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情似無三

有情似無(三)

孫太醫退出沁星殿時,已經夜深人靜.他提了提勒在肩上的沉重醫箱.皇帝命太醫院對他的病情三緘其口.醫侍早就打發下去了,醫箱也只能孫太醫自己背.他低着頭慢慢走着,苦苦思索還有什麼法子可以給皇帝續命.正要走出長廊,一聲低低的“大人留步”,讓他吃了一嚇,停下腳步.

孫太醫已經聽出說話者是誰.他沒有立即回頭,而是站着定了定神.這個長廊的拐角沒有點燭,不過月色很好,像文森這樣眼尖的人應該還是能看到將表情看透,至少要把緊鎖的眉間展開.

“下官見過文大人.”孫太醫轉身向從拐角處走出來的文森行禮,將剛纔的愁容全部藏在一臉平靜後面.

文森點點頭,以示回禮.至從知道皇帝急宣太醫會診後,他守在這裡已經整整一晚,畢竟年事已高,疲倦已經寫在臉上掩蓋不住.他不願再與孫太醫繞圈子,直截了當地問道:“孫大人,皇上病情究竟如何”

孫太醫心中冷笑,突然爲皇帝感到淒涼.病重的跡象剛現,這些大人們就要開始打算了.他直起身,與文森相視而立:“皇上的病情,是臣之責,但不關大人的事.恕下官無可奉告.”孫太醫語氣恭敬,措辭卻不客氣.他丟下被氣噎得一時啞口的文森,行了個退禮就揚長而去.

事關宮廷,總是牽一髮而動全身.皇帝病危,只有幾個重臣知曉,卻在無形中牽得整個皇宮都一反常態.夜已深,博學鴻司主殿後的書墨閣的燈火依然未熄.監司朱清語粗暴地用毛筆尖滾着硯裡的墨汁,動作太大以致稍許墨珠跳出硯外,濺在袖口.她絲毫不覺,抓着還未調順的筆,在宣紙上飛快地劃寫着.幾筆過後,墨還沒來得及化開,朱清語一把揪起宣紙,揉成一團擲在書桌前.閣內地上已經扔滿了紙團,侍從們站在門旁忐忑不安地面面相覷,今日的大人與往常毫不相同,讓他們害怕.終於爲首的侍從踮起腳走上前,默默地把滿地狼藉攏成一堆,抱在懷裡.朱清語沒有看他一眼,依舊幾近瘋狂地塗抹,一張張地扔在地上.

侍從不敢擡頭看,趕緊抱着紙團退了出去.到了殿外,才長長地舒口氣.他揀了個紙團,皺巴巴地展開來看.“情何以堪......”侍從疑惑地看着身旁的手下,發問道:“這是個啥意思”得到同樣迷茫的搖頭後,他打開另一個字團,看了一眼又捏在另一隻手上,展開第三個.更加迷惑道:“這到底是啥意思啊......”三張紙上都是相同的四個大字:情何以堪.侍從實在不明白這讀書人的心思,不過他總算明白爲什麼朱清語要把它們扔掉.每張字上面都有滴到水珠般的印漬,點在墨上,染成一片......

蕭言走在前往寢殿的路上,思緒混亂.胸膛裡空蕩蕩的,心被整個掏走了一般,百無聊賴,無所適從她第一次有這樣不知所措的感覺.腳下如軟綿綿踩了棉花一般.她本想一直守在皇帝身邊,也許這樣能安心一點.可皇帝半夜起牀服藥,見蕭言還在身旁,竟動怒斥責,丟給蕭言八個字後就把她趕回寢殿休息.

不以爲念,似如平常......蕭言反覆唸叨着皇帝邊咳邊說的八個字,痛苦更重.爲了怕父皇動怒傷身,她只能遵命退去.可是病榻上的是生身父親,她真的不知道如何才能不以爲念,似如平常......

恍恍惚惚到了寢殿門口,蕭言呆呆地看着厚厚的門檻.突然感到一陣害怕,不願再挪步.內侍不懂蕭言的心思,一人一旁推開殿門.蕭言趕緊閉上眼睛,不想看見空蕩蕩的內殿.可是皇帝的話又迴響在耳邊,似如平常!蕭言告誡自己,必須把眼睜開,面對一切不得不面對之事.她慢慢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居然是蕪的臉.那擔憂與焦急交雜的神色撞得蕭言心猛然一顫.她沒有去想爲什麼蕪會在寢殿之內,只覺得心又回來了,彷彿還有壓在身上的一塊大石轟然落下,霎那間輕鬆得感到徹骨的疲憊.蕭言全身力氣被這疲倦連根抽去,雙腿一軟,向下倒去,在內侍宮女的驚叫中被蕪抱了滿懷......

