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讓人不得不佩服的是,即使在這樣的環境下,王二小也能夠讓這齣戲唱的一個高潮接着一個高潮。

鄭利庭所在的莊上,第一次請王小二來唱戲就讓幾乎所有人都記住了他,並統一口徑地感嘆道,"到底是吳州劇團頭牌啊"。

鄭利庭家是住在莊子的西邊的,因是中間隔着一條算河不是河、不是河又被叫作河的橢圓形水塘。水塘西邊,也就是鄭利庭家住的這邊共計8戶人家,便是莊子里人們叫作的河西。水塘東面,人家來的多些共17戶,便是莊子里人們叫作的河東。自然形成的村莊,西8戶東17戶,原本就連本莊的人們也沒有覺察到共計25戶這一說法有什麼不妥。

那年大隊要求生產隊統計各戶人口,報到大隊的時候,大隊會計隨口說了一句,“怎麼25戶呀!”,“2、5、2、5,多不好呀!”。這個話就是不能重複,大隊會計一說出這話之後,一同來報這個統計表的其他生產隊的人,也就這麼笑着說道,“2、5,還真巧”,“乾脆叫2、5隊散了”。話者無心,聽者有意,鄭利庭所在的生產隊的這個人可就不願意了,“你們纔是2、5隊,你們纔是2、5隊呢!”,倆人你一句我一句,好險要打了起來。

這人回到莊上之後,和生產隊長一說這事,生產隊長也是氣得不輕。可話又說回來,氣又有什麼用,誰叫咱莊上就正好25戶呢。隊長一合計,如何叫咱莊上多一戶或少一戶呢?生產隊長想着,少一戶是不太可能的。多一戶其實也是很簡單的,這生產隊長是想得什麼辦法讓莊上多出一戶兩戶的呢?那就是分家。你可別說,這個倡議很快就得到整個莊上90%以上家庭的贊同。從隊長家開始,兩個已經結婚的兒子從家裡分離出去,鍋碗瓢盆之類的由父母給配齊後,便就帶着自己的老婆過起了日子。如此一來,原本25戶的莊上, 一下地變成了39戶,當年年底的時候,莊上又多蓋起了十幾進三架樑的土坯草頂屋,那些個分家了仍然和父母住一個屋子裡的年輕人搬出老屋時的那個高興勁是表現在臉上,體現在激情上的。無論在什麼條件下,長大結婚娶妻的兒子們總是想着儘可能地與父母分開了住,這絕對是一種默契的共識。從晚上看戲的陣勢來看,應當是全村39戶全部出動了,即使沒有全體出來,那35戶是絕對有的。

“叫聲婆婆聽仔細兒,說守節立志是狗放屁兒,三從四德是瞞哄人兒,思想落後啊,欠學習兒,哪來的鬼來,哪 兒來的神兒?我一朵鮮花爲的是結籽兒,這就叫人留後代兒,草留根兒”。正當王小二這段唱詞引得場子底下紛紛低聲議論的時候,就聽有人喊道,“河東失火了”。沒有完全從戲裡走出來的人們,擡頭一看,東面已經紅了半個天。

差個十分八分鐘就將結束的演出,只得提前結束。

人們都衝向了火的方向,着火的是河東往西數第二家的廂房,也就是吳州人嘴中的鍋屋,火苗已經快衝到屋頂。

人們一邊跑,一邊操起自家的、別人家的桶啊、盆啊、瓢的,就往着火的方向跑去。

到底是人多力量大,也就是兩三分鐘的功夫火就被澆滅了。本就簡陋的鍋屋損失不是很大,除了堆在鍋膛門口的麥草被燒光外,就是鍋屋裡面薰的漆黑。

農村人的情感就是那樣的單純,沒有過多的客套,看到沒有多大的事情,人們就都各自往自己家裡走去。

在回家的路上,緊張的心情平復了許多。人們才覺得剛纔救火的時候好象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不對呀!他家水缸裡面的水怎麼那麼多呀!”,“是呀!火都救好了,我看到水缸裡還有大半缸水呢!”。大夥就這樣帶着疑團進入了夢鄉,剛纔那陣跑着去救火也都累了。

第二天,聽到老樊頭給出的答案時,個個又都感覺到頭皮直髮麻。“那是蛇被鄭利庭家的虔誠感染,往那家人水缸裡不斷地加水了”。人們信也好,不信也罷,反正火就是那一個水缸裡的水給澆滅的。

一九七七年春節前的一天,代銷點的老唐頭戴着他那副不知是老花還是近視的眼鏡,在給村東頭第四家柴四柱的老婆念着柴四柱從省城寄的信。信中在交代老婆一些事情之後,重點提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已經到省城任農業廳廳長的秦衛國被逮起來了,具體什麼原因,他也沒法打聽,並提到已經到省城大飯店工作了好多年的邵松林和他大兒子邵林平,可能也因爲秦衛國的原因要從省城回到鄉下了。

那寫信的人,本來是想平靜地表述這件事情的,可經老唐頭一字一頓地念來就失去了原先的味道,變得有些刻薄、有點幸災樂禍起來。

好事不出門,壞事揚天下。本來與自身沒有什麼關聯的一件事,在鄉下很快成了一個不可多得的新聞,不到半天的時間,也就是邵松林家裡還不知道爺倆要回來的時候,整個吳州三鎮就都傳開了。

尤其是金灣鎮這邊,以鄭利堂爲中心的一幫人,表現出了一種超乎尋常的高興,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們既是對秦衛國的遭遇的一種幸災樂禍,也是在笑話邵松林爺倆被趕到鄉下。鄭利堂雖然知道自己能夠到鎮上食堂工作,秦衛國是給出了力的,可這事比起鄭牛年的死來說也就真的算不了什麼了。雖然鄭牛年在世的時候,對自己不怎麼樣,但他畢竟是自己的二叔。所以,嚴格意義上來講,鄭利堂對秦衛國是有恨意的。所謂"愛屋及烏,恨屋及烏",鄭利堂這邊對邵松林一家打內心來說也是十分不友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