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可辜負

無可辜負

被關在家裡已經好幾日了.鵬之足不能出戶,除了管家也接觸不到其他人.消息都只能從管家那聽來:燕南軍造反......大臣們跪在宮裡一天滴水未進......相爺倒是沒跟着一起......

鵬之早就做着兩手準備,親信書僮已經被派出去安排.事情變得太快,鵬之心急火燎地等待親信回來.表面上還不露聲色.只是對管家抱怨書僮回鄉探親,他在家悶得不行,央求着管家給他請戲班來看.管家樂得給少爺送個人情,請了王城最大的戲班到家裡搭臺唱戲.白天箱進人出,好不熱鬧.不過門口侍衛是一點沒有放鬆,鵬之是毫無逃跑的機會.

又瞪着眼睛聽完一天的敲鑼打鼓,鵬之躺在牀上,憂急得合不了眼.突然,聽得有人輕釦窗臺.鵬之心中一喜,趕緊翻身下地,打開窗戶.一個少年倒吊在窗臺上,正對他嘻皮笑臉.果然是書僮王虎.鵬之大喜道:“你可算來了,我還怕你楞頭楞腦地衝回來,也被他們扣住.”

王虎長得虎頭虎腦,看起來不聰明反而有些憨直.不過人是不可貌相的.他嘿嘿一笑,對鵬之道:“我又不傻,你不是要我回來的時候多個心眼嗎.門口戲班子進進出出誰看不到.相爺這個時候是沒有閒心聽戲.你哪是聽戲的人啊.少爺,一切都準備妥當.你現在跟我走吧.”

鵬之點頭道:“那就好,交給你我就能放心.怎麼走呢?”

“翻窗走屋頂啊.”看到鵬之的臉刷地扭在了一起,王虎趕緊補充道:“有我呢,不會讓你摔的.少爺你什麼都不用帶,我都有準備.”

“好,”鵬之選無可選地同意,正要擡腳翻窗,突然想到了什麼:“等等,我還是要拿個東西.”他走到牆壁前,掀開那幅山水畫,從暗格裡取出卷軸.用力對王虎點點頭:走吧!

“朕不要看這些東西!”勤政殿內,蕭言拍案而起,將手裡的奏章擲在裘良身前.她如此動怒,把站在御椅後的小童嚇了一跳.小衣負命未歸,剩小童一人爲蕭言所急,接連發生這麼多這麼糟糕的事,她已有些承受不住.

小童偷眼望去,見蕭言揮手指着殿門厲聲對裘良身後的文森道:“你告訴跪在外面的人,他們想跪多久就跪多久.朕的皇宮乾淨的很,讓他們放心跪!只是往家跑的時候,不要嫌宮門太窄!”奏章落在地上字跡被封頁擋住.只看得見寫在最後尉遲蕪三個字.

文森和王暢站在階前,誰都沒有去撿奏摺.裘良跪着不動,擡頭直視蕭言,已略違君臣之禮,但他並沒收回目光,直看得蕭言扭轉頭去.朱清語重傷危急,在當地簡單醫治後正在被送往王城的路上,此刻自然沒有出現在蕭言面前.

蕭言看着面前的三位老臣.他們沉默間就是要把蕪拉去上天無路下地無門的深淵.聖旨被截,燕南軍投了濮昌.文森已經把李頡夢部倖存御林軍的急件遞上:假聖旨未提蕪現況,只說徹查燕南軍嫌疑.竟引起叛亂.二十萬燕南軍,十萬散去,十萬投了挨近燕南的濮州.居然沒有一支隊伍回到朝廷旗下.李頡夢在燕南被傷,逃往臨近州郡.至今重傷不醒,生死未明.御林軍統帥的名號在這個時候特別顯眼.燕南軍自己將嫌疑作實.朝廷內外的矛頭又一次不可偏轉地指向尉遲蕪.蕭言或許能夠不顧殿外諸臣的跪逼,卻不能坦然接受住裘良的目光.

“皇上,”文森開口,打破沉默:“御林大戰在即,百姓彷徨.朝廷已無藉口拖延,請您當機立斷.尉遲蕪是死是活,不可再拖.”他語氣懇切,態度謙卑,卻是將活的那條路堵死.