蕭言終於回來了,蕪的焦急已去,但憂慮未消.她打發內侍宮女退下,抱起蕭言,走向牀榻.蕪低頭看着蕭言憔悴地縮在自己懷裡彷彿已經睡着,不知她剛剛經歷了何事竟如此疲憊.蕪放蕭言躺在牀上,幫她換上睡袍.蕭言似乎睡得並不安穩,翻了個身觸到蕪的手臂,迷糊中抱住不肯鬆開.蕪坐在蕭言身旁靠着牀壁,用另一隻手輕柔地撫着蕭言的額頭.她凝視着蕭言的安靜沉睡的臉龐,想起前幾日皇帝與她商議的邊疆燕南之任,深深嘆了口氣,俯身輕輕吻在蕭言的脣上......

“喵......”一個柔軟的尾巴,掃過趴在石桌上芝婷的臉龐.“蕭......”她猛然驚醒,彈直身子脫口叫道.一隻渾身雪白滾圓滑亮的貓蹲在石桌上,瞪着圓圓的綠眸盯着芝婷.“言”字被堵在喉中,難以言狀的失望焦躁擊中芝婷,全向這白貓發泄出來.她握拳一掃,打向白貓.這支貓是宮中珍獸苑的御貓,從來沒有受過這麼粗暴的對待,嚇得它縱身跳下石桌.可它養尊處優慣了,四條腿好不容能支持住胖胖的身軀,實在完成不了這樣的跳躍,被芝婷重重地打在屁股上.御貓怨恨地回頭瞪了一眼芝婷,喵嗚怪叫着穿進亭旁的灌木叢,不見蹤影.芝婷沒有心情跟貓計較,慌忙伸手摸摸甕壁,已經冰涼.她雙手掩面,順着額頭捋順長髮,長吐一氣想鎮鎮神,卻嘆得淚出.酉時剛到時,她猛然想起蕭言沒有說明酉時裡的什麼時候,未必是初刻,還能耐着心等.快到酉時某刻,她還能安慰自己畢竟酉時未過.剛入戌時,芝婷爲蕭言找着理由,也許有事遲來,不算失約!時辰一點點流過.芝婷的心也越沉越深,陷進焦急不安的淤泥,拔不出來.熬湯時的疲憊被失望一揉,催得她竟然趴在桌上睡着了.芝婷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不過非常清楚的是早早地就過了酉時......芝婷撲在石桌上,重重地將臉壓在手臂上.可是淚水沒有被壓住,反而由流淚轉爲哽咽再變成壓抑聲音的哭泣:......真的沒有辦法再騙自己了......

第二日清晨,芝婷早早來到習劍場.見只有宗雪到了,心底又是一沉.她們四人除卻節假,其他時候都住在宮中.爲討四方圓極的意思,蕭言住在東面的寢宮,她們三人分別住在宮中南西北三個角.所以只要是清晨從各自的住處到習劍場,都是從東南西北匯到中心.

芝婷走到宗雪身旁,和她一同坐在石臺上.這時一個內侍過來,捧着宗雪的佩劍地給宗雪.此劍名爲塵仞,是尚家的家傳寶劍,宗雪看之甚重,只要能佩劍便是劍不離身.不過在皇宮中不得帶劍行走,宗雪就將塵仞存放在習劍場,每次離宮再來這取.宗雪從內侍手中接過塵仞,在挎包裡翻找着擦劍的絲綢布,和芝婷打了個招呼:“早!準備得怎麼樣”芝婷低着頭,兩手相攪.沒有回答宗雪,而後擡起頭,猶猶豫豫地開口:“你知道昨天蕭言......”芝婷突然愣住,才說得一半的話嘎然而止.

宗雪正百般呵護地用絲綢布拭擦着家傳寶劍,聽芝婷話還未說完就沒有下文了,漫不經心地問道:“嗯你說什麼”等了一會,沒聽到答話,宗雪停下手中的活計,不解地擡起頭.

芝婷正死死地盯着前方,神色奇怪.怔怔地道:“沒什麼......我知道了.”前半句恍惚,後幾字冰冷.

“啊”芝婷眼神實在很怪,惹得宗雪滿腹不解,她順着芝婷所看望去.蕭言和蕪的身影出現在習劍場的另一條來路出上.

宗雪笑道:“來了,尉遲今天怎麼從這邊過來師傅和老師馬上也要過來,快開始了.”宗雪其實對不尋常的變化非常敏銳,可她幾乎從來不細想.也就順口說說而已.此時她的注意力完全被即將開始的劍術考習所吸引.這次考習包括詩文琴畫弓騎和劍術,考習的結果要分成不同等級與博學司的新晉和太學的學生一齊排名,承給皇上過目.宗雪三人身爲侍讀,與蕭言同師同學,壓力自然更大一點.四個人都有自己擅長與短處,如果能揚長避短,考習的名次就能更好一些.宗雪的劍術連續三年排名第一,不過她清楚她的劍術只比排名第二的蕭言高出一點.如果這次和蕭言分在同組,想保住第一名要格外提神才行.所以她纔不在意蕪是從哪個方向過來.

