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舒顏雖然是大動干戈,中間惹得堂弟堂妹就沒有不跟長輩告狀的,但她操辦出來的賀宴,還真是熱鬧非凡——
沈藏珠生辰這日,明沛堂上上下下都找了理由跑過來看這場熱鬧:
白晝裡,成千上萬的五彩絡子將庭院裡的玉樹瓊枝裝點得繽紛一片;
夜晚時分,點綴之物換成了盞盞冰燈,晶光瑩然之間,使得原本平凡的雪景,猶如仙境。
這還只是室外,室內的種種陳設,更是別具心思,許多都是沈舒顏這次想出來讓人弄的,可以說之前都是無人見過。就連賀宴上的菜餚,也讓沈舒顏翻着典籍、苦思冥想後給改了幾道。
她雖然沒下過廚,可心思靈巧,照她指導的方法做的那幾道菜,雖然不能說妙不可言,但大大小小都覺得是個新鮮——出身如沈藏珠、衛長嬴這一類人,自幼就享盡人間富貴,對她們來說再奢華都不是什麼稀罕事,也就“新鮮”跟“用心”能夠讓她們入眼了。
末了,沈家所有的晚輩,包括做客的聞知齊和聞餘蘭,無分男女,都將這幾日下來,親手所打的最好的一條絡子送給沈藏珠做爲紀念。次好的,則送給了衛長嬴等長輩。
總而言之,這次賀宴旁的不講,至少“別出心裁”跟“用心良苦”八個字,是上下都公認的。
尤其沈舒顏以前從沒主持過賀宴,這次從她接手到賀宴之日統共也沒多少日子。一時間做長輩的沒有不誇獎她聰慧能幹的。
衛長嬴私下裡感慨的跟霍清泠講:“我以前看顏兒,在詩書上是非常聰慧的,就想着這麼愛讀書的女孩子,萬一到了年歲,什麼女紅針線都不學,跟我那會在孃家一樣——不被長輩唸叨個沒完纔怪!結果到了學女紅的年紀,這孩子照樣舉一反三觸類旁通,那繡技看得我那幾年都不敢承認光兒跟燮兒衣上的繡紋是我親手做的。如今管家之事上她竟也這樣利落能幹……”
“就是顏兒性情還是倔強了些。”霍清泠也非常讚歎這個侄女的聰慧之處,不過她還是有點擔心,“三嫂您看這次前前後後多少人來跟您告狀?西兒跟燮兒他們都是再三來稟告的,下人們雖然不敢明着講,但轉彎抹角的……也是不贊成。我也不是說顏兒做的不好,只是如今在自己家裡,凡事有您給她撐腰,燮兒同西兒都是嫡親堂姐弟,年紀又小,即使鬧點兒不痛快,轉眼也就算了。可要是往後出了閣還這樣獨斷專行,恐怕會跟夫家人處不來呢!”
“慢慢教着吧,這孩子之前不是彆扭着嗎?如今想開了,咱們好生提點一下——你也看到了,她啊聰明得很!就是之前沒肯用這份聰明而已。”衛長嬴現在倒不怎麼爲這個侄女擔心了,這世上有天賦的人做事,哪怕不用心,都註定要比沒天賦的輕鬆不少,更何況沈舒顏的天資,可以說是衛長嬴所見所聞的人裡最好的一個。
這麼想想的話,還真替端木燕語惋惜,如此出色的骨肉,偏偏是個女兒。
沈舒顏要是個兒子,衛長嬴覺得沈舒光地位肯定不穩——沈藏鋒的爲人她很清楚,公私分明。他再寵沈舒光跟沈舒燮,若侄子裡有比兒子更適合執掌明沛堂的,沈藏鋒絕對會大力栽培、親自教導侄子。絕對不會因爲兒子是親生的,就打壓比兒子出色的侄子。
想到丈夫,衛長嬴心裡嘆息了一聲,出孝這纔多久,沈藏鋒又出征去了。
這次沒有兩人初次分別時的運氣,她所盼望的女兒仍舊沒有蹤影。
“也不知道這樣聚少離多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盡頭……”衛長嬴嘴上跟霍清泠說着家長裡短的話,不時問幾句沈舒窈的情況,心思卻飛躍到了千山萬水之外……
帝都,大雪皚皚。
倉促修建起來的定王府裡,沈藏鋒身着絳色圓領袍衫,腰束玉帶,頭頂金冠,隔着琉璃窗,雪光映襯下,他面容猶如無瑕美玉。雖然因爲軍務繁忙清減了不少,但精神卻很好,顧盼之間威嚴含而不露。
這些年的磨礪下來,剛成婚時眉宇之間那種逼人的鋒芒,已悄然隱去,只在需要的時候,才乍然一現,懾人魂魄!
此刻的他望之儼然一介不諳武功的弱質文士,負手而立、微皺雙眉時看起來甚至還有幾分書卷之氣。
他正看着下首一臉了無生趣的張洛寧,平靜的語氣裡透着不解與惋惜:“憑虛,你如何這般落寞萎靡?”