“出去,讓朕靜一會.”蕭言看見案角的紫燁石,聯想起蕪送鵬之的那條手鍊.突然不再困惑,一時間只想見蕪.

文森又是一躬到地:“皇上,臣也在殿外等着您的旨意.”說完,下殿而去.王暢像是沒有什麼話要說,一語不發地行禮離開.裘良磕了個頭,心急如焚地喊着蕭言:“皇上!”見蕭言不爲所動,只得顫微地起身,退殿而去.

待他們走盡,蕭言對小童道:“我們去寒鍾寺.”

小童吃了一驚,膽戰提醒蕭言:“皇上,大人們還跪在外面......”

“走後門!”蕭言斬釘截鐵地命道.說完,她已脫下朝服拋給侍從.另一個侍從趕忙從後殿捧來便服讓蕭言換上.頃刻之間,一切都準備妥當.

蕭言大步走去,小童足下發力才能跟上.蕭言雙眉緊鎖,只顧向前: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我不會讓你死!

話說蕭言已經幾日沒去寒鍾寺.偏偏王鵬之也沒有再來,得不到宮裡的消息.蕪自然擔心不已.她被禁足在寺內不得離開一步,所以也無法可想,只能每日將濮昌兩軍的進兵可能在地圖上標出,再寫明應對之法.好讓自己有事可做,不去胡思亂想.

今日天色已經不早了,蕪披衣坐在平臺石凳上,對着蠟燭發呆.手邊,是她還沒寫完的手稿.毛筆幹了也沒去蘸墨,心裡正猜蕭言今夜會不會來,一直忘了落筆.突然一陣腳步聲急行而來.蕪驚得筆尖一抖,站起身來.仔細聽去,驚喜轉爲失望:不是蕭言.

蕪將毛筆放下,繫好外衣的袍帶.看清來人後,心裡有些忐忑:這麼晚了,他來幹什麼

來人正是王鵬之.幾百階山階他一口氣跑了上來.扶着石桌站着還有些氣喘.鵬之每次來見蕪都是官服玉帶,舉止儒雅,從容不迫.現在穿着便服,還氣喘吁吁,實在讓人奇怪.蕪不僅感到奇怪,還從鵬之憂急的神色中看出擔心的端倪,她上前問道:“王大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些日子來她和鵬之已熟絡不少,客套的話早就省去.

好容易把氣喘勻,鵬之藉着月光,深深地看着蕪.蕪被他盯得彆扭,直向退後避開.剛想扭頭,鵬之開口道:“你聽好,別把我的話當開玩笑.”他身子微向前傾,拽在手心裡的手鍊已滿是汗水.他握拳捏了捏手鍊,似乎要增添些自信說出下面的話:“蕪,你要跟我走!”

“啊?”蕪的單名,只有蕭言纔會這樣叫.突然間聽到這個字由鵬之說出,驚得她真的向後退了一步,脫口問道:“去哪?!”

鵬之說出心裡話,激動難以自制,隨着蕪向前跨了一步,拉起蕪的手腕.這下湊得近了,蕪驚恐地甩開鵬之的手,用力將他推開:“王大人!請你自重!”

鵬之被推得一怔,倒是冷靜下來.垂手站開了一點,看着蕪受驚的樣子,愧疚不已:“對不起,我嚇着你了.”沉默了片刻,鵬之看蕪也平靜下來,繼續說道:“我已經被我叔叔禁足在家,現在偷跑出來......朱大人遭襲,聖旨被截,應該是濮昌......”

“老師遇襲,她怎麼樣了?!受傷了嗎!”蕪聽到朱清語遇襲,滿心只擔憂老師的安危.

鵬之搖搖頭道:“受了傷,現在衣侍衛正護衛她趕回宮.”說完,他又加了一句安慰蕪:“只是受傷不輕,應該沒有生命之礙......聖旨傳到燕南軍,自然是假的.造謠煽動下,你手下大將趙贛帶着十萬燕南軍投了濮州.”

