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恨黎陽 24.他鄉團聚
面前的路漸漸變窄,雖然仍可容馬匹通過,但右側深不見底的堊溝卻讓人無法安心騎在馬上,只得下來牽着馬步行。
百里捷與何姝一個開路一個斷後。百里驥走在中間,不時地朝身旁的大地壑望上幾眼。以前他曾經計劃去東非大裂谷旅行,現在看着這相似的地質構造心中倒頗有些感慨。
小路隨着山勢回曲盤旋,三人走到背陽之處,百里驥登時覺得寒氣逼人。昨夜他們露宿在路旁,今晨又早起趕路,身上的單衣已是吸足了露水和霧靄,涼涼地貼着肌膚。再經這山風一撩,更是讓人冷得耐不住。百里驥揉着發癢的鼻子,終於痛痛快快地打了個噴嚏。
走在前面的百里捷停下來轉身問道:“駿逸冷麼?”
百里驥已覺呼吸阻塞不通,但此時正值夏末秋初,地上暑熱之氣盛足,人人都只着一件外衣。在這種情況下,他也不奢望另外兩人有多餘的衣服給自己,因此便不欲多事耽擱時間,忙搖頭說:“還好,不是很冷。”
何姝聽了撲哧一笑,從懷裡掏出手帕遞給他道:“好重的鼻音!快擦擦吧,鼻涕流成河了還嘴硬呢!”
百里驥略感尷尬地接過手帕,捂着鼻子說:“沒關係,我們趕路要緊……”話還沒完,忽然身子一輕,落進了溫暖的臂膀中。
百里捷單手把他抱在懷裡,牽了馬繼續向前走。
百里驥急忙掙扎道:“我真不冷!這些天你很少休息,必定也很勞累了。放我下來吧,讓我自己走。”
百里捷把他向上託了託,邊走邊說:“雖然看你如此懂事爲父很欣慰,但我倒是希望你能像其他孩子一樣頑皮任xing。”
“啊?”百里驥頗爲驚訝,心裡不禁爲百里捷的教育觀暗暗納罕。在他看來哪個做父母的不望子成龍?沒想到這個世界裡懂事的孩子在父母眼中竟然已經不吃香了!正胡思亂想着,就聽見百里捷繼續說道:“每思及此處爲父便愧疚難當。人道‘父子相親’,可你們兄弟倆在我面前都是小心翼翼的,從不曾吵架惹禍也從沒有過撒嬌嬉戲。我常年不在家中,你們的xing情喜好我也知之甚少……現在想來,爲父似乎根本沒了解過你們兄弟兩人。”
百里驥心中當然明白造成他們父子間隔閡的主要原因並非是百里捷所想那般,但乍然聽他對自己說這些話還是感覺挺惶恐無奈的,心思變換間早也忘了掙扎,只默默地靠在百里捷的懷裡。
跟在後面地何姝眨眨眼睛,小聲嘀咕道:“看樣子生個兒子也不錯……”
此後三人誰也未再主動開口,竟就這麼安靜地走了半日。其間左側的峭壁上偶然鬆落的小石塊驚得馬匹嘶鳴一聲,在寂靜地山谷中迴盪了好久。
地勢漸趨平緩,轉過最後的彎處,面前頓時豁然開朗。小路又變得平坦寬闊起來,直通入一片翠綠的竹林。微風過處,竹葉沙沙作響,遮映的日影斑駁婆娑。放眼望去,入目的全是大棵大棵的觀音竹,無邊無際望不到盡頭。
何姝以手爲扇,深吸一口氣嘆道:“好個清涼幽靜的處所!”
百里驥環顧四周,覺得這竹林竟十分的眼熟,一時卻也想不起在哪裡見過。只是這裡讓他越看越不舒服,心頭空落落的難受莫名,不知不覺眉頭便皺了起來。
抱着他的百里捷很快就察覺到他的緊張,摸了摸他微涼的手指問道:“怎麼了?”
“好冷!我們能不能快些離開這裡?”百里驥拉拉衣襟低聲說。
百里捷聞言立刻詢問地看向何姝,後者忙道:“沒關係,我也覺得挺冷的。”
於是三人又重新騎上了馬,沿着小路一前一後在蔭翳的林中飛奔起來。略微落後的何姝偷偷抹了把汗,心中暗暗發誓一定要教百里驥練武。
跑了約莫半刻鐘的工夫,百里驥忽然感覺頸上一鬆,接着玉佩便滑出衣服掉了下去。百里驥趕忙叫百里捷停下來,後面的何姝一驚之下也匆忙拉住繮繩。
好在那玉佩是白玉雕琢,掉在泥土和落葉上倒也顯眼,三人沒多久就在不遠處找到了玉佩。百里驥接過來拿在手中仔細一看,見那玉佩完完整整的沒有絲毫磕碰的痕跡,斷掉的鏈子也好好纏在玉佩上。
正打算重新戴好,手中的玉佩竟微微抖動起來,還伴着細小的嗡鳴聲。驚奇之下,百里驥忙叫另外兩人來看,豈料剛一轉身,玉佩便沒了動靜。遲疑片刻,他又把玉佩對準最初的方向,果然見玉佩又出現了先前的異常。心中一動,百里驥驀然想起某人似乎說過這對玉佩相互之間會有感應,當下便將玉佩託在掌中,朝着它所指向的竹林深出走了過去。
百里捷和何姝在他身後看得明白,兩人神情嚴肅地交換了個眼色,立刻也跟着他走進了竹林。
話說關靜負着百里騏剛轉出山谷,忽然隱約聽見有馬匹的嘶鳴聲從後面傳來,兩人心中俱是一凜。好在前面適時現出一大片竹林,兩人便避進了竹林深處。
百里騏雖然是孩子的身量,但對於瘦弱的關靜來說卻是不小的負擔。一路見她走得吃力,百里騏心中早已過意不去。此時感覺到她呼吸漸促,忙再一次主動要求停下來休息。
瞥見一旁有段半截的竹筒,百里騏將它拾來杵在地上,附耳過去細細聽着。
一陣低沉的震動聲由遠及近,復又漸漸變得模糊,快要聽不真切時卻戛然而止。
擡頭對上關靜注視的目光,百里騏勉強扯動了一下嘴角道:“聽聲音並不像是大隊人馬,至多三五騎的樣子,多半是過路的,你別太擔心了。”
關靜微怔,繼而微笑着感嘆道:“我的卿兒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厲害了?”
