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的時候衛長嬴被室中異響驚醒,卻聽到窗外傳來分明的風雨聲。
她鬆了口氣,心想原來是聽岔了……正這麼想時,帳子卻被人揭了開,藉着帳外蒙了厚紗的朦朧燈光,夫妻兩個恰好打了個照面,兩人神情都愕然萬分。
“你怎麼來了?”衛長嬴吃驚的先問。
沈藏鋒見妻子醒着,忙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撩起袍角在榻沿坐下,先伸手摸了摸她額,見熱果然是退了,只是鬢角的胎髮還有些潮,顯然是沒好全,時不時的出着虛汗。
他伸指拂了拂,又從袖中取了帕子替她擦着,輕聲道:“白日裡下人說你還要過兩天才能好,心裡放心不下,就過來看看,不想你恰好醒着。”
“這都什麼時辰了,你還不睡?”衛長嬴伸手抓住他手腕,低聲抱怨,“我好着呢!季神醫親自診治,一點子風寒能有什麼關係?你快回去安置……明兒個不是還要來接光兒?”
又擔心,“我現在還沒好全,別把病氣過給了你!你可不比我,你如今萬萬病不得!”
“你都說了一點子風寒,我身體這麼好,哪會被過到?”沈藏鋒掙開她手,卻反握住妻子的手腕,按回被子裡去,“身體沒好全,別把手放外面。”
衛長嬴聞言沒有再掙扎,仍舊皺着眉道:“唉,我知道了,你快點回去安置吧!別叫我擔心,啊?”
“我這會還不困。”沈藏鋒摸了摸她面頰,低笑道,“這兩日橫豎也沒什麼事情。明早……二哥已經說要親自考校光兒功課了,我晚些起也無妨——打發下人過來接光兒就是。”
“你要看我,白天來呀!”衛長嬴見他執意不肯走,嘆了口氣,把頭往他懷裡偎了偎,道,“三更半夜的,不好好休憩!”
沈藏鋒伸臂摟住她:“白天你這裡人多。”
衛長嬴疑惑的問:“是有什麼事兒嗎?”
“沒什麼事兒,就是想過來陪陪你。”沈藏鋒捏了捏她鼻尖,輕聲道。
這兩年他們夫婦兩個不是東奔西走就是各自忙得焦頭爛額,因爲守孝的緣故不一起住,偶爾見面也是有事情要商議,幾乎就沒有過這樣兩情脈脈的辰光。
回想初嫁時兩人你儂我儂、情意綿綿的景象,簡直都像是遙遠無比的記憶了。
此刻聽丈夫溫言一語,衛長嬴心下既甜蜜又悵然,無言半晌,才輕嗔道:“我若不知道你啊,還道你做了什麼壞事,心虛到半夜跑過來獻殷勤呢!”
沈藏鋒愣了一下,哭笑不得道:“你這疑心……”
“還不是看重你?”衛長嬴抿嘴笑。
“是是是,嬴兒當然是着緊爲夫,所以才這樣懷疑的,懷疑的真是太對了。”沈藏鋒含笑撫了撫她鬢髮,道。
雖然沈藏鋒說是過來陪妻子、沒什麼事情要說的,但兩人打情罵俏了一番,不知不覺的衛長嬴就提起了大侄女和大侄子的終身大事:“按說父親母親的孝期還沒滿,我不該提這話。但景兒今年十七,明年就十八了。親事卻還沒個影兒,咱們這一家子如今又都在西涼,我雖然叮囑了黃姑姑這次進京務必給景兒物色物色,可想來帝都經過去年那場凋敝也未必有合適的人選……要怎麼辦呢?”
“既然黃姑姑親自去帝都了,想來必會爲她細細尋訪。這位姑姑雖然一直跟着你身邊,我也聽說過她的精細與能幹。”沈藏鋒低頭吻了吻她的額,沉吟片刻,道,“再者,如今我軍中倒也有幾個青年才俊……只是要配景兒當然還是差遠了。”
衛長嬴道:“還有明兒,這孩子是好的,就是太過傷心大哥和大嫂子的事兒,這兩年性.子都變急躁了。不給他找個賢惠細心的大家閨秀,實在不能讓人放心!”
沈舒明因爲跟五叔一起被祖父趕到西涼來——之前是因爲沈家打算參與弒君之事,沈宣擔心一旦事敗,本宗都沒個好。所以特意提前把長孫與嫡幼子打發回故鄉,也是想着萬一情況不對,在西涼總比在帝都好脫身。
雖然說弒君這件事情上,因爲端木芯淼的含恨出手,沈家半點沒沾染,可這一着後手還真保了沈舒明的命。
只是這沈大公子從小就不喜讀書也不喜軍略,他平生感興趣的除了紈絝子弟那一套外,就是舞刀弄槍——知道父母都喪於帝都後,沈藏機沒少花力氣看住他。
就連去年沈藏鋒帶着殘存的家人一起回到西涼後,沈舒明的胞姐沈舒景都一起回來了,這小子居然還打着單槍匹馬殺去戎境給父母報仇的荒唐主意。
當時他騎着駿馬偷偷跑出了上百里,到底被侍衛抓了回來。
這件事情把幾個叔父、包括平常最寬宏大量的沈藏鋒在內都氣得渾身發抖不說,上下一致公認最疼侄子的沈斂實鐵青着臉,叫人把他按在祠堂外的青磚地上,親自執鞭,硬生生的把他抽到痛昏了過去才罷手!