趙贛!蕪難以置信:他怎麼這麼糊塗啊,他不衝動啊......投了芝婷,那蕭言......

蕪腦海裡飛快地轉着彎,鵬之見她神情閃爍又不說話,就繼續說道:“你應該明白這件事的後果.大臣們爲了逼皇上處置你,已經跪在皇宮裡一天半了.皇上這次是無能爲力了.所以我要帶你走.”

蕭言,蕭言......霎那間,蕪的心裡只有一個人,聽到鵬之如此說,纔回過神來:“放我走,是大罪.你要背叛皇上”

“不是,”鵬之立即反對,神情嚴肅.他長相很有男子氣概,認真地時候更顯得堅毅:“皇上和你一起長大,她不想讓你死.如果我帶你逃了,她可以把罪責推到我身上.朝臣的注意力也會從逼迫皇上轉到抓捕我們.我已經全部安排好,他們是找不到我們的.”鵬之說話間,已經把我和你合併成我們.蕪聽着非常無措:“你會連累你叔叔的!”

鵬之又搖搖頭道:“也不會.當然他會受點牽連.文森一黨一定會藉此攻擊他.這正是皇上的機會.朝堂是個翹翹板,勢力均等才能平衡.我叔叔勢力若被削弱,皇上正可支起一杆,撐起漏出的權利.”

常年在外打仗,兵法是爛熟於心胸,但這朝堂之事蕪卻不是很得心,她一時找不出話來反駁.擡頭看着鵬之.他目光炯炯,透出自信,讓人覺得可以依靠信賴.蕪有些恍惚,向鵬之問出自己的疑惑:“你才認識我短短几天,爲何要爲我拋棄一切?”

鵬之微微一笑,將捏在手心手鍊帶好.柔聲對蕪道:“不止幾天,好多年了.”說完他將隨身帶着的卷軸展開,取過蠟燭,將畫中人給蕪看:“不知你還記得嗎.四年前我被派到南方歷練,在湖州做一個小軍官.那次湖州軍去燕南軍觀摩,我也在隊伍中.只見到你這面,”鵬之點了一下畫,向蕪示意:“在山坡上,你騎馬迎風而立......我再也忘不掉,回去就畫了這幅畫.這些年,它從來沒有離開過我的身邊.”蕪看着畫中的四年前的自己,稚氣剛退.氣勢雖未滿,但英氣勃勃.蕪沒想到鵬之對她已經用情多年,當下長嘆口氣,心裡已有了決定:“你對皇上很忠心,對不對?”

“日月可鑑!蕪,”鵬之把畫放在石桌上,突然把蕪拉進懷裡.“今天這麼晚了我也不能久待.我明天就帶你走.所有都安排好了.我能帶你逃出這裡.而且,”鵬之擡手晃了晃手腕上的手鍊:“你也不討厭我對不對.”

被鵬之抱在懷裡,這是蕪沒有料到的.男子胸膛的包圍,是和蕭言完全不同的感覺,蕪本能地排斥,掙扎着想要脫開,卻在這時從正對平臺的石階上聽到一陣輕微而又熟悉的腳步聲.

如電光石火般,蕪焦躁的心思瞬間如冰水樣冷靜.從眼角掃去,來人的身影正停立在轉彎的石階上.蕪不再遲疑,擡手捧着鵬之的臉,仰頭吻住他脣上.鵬之心裡劇烈一震,接着被巨大的幸福感包住,是一點也沒注意到還有第三個人存在.長吻過後,蕪用餘光看去,人已離去,只剩下月光,冷冷清清地流過石階.

像完成了一件艱鉅的任務,蕪鬆了口氣,淚卻奪眶而出:鵬之,對不起,我欠你的只能下輩子再還了.

殿門開了又合上,蕭言將內侍趕出殿堂,丟小童在門外.一個逃也似地奔進殿內.跌撞中被錦布的邊緣絆住.蕭言踉蹌地撲倒在地圖上,恍惚中居然顧不得用手去擋,頭隔着錦布重重撞在殿石上.低沉的悶響微微迴盪開,頭有多痛可想而知.可此時心痛已經完全佔了上風,讓她感受不到其他.

