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汐景不知道接下來的日子究竟是怎麼過過來的,整日裡渾渾噩噩,每每入夢便會夢見白汐月在火光中奔跑的樣子,然後便是她死的慘狀,兩種畫面不斷的交替着,讓她痛苦不堪。
白子譽來過了,可是二人之間竟是不知道說些什麼好,只能一起坐着發呆,然後再長長的嘆一口氣。因爲有了白汐月,白汐景自然不用再做那生祭,可是即使是這樣,心情也好不到哪裡去,甚至連慶幸都忘了。
這一日白汐景正在宮中用晚上的時候,一直伺候着白斂的宮人卻是匆匆忙忙的尋了過來,見到白汐景時猛的就跪了下去,臉色有些發白的開口道:“公主,大王他……病危,說是想見公主最後一面。”
他說的極快,一雙眼睛裡是濃重的不安。白汐景定定的看着她,似乎是不敢相信一般,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連手中的筷子落在了地上猶不知曉,只是愣愣的重複了一句:“病危……”
似乎是忽然反應過來這句話裡的意思,白汐景驀地就站起身來,也顧不着外面天寒地凍,推開門就向着白斂所在的落華殿跑去。
她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他了,自從她從聖安寺回來後,她便一直呆在自己的棲景宮沒有出過宮門半步,因爲她不知道……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他纔好。她知曉了太過殘酷的事實,對一切都充滿了不信任感,這種感覺慢慢將她吞噬,使得她只想把自己蜷縮起來,戒備起來。而她,不願意讓白斂看見她這個樣子。不是不怨,不是不難過,可是那個人畢竟是疼愛她這麼多年的親生父親,她怕自己會下意識地傷害他。
白子譽說,自從父王知道汐月的屍骨在祭臺後,他的病情便越來越重,大夫已然控制不了,說是心事太重,無藥可醫。
可是現在那個讓她尊敬,讓她喜愛,讓她憤怒,讓她失望的那個人,她的父王卻說想見她最後一面。他從來不是個喜歡錶達自己的人,所以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出自他心裡最深的肯定,現在的他說想見她最後一面,那麼便表示他的情況真的很糟糕,他已經撐不下去了。
“父王!”白汐景一路跑到落華殿也不顧宮人的行禮,提着裙襬就向着宮殿的最深處奔去,在推開最後一道門時,她看見白斂的牀前站着的白子譽,仍然是一身素白,可是露出的神情卻是那麼的悲慼。
白子譽的聲音很低很沉,給人一種無端的壓抑感:“汐兒,過來送父王最後一程吧。”
白汐景愣了一下,眼睛裡無可抑制的酸澀,眼淚似乎馬上就要不受控制掉了下來,白汐景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走到牀前。
白斂又瘦了很多,完全就是一副皮包着骨頭的樣子,已經看不出往日那丰神俊朗的模樣。他的眼睛緊緊地閉着,似乎在睡夢中也不安穩。白汐景慢慢的拉起白斂的手,卻覺得他的骨頭硌的自己的手生疼:“父王,汐景來了。”
病牀上的白斂聽到白汐景的聲音,眼皮動了動,可是卻像是缺乏力氣一般,竟是過了許久纔將眼睛睜開,他的瞳孔的顏色已經變成了灰色,就像是蒙上了一層霧一般,有些渙散,一直找不到焦點。
很久很久,他纔像恢復了一點氣力的模樣,把白汐景的模樣看了清:“汐兒,你來了,父王還以爲你還在生父王的氣,不肯來了。”
“汐景怎麼會生父王的氣,汐景是父王的女兒,哪有女兒會不孝順父親的?所以只要父王想要見汐兒,隨時都可以喚汐兒,汐兒便會馬上過來。”白汐景的聲音柔柔的,感覺到自己手中白斂的手冰涼刺骨,心裡便是一陣絞痛。
“汐兒……我的好汐兒,都已經長得這麼大了,我還記得你小的時候,這麼大,”白斂用手比出一個大小,眼神裡帶着一絲溫馨的懷念道,“是個愛哭鬼,老是黏着你母妃和我撒嬌,一不順着你的心意,就一個人委委屈屈的蹲在角落裡哭,也許你自己都不知道你那個樣子真是又可愛又好笑。只是後來我的汐兒便再也沒有對父王撒過嬌了,也不在父王面前哭了。父王知道汐兒長大了,可是……可是好孤獨。汐兒不再依賴父王,譽兒也越來越有主見,感覺到自己垂垂老去,卻發現自己再也抓不住什麼……好可怕……”