百里騏本想推說是叢生教的,話到嘴邊又怕勾起關靜的傷心;若說是夢若溪教的,更怕她聯想起百里捷來。雖然敵人的話未必可信,但他拿不準關靜的想法,哪裡敢貿然提及。左思右想竟然無話可說,無奈下他也只得沉默不語。
心思輾轉間百里騏忽然感到貼在胸口的玉佩微微一震,連帶着他整個身體也反射xing地顫了顫。剛纔他聽見遠去的馬蹄聲中斷,便推斷騎馬的人很可能已在附近停了下來。爲免關靜擔心,他這話並沒有說出口。此刻身上的玉佩無故震動,他心中第一反應就將它認作警示。環顧四周,入眼的全是大同小異的竹子。百里騏明白在這樣缺乏方位標示的環境下極有可能迷路,再加上對方的位置不明,如果亂跑反而會加大正面遭遇的可能xing。倒不若以靜制動,悄無聲息地隱藏好自己,觀敵之意再作應對。
關靜看到他身體一震只當是傷處疼痛,連忙去掏路上採來的草藥,卻被百里騏一把拉住道:“娘,我們擺個陣勢好不好?”說着他便扶着一竿竹子站起身來……
百里驥只盯着手中玉佩的動靜,身後跟着的兩人卻發現了問題。
何姝擡頭望了望天,面帶猶疑地看着走在前面的孩子,終於忍不住低聲向百里捷問道:“百里大哥,你察覺到什麼不妥沒有?”
百里捷略一頷首道:“確實,方向變了。”
何姝忙點點頭說:“我們明明是直走來着,怎麼會改了方向?莫非這林中有怪異?”
百里捷四下裡迅速掃了一眼道:“似在陣勢之外。”
“陣勢之外?”何姝不解地重複了一遍,頗爲困惑地問道:“既然在陣勢外我們怎麼會變了方向呢?”
“陣勢也分攻守。攻陣主克敵,將敵人圍於其中才啓動;守陣主自保,只要有人靠近便會發動起來。因大部分陣勢攻守兼備,純粹的守陣倒是很少有人使用。這周圍大約是有個守陣吧,所以我們一靠近便被轉開了。”百里捷低聲解釋着,視線卻緊跟在百里驥的身上。
何姝一愣,奇怪地指着百里驥問道:“那讓他這麼亂闖不要緊麼?”
話音剛落,前面的百里驥忽然加快了步伐,兩人也正待緊跟上去,卻見他小小的身影驀然憑空消失在一竿粗壯的觀音竹前。百里捷與何姝還沒來得及驚訝,就聽他的聲音從前面清楚地傳來:“娘!總算找到你們了!”
面前的幻象瞬間消失,彼此日夜相牽念的人終於近在咫尺。
百里驥早被泣涕如雨的關靜緊緊擁入懷中,百里捷則不言不語地輕輕攬嬌妻入懷,百里騏被百里驥攥着衣袖拉住——這一刻沒有人開口詢問什麼,甚至只有關靜一人在無聲地流淚,但一家人默默站在一起的樣子還是讓一旁的何姝紅了眼圈。
剛開始關靜的眼中只看得見丈夫和兒子,竟沒發現何姝的存在。待到心情稍稍平復時她才注意到一旁忽而看天忽而望地的陌生女子,忙有些羞赧地舉袖拭了拭眼睛。百里捷也意識到自己的失禮,在關靜耳邊輕輕說了幾句,兩人一同走過去和何姝寒暄。
百里驥終於逮到機會單獨和百里騏說話,連忙拉着他胳膊想往一旁拽,卻聽見他吃痛地低哼了一聲。同一時間百里驥也摸到了他身上的異樣,掀起他的衣服一看,果然見裡面包紮地像個木乃伊般密實。大驚之下,他上上下下將對方打量了個仔細,難以置信地自語道:“那些夢境竟然是真的……”擡眼對上他的眼睛,百里驥追問道:“你怎麼會弄成這樣?現在怎麼樣?要不要緊?”
百里騏見他的氣色也不佳,蒼白的臉頰有些微陷,眼下還帶着青暈,便皺眉道:“說來話長。且不說我,你這又是怎麼弄得?我怎麼聽說你死了?”
百里驥摸着後腦勺說:“這幾個月發生的事情太多,我一時也不知該從何說起……反正還活着就好了。
“沒錯,以後慢慢說罷。”百里騏朝關靜她們的方向看了看,瞥見她面上的笑容不禁也舒展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