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苓走進花廳時,裡面擺了幾架屏風,將三連間的大房子隔出了好幾個小間,角落上擺了燒得旺旺的碳盆,王府的主子們也已經安坐。
福王府的規矩與采苓當初在寧遠侯府時的差不多,男女分開,長嫡一桌,庶子女一桌,姬妾們今兒也得了恩典坐了兩桌,南姑姑與采苓身份特殊,與商雨柔等王府兒輩親戚坐了一桌。
采苓一坐下,就收到正對面商雨柔火辣辣的敵意,不由得撫額嘆氣。真倒黴啊,怎麼又碰到這小屁孩。你說我沒招你惹你,幹嘛總盯着我呀,你的情敵藍氏在那邊桌上呢。
商雨柔不懂讀心術,自然不清楚采苓心裡的哀怨都快逆流成河,整個宴席上她顧不上吃東西,死死地盯着對面,巴望着采苓出個錯掉個筷子啥的。
可商雨柔眼睛都瞪得酸了,采苓依然舉止優雅,得體大方。不論是喝湯還是吃菜,都沒有發出一點聲響,比她們這些名門貴女表現得還要好。難道如今的蜀山派門風變了,俠客們除了練劍打拳,還要學禮儀規矩?
商雨柔失望氣餒的眼神落在采苓眼裡,心氣順得舒服極了。想找姐的茬,你還嫩着呢!
宴罷,酒席撤下,換了茶盞點心水果,女眷們開始扎着堆竊竊私語,閔姐兒跑了過來,小臉紅撲撲的,抱住采苓的大腿纏着要聽故事,采苓爲難地看着南姑姑,“要不,咱們換個地方講故事去?”
南姑姑好字剛剛出口,就聽砰地一聲巨響,有碎瓷片飛起扎到屏風上,發出刺耳的刮擦聲,采苓快速雙手捂住閔姐兒的耳朵,害怕她受到驚嚇。
又是接連幾聲瓷器落地的巨響,然後福王的怒吼在花廳中迴盪,“你若是個孝順的,馬上給我把人送走,今晚就跟曹氏圓房!”
曹氏?李玉樓的小老婆?今晚圓房?福王還管兒子的房/事?
采苓被這一連串意外搞暈了頭,她下意識地側身去看藍氏,只見藍氏面色蒼白,嘴脣發抖,神情驚恐而悲傷,若不是春蘭貼在在她背後支撐着她,只怕一刻也坐不住要倒下去。
“請父王恕罪,孩兒喜歡和他們在一起……孩兒做不到!”李玉樓只遲疑了一下,就回絕了福王。
屋裡所有人聽了都齊齊倒吸一口涼氣。這是忤逆啊,爲人子者最大的罪行之一,何況還涉及到龍陽之好,這種行徑若是落到皇帝或御史大夫們的耳朵裡,李玉樓不死也得脫層皮!
“你……你這個不孝子,我李家沒有你這樣的子孫,給我滾!”
砰!又是一隻茶盞走完了它杯具的一生,壽終正寢了。
李玉樓踏着碎瓷片,噌噌噌地走出花廳,步伐沒有一絲紊亂。隔着屏風,采苓只能看見一雙大腳,不由在想,他那鹿皮靴底子很薄,會不會被扎穿呢?
出了意外事件,再也沒有人能夠安穩地坐下去。
女眷這邊,王妃走的時候,臉冷得能刮下一層冰來,福王的姬妾們也個個對藍氏橫眉冷對,用眼刀剜着她的心。
那個曹氏,李玉樓最漂亮的那個貴妾,今晚差點要圓夢的人,還沒等到藍氏退場,自己就先淚奔而出。看她哭得梨花帶雨的樣子,采苓暗暗讚歎不已,原來女人也可以哭得如此好看啊。
耶?商雨柔小姐好像很高興嘛,她這算是幸災樂禍吧?
