京畿同了一個相好,不想那相好不安分,揹着他又勾搭上了咱們西涼軍的人……今兒兩邊都去尋那婦人,撞在了一起,這就……”
沈藏鋒皺眉問:“那婦人是什麼來路?”
“聽說原本倒是出身良家,只是其夫被戎人所殺,自己也被戎人擄去,一直到咱們收復了帝都才放她還了家去。但由於被戎人擄走的緣故,夫家不肯讓她進門,就做了暗門子。”
衛長嬴立刻就警覺起來:“西涼軍裡去找這婦人的人查過了嗎?”
之前戎人禍亂帝都的時候,沒能逃走的男子無論老幼幾乎都被殺戮一空。倒是女子,因爲要供他們取樂,大部分都被留了下來。
所以現在都內都外,這種失去依附不得不淪落到了以色相謀取生存的女子是很多的。畢竟自詡氣節的名門望族裡也不是沒有人貪生怕死。所謂倉廩實而知禮儀,寒門寡婦受辱之後雖然也有殉節的,但堅持活下來的也不少。
但這年頭女子沒有孃家或夫家的扶持,度日是十分艱難的。她們爲了活下去,除了出賣自己外,也確實很難有其他生路。
可這婦人既然已經勾引了一個什長——之前大軍收復帝都跟燕州時,雖然糧草沒找到什麼,財帛卻截獲了不少。戎人東搜西羅的成果,皆在戰敗之後便宜了三大邊軍。雖然說大頭肯定是主帥跟將領們拿了去,然而底下人也都能喝口湯。
按說一個什長已經能夠養活這婦人了,即使還嫌不夠,她同了一個青州軍的什長,再找人那應該也會盡量去找個小頭目,而不是一個尋常士卒纔是。
再說怎麼就偏偏這麼巧,兩人恰好同時都去找那婦人呢?
“查是查了,卻只是個尋常士卒。”沈疊苦笑着道,“小的再三盤問,他都說是喝多了去尋那婦人,看到那裡有人,也沒注意來歷就藉着酒意直接動了手。偏青州軍那什長當時是獨自一人,又沒防備,竟被這士卒打了個半死、丟出門外。之後那什長找了人去報復,這士卒卻僥倖跳牆逃去,回到咱們西涼軍中也拉了一羣同袍過去報仇……這麼一來二去的,事情就鬧大了。”
頓了一頓,他道,“小的去後不久,蘇五公子也到了。”
“魚舞怎麼說的?”衛長嬴忙問。
沈疊道:“蘇五公子說只是一場小事,咱們軍裡的士卒是喝多了,青州軍那什長也是一時氣頭上。雖然說兩邊都傷了好些人,好在沒出人命,就主張讓散了。”
衛長嬴先鬆了口氣,但她知道青州軍現在是蘇秀茗說了算,而不是蘇魚舞,又問:“兩位舅舅呢?”
“小的回來之前,聽說蘇大老爺跟蘇三老爺都有事在身,還沒過問此事。”
一準是藉口,蘇魚舞都親自跑過去了,又是涉及到軍隊,蘇秀茗跟蘇秀葳還能不知?
衛長嬴看向丈夫。
沈藏鋒神情平靜的道:“雖然說魚舞讓人散了,但此事到底是咱們西涼軍的士卒先打了青州軍的什長才引起來的,你備份禮送去青州軍中,賠個不是。再把那士卒打上十軍棍。”
等沈疊領命而去,衛長嬴道:“看來魚舞還是向着咱們的。”
“是三舅舅疼咱們。”沈藏鋒淡淡的道。
衛長嬴被他提醒,醒悟過來沈疊說的蘇秀茗跟蘇秀葳都有事……卻未必是藉口,應該是蘇秀葳設法把蘇秀茗纏住了,然後讓蘇魚舞過去大事化小。現在沈藏鋒接着蘇魚舞給的臺階送禮賠罪,打了自己這邊挑事的士卒,那麼此事也就是小事化無了。
只要等沈疊一送到禮,沈氏族人、蘇秀茗想拿此事做文章都不行——本來就是一個士卒跟一個什長的私怨鬧起來的,這種瑣碎小事,帝都內外哪一天沒個幾百件?沈藏鋒都打發貼身親隨去送禮賠罪、惹事的人也打了,還想怎麼樣?
