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並沒有回答,一邊暗中退了兩步,一邊警惕地看着謝青沅,緊緊抿了抿嘴:“你是誰?”那雙烏溜溜的桃花眼射出一抹冷光,一隻手也偷偷伸到了背後。
謝青沅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曾經她那個沒心沒肺的弟弟,什麼時候也學會了這樣警惕的姿態?就像一隻失去了母獸保護的幼獸,只能自己亮出柔嫩還不堅硬的爪牙。
“清衡……”謝青沅忍不住向面前九歲的小男孩伸出了手,想像以前那樣用力撫一撫他的頭。
男孩一雙冷凝的桃花眼,盯着淚流滿面的謝青沅雖然減輕了一些警惕,卻還是退開了一步,遲疑地又問了一句:“你到底是誰?”
“我是——”謝青沅的聲音嘎然頓住,靜默了片刻,才急切地響起,“我姓謝,名青沅,‘青天’的‘青’,與我的師兄、你的哥哥謝清沅名字僅一字之差。我、我在師兄那裡見過你的畫像!你是謝清衡,是不是?”
“謝、青、沅?!”男孩一字一頓地念出這個名字,那雙與謝青沅極其相似的桃花眼中,有淚光輕輕閃過,身上一直警惕的氣息終於慢慢消散。
“我、我來了北燕後才知道謝家三房毀於火災,師兄也……去世了,清衡,我不知道你還活着,我、我以爲你也死在那場大火裡了……對不起清衡,我……”謝青沅聲音哽咽得無法再說下去。
她真情流露,謝清衡雖然是第一次見到她,也本能地從心裡感受到了親近,桃花眼中忍不住也蘊出了一團水霧,不由自主就答了她的話:“我沒有死,是寧大哥偷偷衝進來救了我……”
寧彥?!謝青沅如遭雷擊,怎麼會是寧彥救了清衡?他不是跟謝乃東聯合設下圈套嗎,爲什麼他會去救清衡,還將清衡帶在了身邊?
想起謝乃東逼問自己《金針匱要》的下落,謝青沅心中一寒,想也不想地就抓緊了謝清衡的手:“清衡,你跟我走,這裡不安全——”
“謝九殿下!”身後突然傳來一道暗怒的聲音,“你放開他!”
與此同時,謝清衡也用力掙脫了謝青沅的手,蹬蹬幾步跑了過去,扶住了趕過來的那人:“寧大哥,你怎麼過來了?你身體不好,不能再着涼了。”
謝青沅回頭看着小心體貼扶着寧彥的謝清衡,只覺得自己胸口被棉絮塞得滿滿當當,悶得難受;如果寧彥把清衡帶在身邊,只是爲了追查《金針匱要》的下落,那清衡留在這裡,無異於羊入虎口!
可是,她偏偏不能說明白這一切!現在於青衡而言,她不過是一個只有一面之辭的陌生人……
“謝九殿下,”寧彥有些枯瘦的手緊緊握住謝清衡的手,將他護在了自己身後,一臉懷疑地盯着謝青沅,“我倒不知道,謝九殿下一直身在南楚,年前纔來我北燕爲質,什麼時候還拜過源城謝家三房的家主爲師了?”
時間對不上,地點也對不上,南楚的謝青沅再是與謝清沅的名字相似,也不可能是謝冰石的徒弟!
被寧彥這麼一說,謝清衡也醒悟了過來,這位南楚的謝青沅謝九殿下如果真是爹的徒弟,爲什麼爹和謝清沅都從來沒有跟自己說過?
弟弟站在自己身前,卻寧可信賴居心叵測的寧彥,也不相信自己……謝青沅心裡又酸又澀,卻半分不能露出來,只是壓下怒氣看了寧彥一眼:“不知寧大人是我師兄的什麼人,難道我師兄什麼事都會跟寧大人說嗎?”
“我跟阿沅是……”寧彥的聲音突然啞在了嗓子裡,在他的夢裡,阿沅從來不肯轉過臉來看他!他有什麼臉,說阿沅是他的什麼人?
對面的謝青沅似乎明瞭一般,眼中閃過譏誚的光芒,寧彥沉沉垂下了頭,努力忍住了冒到嗓子眼兒的咳癢;身邊卻突然響起了清脆的童聲:“寧大哥是我哥哥的好友,相交莫逆的好友!”
相、交、莫、逆!
寧彥身形輕顫,謝青沅卻咬着牙看着謝清衡,不得不嚥下那口悶氣,盡力解釋起來:“師兄自有家傳所學,但是我和師兄還另有師從,我們的師父是一名隱世高人,自稱姓谷。
當年師父先收了師兄入門授藝,後來行走到南楚時,機緣巧合又收了我。我與師兄雖然沒有真正見過面,但是互相拓過影像,而且一直書信往來神交甚密。
就如寧大人與師兄的交往,謝九也所知甚詳,你早在師兄去世前幾個月就與她交情冷淡,對她唯恐避之不及。謝九尚不知道寧大人還有如此高義,當日能夠衝進謝家三房火場中救出清衡,只是爲何那天晚上,寧大人卻又對我師兄袖手旁觀,任她被逼舉火與謝樓同焚呢?”
謝青沅每說一句話,寧彥的臉色就白上一分,等她音落,寧彥身形已經微微搖晃,從來不曾彎曲的肩背瞬間佝僂了幾分,張口想說些什麼,冒出來的卻是一串劇烈的咳嗽。
“謝九殿下,不是這樣的!”謝清衡一邊拍着寧彥的背幫他順着氣想讓他好受些,一邊眼神複雜地看向謝青沅。
謝青沅輕嗤了一聲:“寧大人如此阻攔,不就是想把清衡留在自己身邊,爲源城謝家的那位族長追問出《金針匱要》的下落嗎?”
寧彥臉色驟變,上前一步牢牢盯着謝青沅:“你、你說什麼?什麼《金針匱要》?”
謝青沅輕嗤了一聲:“我查過師兄的死,或許是受了她父親出事的牽連,但是師兄本就醫術高明,源城謝氏一族竟能公然拋棄如此出色的族中子弟,懷璧其罪也是一大原因。寧大人已經與我師兄恩斷義絕,卻在謝家三房出事後還刻意收留清衡在身邊,如果不是爲了《金針匱要》,又到底有什麼居心?!”
聽到“恩斷義絕”四個字,寧彥的身子已經搖搖欲墜,渾身只覺得寒冷徹骨,面前的謝青沅竟似慢慢化作那天晚上阿沅的面容,心裡像被刀子一點點剜過,恍惚中又聽到了那句話:“好,我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