最終,客去樓空,花廳裡只剩下藍氏母女,南姑姑、采苓和梧桐院的丫鬟僕婦。
采苓安慰了藍氏幾句,也回了樂容院。這種時候,說什麼都不合適,家家有本難唸的經吶,何況這本經,還跟自己有那麼一丁點的關係……
看着攔在前面的人,采苓臉冷了下來,原地站了站,才上前見禮,“蔡微見過二少爺。”
李樹醒手裡捏着一根枯樹枝,漫不經心地划着圈圈,視線粘在采苓身上,有迷茫和欣賞同時閃過,采苓欲看仔細時,卻又只剩下了算計的審視,聽到他說:“要不要考慮跟我做事?”
采苓眉頭一挑,無聲地笑了,“二少爺說笑了,蔡微如今不正在爲王府做事麼。”
李樹醒扔掉枯枝,微微有點不耐煩說道:“你知道我是什麼意思,他能給你的,我也能給,但跟着他,你永遠都不會有出頭之日!”
采苓不答,側過身去,凝望着已經結了一層薄冰的清湖,雪後的陽光反射在冰面上,泛着刺目的冷光,她覺得心裡也被刺進了這冷光,污染了她的血液,讓她渾身發寒。
李樹醒沒有催她,兩個人就這樣一前一後靜靜地站在這廊橋之上,幾個隨從在遠處看着周圍的動靜,神色有些着色。
良久,采苓輕嘆:“二少爺,汝之熊掌,吾之砒霜,請恕蔡微無能爲力。”
“你!不識擡舉!”李樹醒怒目而視女子大步離去,想狠狠地罵她幾句,卻不知怎的沒說出口,就這樣眼睜睜地看着她消失在視野裡。
回到樂容院,棉子從門後撲到她面前,眼淚汪汪的,哭得象末日來臨,完全沒有了希望,“蔡微姐,大少爺要賣了赤雪,嗚~~~他怎麼能賣了它,不喜歡可以不來看,怎麼可以賣!嗚嗚嗚~~~”
采苓心中震驚,得知李玉樓還和萬老在馬房那邊交涉,便說要過去勸勸大少爺,把棉子勸回房去了。
采苓在跑馬場找到了李玉樓,他似乎剛剛騎着赤雪跑了幾圈,人和馬都在喘粗氣,身上也都濺了不少冰渣,許多黃色的泥點子染在他那藏青薄棉褲和月白錦袍上,一身衣裳算是廢了,這種黃泥點子沾上錦緞就會洗不掉的。
在李玉樓和赤雪的旁邊,萬老高高地坐在柵欄上,一口接一口地抽着旱菸,采苓到時,他回望了一眼,咬着煙桿沒吭聲。
“這是怎麼了,一個兩個愁眉苦臉的,那邊還有一個躲在房裡哭得昏天黑地。不就是一匹馬兒,至於嘛。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送走了它,將來再買一匹喜歡的就是了。”采苓右手胳膊撐在柵欄上,斜着眼睛看着那兩位,毫不掩飾自己的不屑。
李玉樓輕輕拍着赤雪的馬臉,微笑着說起了往事:“它是父王送我的第一份禮物,牽回府的時候,還是個小馬駒,特喜歡吃蘋果。當時也是大冬天,我就花了我所有的積蓄,將上京城所有能買到的蘋果都買了回來,讓它慢慢吃。”
赤雪似乎知道李玉樓在說它的糗事,不滿地打了個響鼻,伸出大舌頭在李玉樓臉上塗口水,李玉樓笑着受了,就着袖子擦去粘膩,寵溺地撫摸高大結實的馬背。
采苓知道,那個地方有道很長的傷疤,以前她就猜測過傷疤的來歷,現在終於……
“後來,我帶它去了北邊,它跟着我吃了不少苦頭。我巡邊回來的路上被人伏擊,它爲了救我,差點被砍成兩截,好在耿先生路過那裡,把它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再後來,我成了親,留在這府裡,它再也沒跟我出去過……”
李玉樓猛地轉身,星眸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