過後這小子在榻上躺了近一個月才養好,雖然不鬧這種獨自出走的事情了,但心裡卻存了怨恨,處處跟幾個叔叔作對——叫他好好讀書,他偏偏把書房給砸了;讓他用心習武,他轉身就在屋子裡呼呼睡到日上三竿也不肯起來;想帶他在跟前提點些爲將之道,沈舒明索性躲得不見人影!
因爲他是長房長孫,如今男嗣又不多,加上沈藏厲是主動爲衆人斷後而死……沈藏鋒等人對大房的一雙子女心裡有愧,憑他這樣鬧騰,也是哄着勸着,不忍心再打罵。
久而久之沈舒明雖然也不故意跟叔父們過不去了,但也存下隔閡,輕易不肯打照面。
此刻聽着衛長嬴說起他的婚事,沈藏鋒心裡也是微微一動,道:“明兒是要物色一個賢惠的女孩子纔好。”
他嫡兄就這麼一個兒子,沈藏鋒自然是盼望侄子能夠有出息。不但榮耀沈藏厲這一支,今年十五歲的沈舒明已經可以給他分擔些事情了。
但這侄子的心結不是一天兩天能夠解開的,他又忙,也有自己的長子需要栽培,對沈舒明,也只能祈望他成了親以後會懂事了。
“只望黃姑姑能夠帶個好消息回來。”衛長嬴抿嘴道。
說到這裡,見丈夫沉思着,她想了想決定還是把沈斂實續絃的事情提一提,以後黃氏回來介紹起來心裡也能有個底,就輕聲道:“其實,不但景兒和明兒,還有二哥。”
“二哥?”沈藏鋒道,“你是說二哥續絃?”
“就是這事兒。”衛長嬴嘆道,“前兩日我跟五弟妹、六弟妹議起來,都很爲顏兒擔心。倒不是我們妄自揣測,但我們這些人都是聽說過衡王后劉若玉在孃家的遭遇的。”
沈藏鋒嘆了口氣,道:“我知道了,那你們議下來打算如何?”
“二哥是咱們兄長,他續絃的事兒,咱們做弟媳的哪能插什麼嘴?就是希望能夠是個賢惠有慈心的,不要當面一套背後一套,叫顏兒吃足苦頭就好。”衛長嬴輕聲道,“你看呢?”
“這還用說嗎?誰家娶婦不希望是真賢惠的人?”沈藏鋒摸着她的鬢髮道,“等出了孝,我來跟二哥提。”
聲音一低,“其實二哥對後院向來不大在意,只要是賢惠大度之人就好……若是有宜男之相就更好了。”
宜男之相……衛長嬴想起黃氏走前說過的出孝之後,兩個弟媳都會着手懷孕之事,心下暗歎,忍不住道:“今兒聽人說,有人稱王了?”
“不是一個兩個,好幾個都這麼做了。”說到這個話題,沈藏鋒神色也微微一凝,嘆道,“大魏是完了,我看最多撐過今年。”
“蘇家會怎麼辦呢?”衛長嬴問。
當初聞達提出“一人辱則辱舉國,一人仇而仇天下”後,因爲邊境上東胡軍正跟戎人打得死去活來。舉國都被激起同仇敵愾之心,起事的人也紛紛號召停下魏人之間的內鬥,先把北境之患解決了再說。青州蘇氏一度非常之被動。
而聞伢子趁勢壯大己身,如今已取代趙乾成爲盤州及錦州最大的一個勢力。
但蘇家其實也就被動了那麼一會,轉過身來該打壓該平定的再不含糊……可這被動的一會究竟讓聞伢子一夥逃出生天。
這個且不提……如今幾十萬大軍盤踞京畿,到底是沒人敢輕易招惹的存在。
當然,只是輕易,不是一定不敢。
之前大家不稱王,默認還是屬於大魏,說實話有一部分就是因爲蘇家還在扶持朝廷的緣故。
現在這份默契被打破,想也知道,是衆人覺得已經可以跟蘇家鬥上一鬥了。
現在蘇家還有十五萬兵力在東胡,助東胡軍守城——去年戎人南下,跟劉家一直打到年底才收兵。劉家除了一開始被佔了十一城去後,之後又失了兩三座城池,這些淪陷的地方,不但被戎人搜刮一空,內中軍民也是鮮有幸免,不是被擄回去做奴隸,就是被殺了築京觀。
總之戎人退兵後,元氣大傷的劉家硬是把那十五萬兵力扣在東胡不肯放人。惟恐戎人捲土重來,他們徹底抵擋不住。
在京畿的青州軍大致數目應該是二十二萬,去年蘇魚梁從青州到帝都所帶的那十萬兵馬是蘇家准許離開桑梓的最後一批兵力了,畢竟這世道,青州也要留人手。
這份兵力早去年年初時提起來還讓人畏懼,但現在麼……比起那幾個稱王的主兒,已經不佔優勢了。
但考慮到邊軍的精悍程度,卻也不可小覷——是的,只是不可小覷,而不是仰望了。
……總而言之,蘇家打從如今這位聖上登基起,就跟沈家一樣打着匡扶社稷的招牌。
現在沈家橫豎回了西涼,大可以裝聾作啞。
但蘇家如今卻有些進退兩難了……他們會怎麼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