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汐景眸光一閃,冷冷的看了白芷心兩眼,隨即她的目光便越過了她落在了她身後的一片虛無中。良久,白汐景的目光這才轉到與太子秦漠對視,一字一句地問:“汐景其實素來愛琴,眼見這以後便碰不了琴了,可容汐景現在彈一曲?”
太子妃聞言冷笑道:“芷心都已經如此了,你怎好讓她聞琴傷心?再說你那琴藝怎比得了芷心妹妹,不能碰琴也不見得可惜!”
白汐景聞言卻只是淡淡一笑,一雙眼睛卻黑不見底,駭的那丁琳琅竟往後退了一步:“哦,是麼?我好歹也是白國嫡出的公主,這般被廢了手去只怕也不妥吧?”
太子秦漠聞言面色跟着也是一變,確實他一心只想着爲那白芷心討回公道,卻獨獨忘記了白汐景纔是那白國最正統的公主。心裡不禁有些動搖,可是待觸及白芷心那分外柔弱低泣的樣子,秦漠終是鐵青着臉開口道:“也罷,讓你撫琴一曲又如何!免得傳出去說我東宮蓄意欺負於你!”
太子秦漠的話音剛落,便迅速有宮人捧了琴上來,因爲屋裡並無桌案,汐景接了琴以後也不多說話,只是微微撩了撩衣袍席地坐了下來。她的動作很輕,衣袖間還恍若帶着淡淡的薰香,明明只是輕輕地一甩衣袖,但是看起來卻別樣好看。
只見她的手指拂過琴絃調了調音,目光緩緩地從衆人臉上一一滑過。她的背脊挺得很直,脣角噙着一絲冷然的笑意,泠泠如那刺骨的寒冰,卻又恍若瞬間綻放的夏花般絢爛。
明明看不清整個面容,卻無端的動人心魄,使人生生生出一種“有一種美無關容貌,只因氣韻”的感覺。
半刻,汐景開指撫琴,只聞得那琴音低沉飛出,如同低吟,如同幽咽,如同午夜無人時獨自的哀嘆,細聲震弦處幾乎輕不可聞,就在衆人豎着耳朵細細聽這絃音之時,那琴聲卻突地激昂起來,琴音錚錚,似吶喊,似悲痛,那樣的琴聲鋪天蓋地而來,讓衆人不禁都沉浸於那無止境的悲傷之中,那琴聲不停,仿若處處暗藏那戈矛殺伐,似悲似怒,似哀似怨。
就在此時,那高昂的琴聲卻又再次慢慢變緩變輕,仿若那閒庭中的花落一般,淡淡的無奈,還有那對悠遠日子的嚮往,剛剛心裡的悲痛似乎被這溫婉的琴聲慢慢撫平,可是心裡卻又無端的生出一絲惆悵來。
隨着那琴音漸漸停息,人羣中不知是誰竟情不自禁的喟嘆出聲。
白汐景慢慢將那琴放在地上,輕輕的整理了一下衣衫站了起來,只見她對着衆人輕輕一笑便走到了那兩個宮人面前,伸出手道:“你們折吧。”
白汐景此話一出,屋子裡便一片寂靜。而剛剛還哭的梨花帶雨的白芷心現在卻是氣的一直髮抖,一雙眼睛狠狠地盯着白汐景,似恨不得將那白汐景千刀萬剮。
“等一下,我有話說。”那宮人還沒有動手,便聽到方娉婷忽然出聲阻止了。只見她快步走到汐景身邊,一把拉過汐景走到太子殿下面前道:“太子殿下,你真的認爲汐景的琴藝比不上白芷心麼?”
太子秦漠被這麼一問,不禁哽住了,若是回答了確實比不上,那便是大大的假話,如何能在這麼多人面前做的了這個假?但……若是回答比得上,那麼這形勢便完全顛覆了,白汐景因爲嫉妒白芷心琴藝而暗害她的謠言簡直不攻自破,這樣的話他們東宮的人如何下得了檯面。真正是兩難的境地。
秦漠有些爲難的皺了皺眉頭,看着身邊如花似玉的白芷心竟在微微顫抖,心裡不禁微微嘆了一口氣道:“傷了芷心公主不罰只怕不行……”
“此等琴藝若是不能再聞,凜深以爲憾,便向太子告個情,免了折指吧。”太子秦漠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見葉凜忽然站了出來行了一禮朗聲道。他的面上依舊帶着平日裡慣有的笑意,可是眸子裡卻是少有的堅定。
太子一怔,還未說話,倒是讓旁邊的方娉婷接過了話頭去。“太子既不言明,那不妨聽聽我們的意見。我方國世子的琴藝造詣想必大家都知曉,那白芷心的琴我們也聽過兩回,不妨聽聽我哥哥怎麼來評判她們二人,大家以爲如何?”
確然方思遠的琴藝尤爲高超,便是那流傳的琴譜也多爲方思遠所作,他的意見大家也自然信服。所以衆人一合計,便也點頭答應了。
“哥,你以爲白芷心的琴藝如何?”