“虧得三舅舅在。”衛長嬴暗自慶幸,不過她也知道,蘇秀葳肯這麼做,並非完全爲了沈家,也是想着他們父子跟自己夫婦的血緣、交情都比跟蘇秀茗那一房要親近,沈藏鋒執掌明沛堂比其他人上臺對蘇秀葳父子更有利。
然而話又說回來了,海內六閥之間姻親關係盤根錯節,歸根到底不就是爲了謀取利益麼?就連她跟沈藏鋒的婚姻又何嘗不是如此,只不過他們兩人恰好也情投意合而已。
搖了搖頭,不去想這些隱藏在脈脈溫情下的冰冷,衛長嬴既知邊軍衝突一事已經快要被解決了,就跟丈夫說起自己的來意:“如今天開始熱了,帝都左近卻無片冰。其他人也還罷了,二哥的傷,聽使女說至今沒有結全痂,光兒、燮兒他們又還小,怕是經不得酷暑。所以我想是不是尋個地方送他們去避暑?反正西涼軍現在都在京畿,也方便撥人護送。”
她雖然在丈夫這兒待了一個多時辰了,但兩人說了會邊軍,沈藏鋒又要改幾份緊要公文,卻還沒來得及講今日過來的緣故。
“帝都的夏日確實炎熱,但這左近又哪裡有什麼避暑的好地方?”沈藏鋒沉吟了片刻,嘆了口氣,“早年皇家在附近的山間倒是建有避暑行宮,咱們幾家也都有別院在行宮附近。但自從大魏衰微以後,那邊的行宮年久失修,帝駕不去,咱們也去得少了。那裡的別院都是多年無人居住的。”
多年無人居住倒沒什麼,大魏是衰微了,甚至連行宮也修繕不起。
但閥閱可沒衰微,縱然是長年不去的別院,基本的維護跟修繕還是有的。即使因爲主人一直不去,負責的人會懈怠,但各家在那裡都不只一座別院,各房各支的加起來,總歸有那麼幾座是能在近期住進人的。
問題是,“山間輜重運送不便,也不方便軍隊駐紮,太危險了。”
衛長嬴一蹙眉,沉默片刻後,道:“我倒沒想到行宮那裡的別院。我是想,是不是送到……南方去?”
她不是帝都土生土長的,對帝都附近可不熟悉。不是沈藏鋒說,她都根本想不到行宮這裡。
“你想送二哥他們去你孃家?”沈藏鋒聽出她的意思,沉吟道,“瑞羽堂如今很是安穩,岳父跟長風都是飽學之士,更有祖父與質皎齋主這樣的淵博長者,若光兒跟燮兒在瑞羽堂,晨昏定省,卻是一場好處。但……太遠了。”
衛長嬴默然,是太遠了——要不然,她來之前就會着人預備車馬了。也是自己心裡未定,所以纔來跟丈夫商議,看看丈夫的意思。
щщщ ●тt kΛn ●¢ ○ 實際上衛長嬴想把這些人送去孃家,也不全是因爲夏季炎熱,更多的卻是爲了沈舒光考慮。
這個長子在突圍裡受了極大的刺激,如今懂事的叫人心疼又擔憂。衛長嬴不止一次私下開導和安慰他,但沈舒光每次都乖乖應了,到現在還是那副淡漠抑鬱的模樣,看得衛長嬴心裡難受極了。
她悄悄跟黃氏請教,黃氏也沒有太好的辦法,就建議給沈舒光換個環境:“二公子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一來是受了驚嚇,二來是哀痛過度。自從獲救以來,二公子始終在京畿打轉,怕是睜眼閉眼都能看到熟悉的場景,哪裡容易遺忘或淡卻呢?”
衛長嬴覺得這話很對。
但這要是她清閒的時候,陪兒子換個環境倒是不難,如今她每日要做的事情這麼多,想跟兩個兒子說說話、陪陪他們,都得減了自己休憩或用飯的辰光才能如願。
而自己不能陪的話,最讓她信任的,當然還是孃家人。
何況沈舒光原本選定的啓蒙之師張洛寧雖然僥倖活了下來,至今忙着辦自己家裡的喪事都來不及,哪裡還有心思給沈舒光授課?
而瑞羽堂裡鴻儒最多不過了。
從衛煥祖孫三代,還有那位海內名士衛質皎,隨便拎個出來,給沈舒光的文事做老師那都是綽綽有餘。
……就是太遠了。
不說沈斂實身上的傷能不能這樣長途跋涉,想到沈舒光跟沈舒燮險死還生回到自己身邊,這才團聚沒幾個月又要送他們走,衛長嬴就捨不得。
現在沈藏鋒也反對,衛長嬴心裡既失望又鬆了口氣。
沉默了片刻,她怏怏的道:“那麼我着人去南方買冰吧。”
沈藏鋒嘆了口氣,安慰的拍了拍妻子的手背:“我再想想辦法。”
“你不要太操心了。”衛長嬴搖頭,“這些事情該我處置的,你這兒事情還不夠多嗎?”目光一掃他四周堆積如山的公文。
沈藏鋒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