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曉怔怔地站在原地說不出一個字來,她當然記得這話,但萬萬沒想到母妃竟然是認真的……
近秋看着不對忙上來陪笑道:“娘娘消消氣,有什麼話慢慢說,公主難得能進來一趟,你還真準備就這麼把她罵走啊?!”
“不孝女本宮有什麼可見的,讓她現在就走,本宮一刻也不願意多看。”她言語冷淡地說道,卻在轉身的時候眼淚無聲而落,透明的液體在漫出眼角時劇痛欲裂。
明明心疼,明明不捨,爲何還要故意如此?近秋不懂。
明白了母妃是因此事生氣後,拂曉強擠了一個笑容裝作若無其事地道:“母妃是從哪裡聽來的話,自上回近秋來過後兒臣就沒再查過梅香之事,整日都陪着安南王子游覽京……”
後面的話被響亮清脆的巴掌聲打斷,掌心連着手指在拂曉臉上重重摑過,無名指上翡翠戒指清冷堅硬的指環幾乎刮破了她吹彈可破的肌膚。
“還在騙我!”近乎歇斯底里的聲音從那素來溫和連大聲說話都不曾有的婦人口中說出,手緊緊按住劇烈起伏胸口,彷彿不這樣,極怒的心就會從那裡蹦出來!
直到臉上傳來火辣辣的疼,拂曉猶不敢相信剛纔的事是現實,母妃……居然會動手打她?從小到大,不論她做了什麼令母妃不喜的事,母妃都只是默默嘆氣,從不曾責罵過她一句,現在……現在居然爲此打她巴掌?!
碽妃不無心痛地看着尚怔在原地的拂曉道:“你若沒有查下去,那流言從何而來?你告訴我,告訴你母妃我,流言從何而來?!”氣息急促的難以喘氣,令她不得不大口大口吸氣,近秋一旁幹看着不急,不敢也不知如何勸。
“你以爲本宮被關在這裡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嗎?拂曉,你忘了這裡是後宮嗎?最不乏是非的地方!在這裡有的是人將流言傳到本宮耳朵裡。”望着拂曉半邊通紅腫脹的臉頰,碽妃心如刀割,但因爲某些不爲人知的原因,她必須要狠下心腸。
稍稍緩了下紊亂的氣息後,她一字一句道:“你若還想認我這個母妃就到此爲止,不要繼續追查莫須有的事,否則……”狠一狠心冷聲道:“否則本宮就當沒生過你這個女兒!”
無處不在的空氣一下子從身邊抽離,留下的是窒息之感以及附骨之疼,她終於難以支撐摔倒在地,近秋下意識要去扶,卻在經過碽妃身側時被緊緊抓住,“等她想明白了再扶不遲。”
夏日的明昧殿裡,靜得只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熾熱的日光從破損窗紙中射入,照在身上火燒火燎的疼。
淚,毫無徵兆的盈滿眼眶,眼見就要落下,她卻仰起頭努力將眼淚逼回眼底,隨之而來的是一抹淒涼到絕處,也悲痛到絕處的笑容……
“不查下去……”聲音從她喉間輕逸而出,飄渺如天邊薄雲,彷彿風一吹就會逝去。
碽妃尚未來得及鬆一口氣,便聽得她後面驟然拔高的聲音,“不查下去難道任由母妃被父皇廢黜?然後瘋死在冷宮?!”
“不!”這句話給了拂曉再度站起來的力氣,雖然很艱難,她努力撐起雙腿直視驚怒的碽妃,“就算母妃真要怪我,就算母妃真不願再認兒臣這個女兒,兒臣也要查下去,一定要還母妃一個公道。冷宮……那不是母妃該去的地方……”
“你!”碽妃氣結之下再度揚起手,尚未揮下便被近秋死死攔住,“娘娘不要,公主她,她也是爲你好!”
