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嬤嬤名李玉梅,當初是雲陽葉氏當家夫人身邊的大丫頭,因爲做事妥帖規矩,被夫人賜給了嫡出的葉七小姐,也就是謝青沅和葉清衡的母親葉雲。
那時葉老爺爲官勤勉,在工部任了左侍郎,極善修繕營造的事,人人都以爲等年底工部那位老尚書致仕,工部尚書的位置穩穩當當就會是葉老爺坐了。
葉雲身爲葉家最小的嫡女,不僅沒有那些嬌慣的毛病,而且還極其聰慧,小小年紀就主意極正。李玉梅並不太清楚當時葉家爲什麼牽涉進那場禍事,但是就在那一年,有一天七小姐葉雲從正院回來後臉色很不好看,只是不肯對她們說什麼。
那天晚上是李玉梅值夜,聽到葉雲在內室輾轉難眠,李玉梅就睡到她腳榻上給她講些故事陪着她。
就在她以爲七小姐已經睡着的時候,葉雲卻突然開了口:“玉梅姐姐,你年紀也到了十七了吧,明天我就跟母親開口,讓她把你放出去,你好好找個人家嫁了吧。”
葉府的丫環是到了十八歲就放出去嫁人,李玉梅卻是葉夫人特意留着想在家中配了人,讓她給葉雲去當管事嬤嬤,以後當陪房過去夫家的;突然聽到七小姐這麼說,李玉梅自然嚇了一跳,以爲自己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好,被七小姐嫌棄了。
李玉梅哭着跪在牀前的腳榻上,請七小姐怎麼罰她都好,不要趕她走,葉雲卻幽幽說了這麼一番話:“家中幾位兄嫂還有那些姨娘和庶出的姐妹們只知營營汲汲,想爲自己多爭取些利益,卻不知道金器太利,能傷人也能傷了自己。
玉梅姐姐,整個葉家,除了我娘,就是你一直真心待我了,我不想你被誤傷。你聽我的,早走早好,出了府以後最後遠遠找個人嫁了,好好過日子,不要跟人說你是葉家出來的人。”
就這樣,葉雲第二天給了李玉梅一筆銀子,又送了她兩套頭面,跟夫人那裡說了一聲,把李玉梅的身契發還了回去,對外稱她要出府嫁人。
李玉梅記着葉雲的話,確實遠遠找了個丈夫嫁了,不到兩個月,就發生了壬戍之禍,葉府牽涉與先太子謀反,九族十歲以上的男丁盡被斬首,十歲以下的發配邊關,葉府女眷全部充入教坊司,終身不許贖身。
聖旨一下,葉夫人當天就在房中自縊了。李玉梅得知消息悄悄找來時,雲陽城菜市口的青石板還是洗都沒洗掉的血褐色,葉府的女眷有的自殺身亡,有的木然被充進了教坊司,葉家的家產盡數被抄沒。
只有七小姐葉雲,在出事前幾天就去了莊子上散心,聽說那天聽到消息趕回來時,馬車不幸翻下了河,至今還搜不到屍骨。
那時已經離葉府出事過了好些天,雲陽城中不像前一段時間搜查的那麼嚴了,李玉梅想給葉雲立一個衣冠冢,夜裡悄悄去了官府胡亂埋葬葉家人的亂墳崗上,卻遠遠發現有一道嬌小的身影正伏在墳前哭泣。
她是看着葉雲自小長大的,自然對那道身影熟悉之極,歡喜地低喚了一聲“七小姐”,那身影一頓,站起身似乎回頭看了這邊一眼,就消失在黑夜中不見了;等李玉梅趕到墳頭時,只有些燒盡的紙錢灰燼。
“……知道七小姐還活着,我當時就落了心,偷偷祭奠了夫人一回,見官兵們還一直搜查壬戍餘孽,也不敢再在雲陽城呆着了,回來後就與丈夫搬進了上京城。沒想到七小姐會年華早逝,而我過了這多年,還能看到七小姐的後人……”李玉梅心頭感慨萬千,看着葉清衡長嘆了一聲;要不是七小姐真心對她,她身爲葉家奴僕,只怕也早已淪落在那些不堪的地方了。
而當年亂墳崗那個夜晚,不管七小姐是因爲怕連累她,還是怕她這裡不安全,所以不肯跟她見面,李玉梅都很感激她,不然的話,她雖然敢保證自己的良心,卻是真的不能保證自己能夠完全護得住七小姐。
“當年我……葉七小姐既然有先見之明讓你提前脫離了葉家,可跟你說過具體有什麼特殊的原因嗎?”謝青沅心念一動,追問了一句。
她進國子監就學後,曾經查過國子監中的珍藏史書,史書對壬戍之禍的描述並不算多,謝青沅估摸着,所謂的先太子謀反,估計也只是掉進了別人的局,只是現在燕皇早已在剩下的一衆兄弟中成功上位,那一段歷史早已說不清楚了。
如果是這樣,那史書上簡短的一句“工部左侍郎葉玄附逆,兵敗身死”又掩蓋了多少事實?她的外祖父葉玄,只是一個工部侍郎,擅長的是修繕和營造,不是吏部也不是兵部,手中無權無人,他憑的什麼去附逆?而且成了壬戍之禍中附逆的爲首之人,葉家的下場也是一衆所謂逆賊中最悽慘的!
這裡面到底有什麼原因呢?
李嬤嬤想了良久,還是氣餒地搖了搖頭:“時間太過久遠,當年七小姐又只說了那一番話後就沒有跟我多說了,老婆子也記不起來有什麼特別的原因了。”
謝青沅沉默地點了點頭,李嬤嬤卻看了葉清衡一眼,朝謝青沅跪了下去:“當年要不是七小姐善心給老婆子指了生路,老婆子也不能苟活到現在享着清福,老婆子斗膽仗着幾分臉面,求殿下能放了葉小哥的身契,老婆子可以當他是遠房親戚的孩子……”
謝青沅擺了擺手:“當年壬戍之禍鬧出這樣大的事,雲陽葉氏又是九族皆被戮,小葉是雲陽葉氏後人,你又是當年的舊僕,如果兩人湊到一起,萬一被有心人知道,難免會多是非。
李嬤嬤放心,我會把小葉送到一個朋友處,他那裡很安全,不會被人發覺;也免得過了這些年,臨到老了還牽連你進來。”
李嬤嬤想報恩的心思謝青沅清楚,但是現在還有一個源城謝氏妨在外面,要不是謝青沅帶着,讓葉清衡還做了僞裝,她也是輕易不會帶清衡出門的,而且寧彥那裡現在相對李家而言要安全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