“父王……”
“現在我要死了,卻發現陪在自己身邊的人也就你們兩個了,父王……對不起你們,特別是汐兒,父王……對不起你,你會原諒父王嗎?”白斂的眼睛定定的看着白汐景,一眨也不眨,好像是在害怕自己一眨眼便會錯過什麼一般。
“父王,汐兒不怪你,不管是出嫁葉國也好,生祭也好,最終都是汐兒自己做的選擇,不怪父王的。”白汐景輕聲道,看着白斂那目光中的悲哀,她怎麼也說不出不原諒他的話。
“父王不是個好父親,也沒能夠好好地保護你們,可是……汐兒,譽兒,人如果真的有下輩子的話,你們可不可以再成爲我的子女,下一輩子我一定會做個好父親,好好疼愛你們,保護你們,彌補這一世父王的錯。好不好?”白斂慢慢握緊白汐景的手,看着站在自己牀前的一雙兒女,聲音裡竟是有了一絲忐忑和不安。
白汐景只覺得轟隆一陣哽咽,竟是說不出話來,而白子譽也是一陣沉默。白斂眼中升起的光芒慢慢的一點一滴的流失掉,顯得更加失望而憔悴。
“不好!一點都不好!”白子譽忽然開口道,他說的斬釘截鐵,卻是駭的白汐景臉色忽的發白,感覺到白斂的顫抖,白汐景驀地皺了皺眉喝道:“哥,你說什麼呢!”
“下輩子我不要在做你的子女。”白子譽不顧白汐景的斷喝,仍然一字一頓且極爲認真的開口道。
“哥!”白汐景不知道白子譽這是怎麼了,可是感受到自己身邊的白斂的情況,白汐景不由得有些着急。
“果然……是這樣嗎……”白斂低下頭去,一雙眼睛慢慢的閉上,似乎想要掩飾自己悲傷的情緒。
可是就是這時,白子譽卻再次開口道:“如果有下輩子,我希望父王做自己的孩子,由我來關心和守護着。父王這一輩子太勞累了,所以我希望父王下輩子能夠享福。”
白子譽的聲音不高,但是卻別樣的溫柔。
白斂聞言身子驀地顫了一下,然後緩緩的睜開了眼睛看向白子譽:“譽兒……”
“你們說,是不是死了以後,便可以找到你們的母妃?”白斂看着白子譽和白汐景那酷似青衣的容顏忽然開口道。
“嗯,一定可以找到的,因爲她是那麼的愛着父王。”
“她那樣的愛着本王,可是我卻欠她太多太多,若是能在幽冥遇見,我想好好的補償她,至少不能做的比她少。”白斂淡淡道,言語裡帶着一絲堅定和溫柔。
說了一會話,白斂的精神忽然間好了很多,說話的聲音也大了些,他懷念的說着白汐景和白子譽小時候的事情,可是說着說着,卻又忽然睡着,再次醒來的時候卻又會忘記自己之前說了些什麼,甚至有時候還會恍惚的將白汐景給認成青衣,自以爲青衣還在他的身邊,不曾離去。
白子譽和白汐景心裡明白白斂的時間真的不多了,所以都默默的守在他的身邊,沒有離開,就算有時候白斂忽然忘記了自己剛纔說的話,然後不斷地重複着說聽一件事情,他們也都是溫順的聽着,不打斷他。
他們不知道究竟能爲他做什麼事情,那麼至少陪着他走完最後一程。
還沒有等到第二日的第一道曙光,白斂便在這寂靜中去了。最後的一段話,是白斂斷斷續續的說給白汐景的話,他說:“汐兒,有一件事情父王沒有說與你,以後不管你知不知道我的病因……都不要再去追究了,而且……小心……你身邊……”
小心你身邊的什麼,白斂沒有說出來便去了,留下的隻言片語卻是讓人能夠清楚地感覺到隱藏的血雨腥風。
白斂大喪,舉國沉痛。白子譽他們本來還以爲白斂病逝後,白國的百姓肯定會動搖,可是卻不想白國的百姓竟是愛戴白斂的緊,因爲他的死訊,竟是化悲痛爲力量誓死要好好守衛白斂深愛的這片土地。
宮中的白汐景知道這些消息時,卻是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白斂捨棄一切都要守護白國,他的這份心終是被百姓接受了,他……也算是成功了吧。可是,對於他們這些子女來說,他……
“生前捨棄的,死後纔想要拿回來,可笑……還是可悲呢……”白汐景在心裡輕輕的喃道,想着白斂說的那麼多話,白汐景忽然間覺得感慨萬分,可是卻是再次陷入了一片迷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