“爲我好?”她的目光在瞬間凌厲如刀鋒,令近秋生出一種難言的恐懼,從不知碽妃竟有如此狠厲的一面,“我看她是存心想氣死本宮!”
這樣的言語令一再努力保持鎮定的拂曉露出悲傷之色,她退後,她搖頭,卻始終不肯妥協,“哪怕母妃從此恨兒臣一生,兒臣也不會讓母妃瘋死冷宮,兒臣要母妃好好活着,好好享受您應得的一切榮華富貴!”
碽妃默然無語,良久,忽地卸了那重冷冽,放緩了聲音道:“拂曉,就算母妃求你,不要再插手梅香的事,再查下去對你對母妃都沒有好處。冷宮而已,現在的明昧殿與冷宮有何區別,母妃答應你,爲了你和棣兒,母妃絕不會瘋更不會死,一定好好活着。”
在碽妃的手碰到她前,她先一步退開,以狐疑目光望向前後反差極大的碽妃,“母妃,你是不是知道什麼?關於梅香以及那件十幾年前的事?”
碽妃猛地打了個哆嗦,深切的駭意從眼底浮現,如此,看拂曉的目光更見悲哀,口中只是說,“我不知你在說什麼,總之你聽母妃的話就是了。”
拂曉默默無語,母妃的態度已經足夠說明一切,十幾年前定然發生了沒有記載在冊但影響深遠的事,梅香顯然是知情者,但是她死了;母妃似乎知道,卻隻字不肯透露。
適才的那一巴掌震鬆了別在鬢邊的芙蓉水晶珠花,而今低頭之下珠花從發間滑落,在碰到青磚地時發出悠長的聲響,俯身撿起之餘從梅香屋中搜出後一直收藏在袖中的布塊不甚掉落。
近秋眼尖地看到布塊上的花紋及內外顏色,當即驚呼道:“咦,這不是當年公主出生時包裹的襁褓嗎?後來不見了奴婢還找了好一陣呢,怎麼此刻會在公主手裡?”
碽妃神色一變,難以言喻的複雜在眼中閃現,她以輕微顫抖的雙手取過拂曉手中的襁褓輕輕撫摸,再好綢緞、繡線都會隨着歲月的流逝而變得陳舊,可是人的記憶卻可以歷久如新,一切的一切彷彿就在昨日……
“你……從何得來?”她已經儘量保持了聲線的平穩,但還是泄了一絲激動在裡面。
拂曉將珠花插回鬢髮後道:“兒臣從梅香住處的窗框縫內找到,若這是兒臣的襁褓,她爲何要偷走,還收藏的這麼嚴密,一藏就是十七年。”
撫過光滑緞面的手微微一抖,下一刻已是淡然道:“也許梅香只是許久之前不甚將它捲到窗縫裡然後就忘了,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何況你小時候那麼多襁褓,近秋也許記錯了不是這塊也說不定。”話雖如此,她卻始終握着那塊襁褓不肯鬆手。
她越這樣說,拂曉心中的疑惑就越大,事情變得愈加撲朔迷離,真相被牢牢掩藏在迷霧之後,越靠近霧就越濃。
她沉吟片刻,從碽妃手中拿過那塊做工精細的襁褓,日色下臉上的指印赤紅如火,她的聲音執着而堅毅,“進來這麼久兒臣該告辭了,希望兒臣下回再來的時候母妃已恢復自由身!”
“至於那個荒誕不經的流言,母妃實無必要在意,流言終歸只是流言,傷不到兒臣!”
“你不懂。”碽妃一昧搖頭,望向拂曉的目光哀慟難明,“身在宮中何來自由可言,左右都是禁足,只在于禁的範圍大小罷了。”
拂曉不置一詞,轉身離開時她看到院中因無人打理而一派破敗之相的殘花落葉,愈發顯得此處失勢冷落。
母妃知道的,她會查出來;母妃失去的,她會替她奪回來,因爲……那是她最親最親的母妃,這一生一世無人可以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