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興旺調到省煤炭局第一招待室後,就再沒有象在秦嵐煤礦招待室那樣經常性地到後廚親自操作。
偶爾穿上那印有第一招待室字樣的廚房工作服到後廚露上一兩手的時候,那肯定是大領導親自交代過的,招待的要麼是比大領導還要大的領導,要麼就是大領導以爲必須以那樣的規格和這樣的菜來招待才足以表達心意的與自己私下交情比較到位的領導或朋友。
每次那盤子鹽水鵝必是客人的搶嘴貨,幾乎是半個小時不到,那盤子裡僅剩下滷水鋪底了。
這個時候鄭興旺就有再上一盤的想法,在徵求大領導的意見的時候,大領導總是笑着表示不贊同。
剛開始,鄭興旺有點不那麼理解,後來他慢慢悟到了領導的意圖,無論多美味的菜餚,只能是在點到爲止之間,吃多了也就失去美食自身的那種引力,食多了便再也沒有它的誘惑力。
領悟到了這點,他在心裡又默默唸着那句話,“領導就是領導,他之所以成爲領導,他肯定在某方面有他的過人之處的”。這句話是他這麼多年來的一種心得、感受或叫體會,但他卻從未在任何場合、對任何人,甚至自己也沒有對自己用自己的嘴來說出來過這句話。
爲了展示這鹽水鵝的獨到的魅力,每次在動筷子之前,大領導都要將這道菜有點誇張地介紹一番,基本是待到客人們聽得口水都快流出來的時候,他纔不失時機地招呼大家動筷子。
剛開始的時候,鄭興旺還是很欣然地接受着大領導的誇獎和客人們的讚美的,等到鄭興農在省城的“無名之鵝”略有那麼點名氣的時候,他的心裡便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當他再次在第一招待室用鹽水鵝的招待大領導的客人的時候,領導和客人們給自己投來肯定或讚許的目光的時候,他的內心有着任何人都覺察不到的不踏實,打心底感覺到自己對不起在桌的這些對自己信任的讚賞的領導們,尤其是賞識並有恩於自己的大領導。
這麼多年了,從秦嵐煤礦到省煤炭局,自己能夠呈現給領導們的主要就是這份能夠吊足他們味口的鹽水鵝,而自己確確就是在這一點上欺騙了包括大領導在內的所有的領導。他從來沒有用祖上傳下來的秘方給領導們做過一次真正的屬於鄭家獨特味道的鹽水鵝。
在鄭興農的“無名之鵝”開業半年之後的一天,鄭興旺讓鄭興農給自己剁半隻鹽水鵝,並一定讓鄭興農收下他的錢,否則他就不買了。
鄭興農楞是被哥哥的舉動給嚇住了。自自己的店營業正常之後,大哥也來過不少次了,你說剁個四分之一或半隻的,什麼時候和自己談過錢的呀!他自己也就從來沒有想過他們弟兄倆之間還存在錢的問題。即使大哥你現在讓我將整個店面都給你,或者說是讓我每天給你送幾隻鹽水鵝,我也不可能跟你要錢的。
這大哥今天到底是怎麼了?看到大哥一臉嚴肅不象開玩笑的樣子,鄭興農在收他的錢的時候,那迷惘的眼神無人能夠看懂。
到省城兩年多的時間裡,鄭興旺多次想買點禮物到大領導的家裡去表示一下自己的謝意,可往往是話剛開口就讓大領導給攔了回去,“好好工作,就是對我最好的感謝”。雖有那麼兩次去過大領導的家裡,但那是去給領導幫忙做家宴招待客人的,自己是沒有機會給領導表示的。
那天中午大領導招待的是老單位彭州礦務局的一位副局長,老單位來人,大領導讓他參加作陪,酒桌上大領導一段鹽水鵝從彭州到省城雷打不動做主角的感慨,讓鄭興旺的心裡再一次觸動着。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無論我如何盡心努力地做好這道鹽水鵝,讓大領導滿意,讓所有客人高興,但我的良心上還是摸不出這個坎”,“我不好再對領導隱瞞什麼了,爲必須向他說清楚,雖然這件事,我不說就永遠不可能有人知道”,鄭興旺的內心鬥爭着。
這裡雖然談不上良知戰勝什麼之類的,也不存在鄭興旺對領導忠誠與不忠誠的問題,但他就是在這件事情上自己纏住了自己,非得要給領導一個合理的,其實領導根本不需要的理由。從鄭興農那些非得用自己錢買的發地半隻鵝是用途已經是不言自明瞭,他要帶着有着自己家滷水靈魂的鹽水鵝去給領導講一段關於老鵝的故事,訴說一下內心的真情實感,最根本的目的是給對自己有知遇之恩的大領導賠禮道歉。
大領導欣然接受了鄭興旺的道歉。
“我非常理解你的,小鄭!”,“你不要有什麼心理壓力,感謝你跟我講了真話!”,“既然是祖訓,那你就得尊崇!”,“放心吧!你還是按現在的做法做那鹽水鵝,哪天想吃正宗的就讓你去你弟弟那裡買!”,“再說了,你弟弟這個有着你們家祖傳老滷靈魂的味道,未必就有你做的好吃!”,“你做的鹽水鵝,叫傳承中有創新,我還是喜歡吃你做的!”,看得出大領導是話是真心的,鄭興旺心裡有了好長時間的這個結就這樣輕易地在大領導的談笑聲給解開了。
其實,也就是這次鄭興旺的坦誠,讓大領導對他的認可度進一步加大。
如此人品的年輕人,不應當繞着那鍋臺再轉下去了,應當放到更重要的崗位上去。
鄭興農“無名之鵝”,就是那生意好的不得了的時候,也就是他的小店開業一年半的時候,在鄭興旺的參謀下他做出了一個令人所有人都想不到也想不通的舉動,那就是從那年的中秋節的前一天八月十四起,無論生意多好,每天只滷製二十隻鹽水鵝,多一隻不賣,少一隻也不賣,什麼時候賣完就什麼時候打烊。
而且從那天起鵝四件和鵝血不再單獨再賣而是當然搭配食品配送給前來買自己家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