他到帝都有些日子了。
……之前沈斂實率領前軍趕到燕州城附近,恰好救下一撥魏人百姓。只是那些百姓因戎人入侵中原打着的爲沈抒漠報仇的旗號,憎恨西涼軍,偏偏心虛的沈斂實決策失誤,以爲這種情況下不宜再挑起爭執,故而喝令手下壓住了西涼軍的反抗,竟任百姓打罵之後,還拿着他們給的輜重揚長而去!
此事後來果然被衛新詠大做文章,聲稱決計是沈家自知理虧,纔會主動約束西涼軍——三大邊軍哪個不是驕悍非常?之前西涼軍跟青州軍大大小小的爭執裡,從沈藏鋒到一名普通士卒,不管有理沒理都寸步不讓的前行被翻了出來。
幾年前的那一次暗.娼之爭,由蘇魚舞主動息事寧人更是被當成了西涼軍本性何其驕狂,連既是兩代姻親又同爲邊軍的青州軍都退讓三分的鐵證!
這樣的軍隊,怎麼可能容忍幾個百姓的冒犯?!
所以原本對沈家的懷疑若是五分,因此事一下子變成了七分!
而這時候沈斂實又被蘇魚舞料中——他發現應對失誤後,決定強攻燕州,以屠戮戎人來減輕這種民心背棄。
於是他繼續被蘇魚舞料中——西涼軍勞師遠征,初到就被百姓打擊了士氣,那燕州又是大魏上下都出了名的易守難攻。即使戎人不擅長守城,但也不是匆匆而至,還只有前軍的西涼軍能夠輕易攻下的。
要不是沈藏鋒接到消息之後及時派人接應,這次開撥中原的西涼前軍差點就被完全打散了!
即使如此,事後沈藏鋒也是耗費了大量功夫,才把前軍重新歸攏。
這一次沈藏鋒沒有給沈斂實面子,直接撤了他的前軍統帥之職,令盧升年接替。
接着沈藏鋒命人起草了討戎檄文,清楚明白的否認漠野乃是沈家骨血,反而用篤定的語氣指出此乃戎人的離間之計——大魏三大邊軍,青州軍早在蘇秀茗與蘇秀葳被霍照玉成功算計時就已元氣大傷,之後縱然有部分殘軍回到了青州,但這千里迢迢之中被沿途趁火打劫,損失可想而知!
至於東胡軍,這幾年跟戎人陸續拼下來,早已顯露不支。此番戎人南下,東胡大半淪陷,還在苦苦支撐的地方也不過是因爲戎人急於進入肥沃富饒的中原擄掠才得以倖存——所以說東胡軍也只剩一口氣了。
惟獨西涼軍,養精蓄銳多年,可謂是兵強馬壯。
所以爲什麼戎人推出來的這個所謂的“沈抒漠”,他不是劉家子弟不是蘇家子弟不是宋家、衛家、端木家……海內六閥,如林士族,他偏偏就是沈家子弟?!
而且,這些年來,戎人進犯中原又不是一次兩次,爲什麼是在帝都淪陷之後,戎人再次進犯,弄了這麼一個理由出來?
除了戎人忌憚西涼軍的軍容鼎盛,妄圖借魏人之手鏟除或削弱西涼軍,這才趁着當初帝都淪陷倉促,太傅府中諸多私物不及毀去或帶走的光景,僞造出一個被沈家虧欠的沈氏子弟來報仇——還能是什麼?!
——要真是替沈抒漠報仇,戎人難道不應該繼續攻打西涼、而不是在西涼虛晃一槍後,悄然回馬東胡?!
沈藏鋒還使人放言:如此明顯的算計,這大魏上下這許多人居然看不出來,還推波助瀾,這些人的用心,可想而知!
這番解釋卻是合情合理,再加上沈藏鋒堅稱沈舒明乃是被沈藏厲尚在人間這個理由所騙,纔會落入戎人手中,絕非因爲想跟兄弟團聚……所以一時間倒也把謠言給消弭了個七七八八。
至少表面上是這樣……主要此刻的西涼軍着實處在顛峰狀態。
哪怕是這幾年一路風生水起,自認爲實力日益膨脹的聞伢子,在親眼目睹了西涼軍的令行禁止後,也是當場色變!
他們需要西涼軍襄助驅除戎人,也畏懼沈藏鋒索性不管天下人之口,先跟他們拼個死去活來……所以至少名義上都協助沈家開始闢謠……
扭轉了原本對於沈家極爲不利的局勢,沈藏鋒這纔有功夫在處置公事之餘,跟以前的知交好友一敘。
他頭一個約的就是張洛寧——要是沒有意外,張洛寧會是他嫡長子沈舒光的師父,兩人的關係也會更親近。而沈藏鋒能夠讓長子拜師的人中,才學足以承擔此任的,可不只張洛寧一個,可見兩人的私交程度。
隔了數年不見,看到這個昔日“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的好友憔悴如斯,即使沈藏鋒這些日子對他的心事有所耳聞,也不禁吃了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