蕭言左手撐起身子,右手按住胸口.苦痛在心尖炸開,不知把心逼到何處.傷悲破籠而出,無可抑制地向上頂.淚水被頂出來,“吧嗒吧嗒”地落在錦布上.剛剛所見那幕彷彿還在眼前.聯着先前蕪送給鵬之手鍊,蕭言明白了蕪的用意.躲起來的心又被揪出來,藏無可藏,只得被痛苦凌遲.

他們逼我,你也逼我......蕭言扯着錦布,力氣大得快把它捏破.她握着的是地圖上的天下,天下這麼大,她卻無路可走.

......想這樣做讓我絕望,何苦呢!她猛地鬆開錦布,直直地挺起身子.環視着空蕩的殿堂,害怕地抱住了頭:這個地方,我不要!淚還含在眼眶裡沒落下來,心底的吶喊堵死在嗓間,一聲也發不出來.

我到底有什麼?至高無上的御椅操控生死的大權仙境夢幻的海市蜃樓......萬歲,皇上萬歲......是皇上又怎麼樣!我不要!我不想要......我要她,只要她......淚又順着臉頰滴在地圖裡城池山峰間,泛開一朵朵漣漪.淚水帶走蕭言全部勇氣,剩下的懦弱惶恐讓她只能顫抖.此時此刻,真的到了崩潰的邊緣.

離開這裡......帶我走!蕭言掙扎地爬起來徑直向御書臺走去.

這些不要,都不要......她把內侍整理在御案上的奏章又推落在地上,昏昏沉沉地把御劍歸塗取下,緊捏在手裡.

這樣好,懸劍走江湖......蕭言又把筆筒裡的毛筆抓在手裡:作畫也好,寫字也好,學書上的文人,字畫都可以養活自己.她又看到案角上的詩書,也捧在懷裡:對,對!還能教書!她說過的,在江南鄉下,蓋一間小房,買幾畝田地,兩個人......

想到這裡,蕭言突然停下動作,呆住不動.良久,懷裡的書本毛筆“漱落落”地掉在地上,再不去撿.她看到了案角黃金方盒,盒子裡是林氏王朝傳國的玉璽.

“父皇......”蕭言輕聲吐出這兩個字.只有兩個字,卻能將剛剛所有的渴望擊得粉碎.

“言兒,你捧起玉璽這刻開始,這個國家就是你的.你要揹負得起啊!讓我放心吧......”

皇帝的話,一字不漏地響在腦海裡.同時想起的還有皇帝的期許與信任.“父皇,對不起!”蕭言想起父親,直想抽自己耳光:父皇就是身患絕症還在爲我清理國事.就是忍痛吐血,也要把叮囑我的話講完!就是最後彌留都是想着我,想着這個國家.我怎麼對得起他!我怎麼能一走了之!

蕭言用歸塗撐在地上,讓自己能立着不倒,用力回憶着父親的告誡. “父皇,我能怎麼做......”

“身在皇位,不可用情太深.”皇帝說這話時無奈又決絕的表情像塊烙印,打在蕭言記憶上永世難去.順着愧疚,蕭言想起皇帝的另一句叮囑:該殺就殺.

“啊!......”蕭言再也忍受不了,一聲長嘯中抽出歸塗,用盡力氣甩開.劍不偏不倚地紮在地圖上王城的位置.劍刃鋒硬無比,刺破殿石,將地圖定住.

“哐當,”劍鞘滑掉在地上,蕭言垂下雙手,走去拾起剛剛拋在地上的奏章.她用食指在劍鋒上抹過.血珠匯落地圖,將王城的城池染得一片紅愴.

十指連心,傷口與錦布相磨的劇痛後,奏章上尉遲蕪三個字已被重重的兩劃覆蓋.不是硃砂,卻紅得更加驚心.

我真的可以用我的全部來愛你,惟獨不能讓九泉下的列祖列宗責怪父皇把國家交給了亡國之君.

“來人.”蕭言毫無表情,麻木地看着應聲出現在殿門口的侍從,虛弱地命道:“宣王鵬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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