可是,她不在意,有人在意.

芝婷盯着蕭言,非常用力.如果眼神能換成伸長的手臂,只怕蕭言早就被扯到芝婷身前,直面無語的質問.身後腳步聲漸近,不用回頭看就可知是老師們來了.芝婷“嘁”地一聲重重咬牙,轉身準備向老師行禮,不再扭頭看去.無論是蕭言肩上隨風微起的長髮還是舒展輕盈的步伐,以往覺得無限美好的點滴,此時都只會平添傷心.

蕭言今日穿着一件白色長袍,淡藍色絲線從胸前到袖口勾勒着燕秦國的至尊圖騰太陽鴉.神鳥翅膀微張順着衣袍褶紋展旋向上,直入肩臂.衣袍沒有累贅的裝飾,色澤質樸的皇尊神鳥稱着蕭言凝脂般白膚,配上她難得的嚴肅表情,在投足間滲出一種別樣的清冷秀淨的氣質.蕭言梳着髮髻,以玉釵束髮,垂下的長髮就柔順地披在肩上,這還是身爲公主時的裝束.她已是儲君,理應着儲君袍,戴儲君冠.可蕭言嫌儲君冠束髮太緊,硬是不肯換,索性連玄色的儲君袍也不穿.這樣任性的行爲自是惹得御史向皇帝上書反對.皇帝因大兒子不在身邊,更是百般疼愛小女兒,竟準蕭言不換裝.所以她今日所穿,只是爲了方便劍術考習而選的窄袖長袍而不是儲君袍.這雖換來了御史背地裡“遠看不似人君”的牢騷,不過和走在身旁的蕪穿的青衣淡色相呼,很是相配.

蕭言和蕪並排走向習劍場走去,遠遠就看見老師朱清語和劍術師傅羅乾從正對着的那條小路走來.再一看,芝婷的文殊袍在空蕩的習劍場上很是顯眼.她心中一下咯噔,背後衣袍貼身處微微有些薄汗,就像被針尖紮了手指後的驚痛.早上起牀後她已聽得蕪的解釋,想起了昨日自己定下的兩個約定,這才明白自己爽約了.對芝婷不能向對蕪那樣硬是不說,夾雜撒嬌含糊敷衍過去,總得解釋一下才行.本來已經想好就說被父皇召去議事,可快到芝婷面前了,卻發現謊話怎麼也說不出口.所以腳下的步子不自覺地放慢,能晚一點到她面前都是好的.蕭言走慢了下來,她身後的侍從像會未卜先知般,竟立馬隨着蕭言慢下,一點耽擱也沒.蕪沒有這樣好的反應能力.幾步就超過蕭言.蕪奇怪地等了等蕭言,見她神情嚴肅,看不出是悲還是喜,平靜地沒有感情.這絕對不是蕭言正常的樣子.想起早晨蕭言的支吾,心中的憂愁更添.不過她什麼也沒說,繼續和蕭言一道走進習劍場.蕭言畢竟是儲君.她若想隱瞞什麼,蕪身爲臣子是不能多問的.這一點,蕪已經不知道提醒了自己多少次.

朱清語和羅乾剛走上習劍長的平臺,就有侍從搬了兩把凳子.兩人互相推讓了下就各自就坐.羅乾的長相十分普通,就算見過也不一定能記住.他個頭不高,極瘦,沒被衣袍蓋住的臉上手上加起來也沒到二兩肉似的.不過人不可貌相,他十多年前就是御林軍步兵總教頭,現在雖已年逾五旬,依舊目光炯炯,精神矍爍.皇帝看中了他的劍術,特調他入宮,全權負責蕭言四人武習.從帝師的位置來看,幾乎可以和教導文功的朱清語分庭抗禮.不過武功修習多是嚴督勤練,很少有額外的言語交流.所以在感情上和蕭言的親近,羅乾是遠遠不如朱清語.好在羅乾出身武將,在御林軍時也就是多年教劍,並無旁騖.進宮之後也沒改過習慣,只想着好好教導殿下,能對得起皇帝期許就好.其他繁事並不放在心上.別看羅乾平日對蕭言她們寡言少語,很少在四人中進行比較.其實她們劍術的優劣短長,他早就瞭然於心.今日考習還沒開始,名次等級羅乾已經能排出了.

宗雪芝婷先行向朱清語和羅乾行禮.四人略等,蕭言和蕪也走進了習劍場.兩人行過禮,羅乾看着站成一排的四人,只是略略一眼就皺了皺眉頭.四人中有三人異常,看似沒什麼不對,仔細一覺,是毫無銳氣,完全沒有精氣頭.尤其是蕭言,左顧右盼好像心不在焉.羅乾向朱清語點了點頭,對四人道:“宗雪,你和殿下對習.現在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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