倒是方思遠萬萬沒有料到方娉婷既然會將這個燙手山芋丟給他,不禁側過頭去微微看了她兩眼,而此時的白芷心,一雙素手籠在袖間幾乎要掐爛了自己的手心,她憤憤的看了方娉婷一眼,待目光轉到方思遠身上時,便只甚愛慕和緊張。
方思遠淡淡的瞥了一眼白芷心,這才慢條斯理的開口道:“難聽。”
一句多餘的客套話都沒有,甚至連眉頭都不曾擡過,方思遠便毫不客氣的說出了這麼兩個字來,霎時間滿室寂靜,白芷心的一張臉更是瞬間變得慘白。她最驕傲的琴技既然被人如此貶低,而且那個人還是她一心思慕着的心上人。白芷心只覺得自己的身子搖了搖,頓時有些站不穩了,倒是丁琳琅出手扶了扶。
而白汐景更是瞪大了一雙眼睛的看着方思遠,不想他看起來儀表堂堂,溫文爾雅,卻是這般的毒舌。剛纔自己還說自己毒舌,跟他一比根本是小巫見大巫。
方娉婷聞言,眸子裡揚起一絲笑意,遂指了那白汐景開口問道:“那汐景的琴藝呢?”
屋裡的所有人在聽到方娉婷這句話時,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生怕方思遠嘴裡再蹦出什麼驚人的話來,就連方娉婷自己也不安的嚥了咽口水。
方思遠定定的看了白汐景兩眼,這才淡然的開口道:“尚可。”
兩句話,四個字,便已經道出了她們之間的高低。在聽到方思遠的斷言後,白芷心的一張臉頓時白的如同那紙片一般,一雙眼睛恨恨的看着白汐景。“方國世子與那白汐景私下交好,只怕這般偏袒可是要不得的吧?”
方思遠聞言卻是忽然一笑,只是聲音卻是極冷:“呵,偏袒?你當在座的真的都是聾子不成?是好是壞哪是思遠隨便定論的!”
“你……”白芷心氣的跺了跺腳,卻又說不出一句話來。
就在這時,葉凜卻忽然將目光轉向了白芷心,冷清的目光如同一條毒蛇般,看的那白芷心頓時一寒:“不知芷心公主的這位小丫環如何斷定汐景公主是故意絆倒芷心公主的?”葉凜將“故意”那兩個字咬得極重,似乎像是想到了什麼一般,他卻又忽然綻開了一個笑意。
那小丫環聽得葉凜這突然的發問,哪裡還敢看葉凜的眼睛,只能伏在地上瑟瑟發抖,竟半餉說不出話來,白芷心看得一陣焦急,只能暗暗的踢了那小丫環兩腳。這小丫環才結結巴巴的開口道:“是……是因爲……汐景公主與我家公主素來不和……所以……所以奴婢以爲是汐景公主故意爲之。”
“你以爲?以爲的事情也敢這樣拿出來說!好大的膽子!”小丫環的話音纔剛落,方娉婷便已經厲聲呵斥道。
事到如今,不管如何說,卻是再也不能給汐景定罪了。琴藝不如白芷心而暗害於她?簡直就是個笑話。故意爲之?證據都沒有,全然是那白芷心的丫環在那裡自說自話。這其中的貓膩就算不挑明瞭說清楚,不過在場的衆人又不是傻子,又何嘗不明白。
太子秦漠深深吸了一口氣,緩了臉色這纔開口道:“不過是誤會一場,既然已經清楚了,便就罷了吧。”
方娉婷見太子到了這個地步竟還要護着白芷心她們,心裡頓時有些不對付,開口還要再說話時,卻見白汐景微微向她搖了搖頭,這才生生的忍住了。
“汐景有些累了,太子殿下,可否容許汐景先行告退。”白汐景向着秦漠見了一禮開口問道,似乎對太子包庇白芷心她們並無不滿一般。
太子見汐景如此態度,不禁覺得有些訕然,忙點了頭應允了。倒是在場的諸位見白汐景如此大度,不禁紛紛留下了好印象,對其多加肯定了一番。
白汐景但笑不語,人啊,總是這個樣子,剛開始以爲是壞人的人,如果做了一件好事,衆人便會加倍的認爲她好。而一個剛開始認爲是好人的,一旦做了一件錯事,衆人便會完全忘記她的好,只記得她的瑕疵。
白芷心本想陷害白汐景,想讓她在所有人面前出醜,卻不想自己算錯了一招,不僅將自己的手搭了進去,最後更是把自己的名聲全部搭了進去,甚至生生的給着自己思慕的人留下了如此糟糕的印象。想到這裡,白芷心一口銀牙幾乎都要咬碎了,一雙眼睛瞪得通紅,死死地盯着白汐景。
白汐景似有所察,慢慢的迴轉過身來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不得不說,她確實是故意的,既然白芷心她已經因爲傷了手不能再彈琴而傷心着,她爲何不用她最驕傲的東西來徹底擊碎她僅剩的驕傲呢?
白汐景款款退下之時,在經過丁琳琅身邊,卻忽然輕聲的笑了,小聲的說出一句風涼話來:“太子妃娘娘,只怕過不了多久你便真的要喚白芷心一聲妹妹了。”
一句話氣的那丁琳琅的臉幾乎都扭曲了,待她轉身要尋那白芷心說話之時,卻猛地瞧見太子秦漠正一臉關切的小聲的與着白芷心說着什麼,她驀然間明白了白汐景的話,一口氣一個不順,差一點都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