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燭輕搖,似乎在應和着房間裡傳出的呻口今和喘息聲。
良久動靜方歇,半透明的紗帳被人隨意掀起,謝衍伸出一隻手取了牀頭矮櫃上的茶壺,倒了大半杯溫茶一飲而盡,回頭看着還伏在自己身邊無力起身的謝娉婷,撥開她臉上被汗水沾着一縷秀髮,鉗住了她的下巴迫她與自己對視:
“月華,孤記得,謝九跟你年歲相差不多,當初在宮裡頭,你們有過什麼來往麼?”
謝衍今天特意去接了前年去了北燕爲質的謝青沅回來,這是想到了什麼,突然問起自己來往來了?謝娉婷心裡疑惑,認真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
“謝九性子孤僻不合羣,人又有些癡癡傻傻的,問他十句,纔會答半句,再加上他畢竟是皇子,我們並沒有什麼來往。”
謝衍鬆了鉗着謝娉婷下巴的手,轉而輕輕撫上了她的肩頭:“孤以前也聽說她被人叫做‘半傻’,不過孤今天瞧着,並不像是腦子有問題啊?”
謝娉婷聽着他說話的語氣,心裡有些害怕,急忙解釋:“我們那時雖然還小,但是謝九真的跟別的皇子都不同,他學經義的時候,經常被侍講的先生們打手心,而且一天到晚就喜歡擺弄些草葉樹根的,對旁的統統不感興趣……”
估計是她那來自南夷的母妃教她的一些藥理,難怪謝九去了北燕後就專習了醫術;自小就不合羣?估計是怕被人瞧出她的行藏吧……
謝衍輕輕“嗯”了一聲,見謝娉婷已經把她知道的全說了,纔在她胸前擰了一把:“行了,我知道了。”起身頭也不回地就往後頭的浴殿走去,“你收拾好了就回去吧。”
謝娉婷心裡發急,顫顫喚了聲“太子哥哥”;謝衍忽地住了腳,回頭看了摟着薄褥遮住胸前,從帳子裡探出半個身子怯怯看着自己的謝娉婷一眼,呵呵一笑:“明天我會讓王賢帶你去大黑天走一趟,讓你看望看望你那秦駙馬。”
難辦的事總算有個眉目了!謝娉婷一直提着的心一下子放了下來,已經發軟的手再也撐不住身子,軟軟地伏倒在了牀沿邊上,想着總算明天就能看到郎君了,本該是歡喜,心裡卻又酸澀難當……
謝衍懶洋洋泡在溫熱的浴池裡,想着明天早朝要議的事,伸手撈起池中一片花瓣,慢慢捏在指間揉捻。
玫紅的花瓣膩脂輕滑,有如先前謝娉婷肌膚的手感,謝衍目光落在順着手指滴下的水珠蕩起的那一圈小小漣漪上,想起了謝青沅那雙如水如霧的桃花眼……
謝青沅今天起得很早。作爲一個根本無足輕重的皇子,南楚的早朝本是與她無關的事,不過今天的早朝卻不同。
今天的早朝要討論的,是把她送回南夷的事;因此謝青沅也是要到的。
寒星幾人早就在一路上受過訓練,仔細周全地給謝青沅穿好了南楚皇子服飾。
南楚皇子的正式服飾,除了太子能着杏黃外,其餘的皇子只能着白,白袍上用金線繡雲龍紋,腰間繫青玉帶,頭上以白玉爲冠。
謝青沅不到冠禮年紀,撫春給她梳了束髻,用髮帶仔細綁緊了,插了一支白玉簪,腰間也繫了一枚白玉墜子,左右瞧着沒什麼疏漏了,這才請了謝青沅起來。
膚色加暗,眉毛加粗,再加上喉間完全如真的喉結,身上穿着掩了胸前曲線的護身軟甲,加上個子也長了些,通身的氣質這麼一瞧,活脫脫就是一個少年。
謝青沅在大穿衣鏡前轉了轉,估計滿朝文武再近看,也不會看出自己的端倪,心裡輕吁了一口氣,瞧着時辰差不多了,坐上了周興的馬車。
除非太子謝衍即位,否則這一批南楚的皇子都不會分封爲王,沒成親的也不能單獨開府;因此謝青沅回到密城後,依然住進了十王府。
今天早朝這樣的場合,寒星幾個身份爲侍女,是沒辦法跟過去的,只得擁到門口目送着馬車遠去。
按紀霖原來的計劃,謝青沅在南楚不過是打個滾兒,很快還是要往南夷去的。
雖然如此,現在一行人住在這十王府中,爲了掩人耳目,寒星幾人還是把行李都打開了,將現在的居所鋪排佈置起來。
晨星更藉着要買些成藥備着,大模大樣地跟旁邊幾位皇子的下人打聽了一回,往最近頗有名氣的濟元堂去了。
濟元堂就是杜安和俞二來密城後開的成藥鋪子,此前已經跟謝青沅這邊送了兩封密信,報了密城的一些情況。現在謝青沅已經到了,她們得跟濟元堂那邊聯繫起來。
晨星身爲暗衛這些年,早就明白了一個道理;凡事總是有備無患的好,早早聯繫上安排好了,就算出現什麼萬一被打個措手不及,也不至於就亂了陣腳。
晨星順順當當進了濟元堂跟杜安對上面拉上線的時候,南楚的大明殿裡,謝青沅掩下了心頭的愕然,看着謝衍微微抿緊了嘴脣。
謝衍卻像根本沒看到謝青沅隱帶驚訝的目光似的,好整以暇地看着那兩名南夷過來的使者:“南楚與南夷向來交情甚厚,小九弟身份特殊,肩承兩國之誼,南夷想帶小九弟回去看看,按說確實是人倫之情。”
南夷使者沒辦法,謝睿這會兒也不能出來說什麼,不然就太着相了,萬一被太子謝衍發現了什麼,他就得不償失了。
更何況,如今紀霖雖然派人來了,自己還沒找到好機會讓他的人動手,謝青沅能在密城多留一天,他就可以一直看在手上捏作把柄,不愁紀霖的人不聽招呼。
因此謝青沅回南夷的事,就這樣決定留中以後再議,只是早朝沒散,她卻一時也不能就先走。
楚皇病弱,太子監國以來,就在龍椅下方設了一張方椅,太子謝衍就坐在龍椅之下與站在龍階下的衆臣朝議,以他現在的位置,可以輕鬆將大明殿內各位朝臣的情況看在眼裡;其中自然包括悄悄退到人後的謝青沅。
昨天謝青沅是一身藏青的衣袍,今天因爲早朝,按制着了皇子的衣飾,一身繡金線雲龍紋的白袍,雖然膚色微黑,卻顯得格外生機勃勃。
謝衍的目光隱諱地將謝青沅掃了一遍,心中那念頭更是蠢蠢欲動,讓他不得不將目光拉了回來,落在階下左右丞相那兩張老臉上。
左右丞相正爭着一件朝事,兩人說的口沫橫飛。謝衍面色平靜,貌似專心地聽着,心思卻是一直縈繞在謝青沅身上。
回南楚後第一次在羣臣中亮相的謝青沅,怎麼看都像一名少年,謝衍雖然自暗哨那裡得了情報以後並沒有覈實,可是自昨天見了謝青沅的面以後,就是一眼認定她並不是男子。
這是他潛意識的認定,不是那種非要找出多少端倪才能確定的認定,而是自己心裡第一眼就下的決論。
能進宮爲妃的都是美人兒,南楚皇室的血脈經過一代代改良,楚皇也不是那等面目可憎的人;南楚的公主們更是個個長得嬌豔。
跟謝衍同父異母的這些姐妹裡面,長得最出挑的就是月華公主謝娉婷了,謝青沅的面容在其中不過中上,可是她身上帶的那種英氣,鞣合着別的一些氣質,就顯得跟那些嬌娃們格外不同。
謝青沅似乎……更有一種味道,引得人想把她擷取在手,狠狠地攥緊揉着……謝衍又瞟了一眼似乎在低頭想着心事的謝青沅,眸中精光湛然。
“謝衍不放?”南楚密城一處富商的私宅裡,紀霖緊緊捏着椅子扶手上雕的一隻木猴,面色一下了沉了下來。
原來他是打算好了,這頭讓謝青沅先去南夷,只要一進南夷,就可以化明爲暗,讓沅沅帶了人暗中查訪問心蘭的下落,如今謝衍卻突然來了這麼一手,扣下了謝青沅……
真的是因爲南夷的靈藥還沒有送來嗎?
那兩名南夷使者說是修書回國去問,可是實際情況他們自己也知道,他們過來要求謝青沅回南夷的事,水西王並不知情,如果南夷真出了什麼事,再修書也是沒有用的。
謝衍不肯放人,他們沒法兒帶走謝青沅。
“王爺,”韓成海急匆匆地走了進來,“謝九殿下明天要去皇龍寺上香。”
十王府裡各處的探子太多,過去的話目標太顯著,兩人碰頭,還是在外面更方便安排一些。謝青沅定了明天去皇龍寺上香,也是因爲事情有變,所以找個地方跟紀霖碰面商量商量。
紀霖精神一振,吩咐了下去:“把事情安排下去,你就跟我先去皇龍寺走一趟。”
光看地圖不行,踩踩點更來得確切一些。韓成海連忙應聲下去了。
一百多年前,因爲南楚有一位頗得人心的皇帝性喜佛法,年紀大了以後就禪位給兒子,自己在廟裡出家修行,參研佛法。
因此那位楚皇出家的那座寺廟改名爲皇龍寺,一直受着南楚皇室宗族的香火供奉。謝青沅作爲遠途歸國的皇子,安頓下來後在這裡燒一柱香,拜一拜佛,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收到消息的太子謝衍也並沒有覺得有什麼異常,只是隨手將手中的奏摺扔在桌案上,把玩着手中的羊毫玉管,低低笑了一聲:“皇龍寺?王賢,吩咐下去……”
知道自己明天的行蹤會被暗哨報給紀霖,已經回了十王府的謝青沅微微鬆了一口氣,聽着晨星給自己報了濟元堂如今已經在密城站住了腳的消息,輕點了下頭:“你們都辛苦了,今天都好好休息,明天撫春和靜夏留下看家,寒星和晨星跟着我一早就去皇龍寺上香。”
原來裝模作樣打開的行李,現在真的是要擺放歸置好了,瞧着這情形,怕是一時半會兒地也不能離開南楚了。
謝青沅輕嘆了一聲,想着紀霖所圖的事,心裡涌上一層不安。
第二天一早,謝青沅就帶了寒星和晨星徑直去了皇龍寺。說是上香,除了上香拜佛添香油錢外,總還是要在廟裡逛逛的。
皇龍寺很會看人下菜碟兒,知道謝青沅只是一位不得寵的皇子,不過派了一名年紀大的知客過來陪着;見謝青沅客氣地推卻,那知客樂得無事,順勢回去了,由着謝青沅自個兒去閒逛。
寒星裝作出去淨手,轉身回來時笑吟吟地給謝青沅遞了個眼色:“殿下,奴婢聽說寺裡的後山有一個好大的白龍湖,裡面正開着好一片荷花呢!趁着現在日頭還沒有出來,殿下可要去乘舟遊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