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作你是室韋人的統帥,會如何對付完顏女真此次進犯?”劉皇帝在那裡琢磨良久,突然擡頭問候着的劉旻,算是正式徵詢起他的意見。
劉旻沒有絲毫的矯情,黝黑的面龐上露出一抹認真的思索,這認真的模樣,倒也頗令劉皇帝欣賞,他就是喜歡認真的人。
說起來,那麼多兒子中,就劉旻與十三子劉曄膚色深一些。當初劉旻雖然算不得白淨,但也還算正常,然經過漠北一行後,這一臉的黝黑卻是消退不了了,當然,問題不大,至少看起來更加精悍健壯了。
劉旻沒注意到劉皇帝天馬行空地在關心自己膚色,沒有想太多,便說來:“戰場形勢瞬息萬變,什麼結果都有可能。論戰爭準備,完顏女真前後進行了近兩年,不論是士卒訓練,還是軍械武器,女真都是佔優的。
室韋人雖然剽悍武勇,但在這方面,女真人也不弱多少。因此,室韋人的優勢,大抵只在人多勢衆。
兒若是室韋人統帥,當充分發揮此優勢,如爹所言,以勢壓人。如今兩方相持已久,室韋人雖然失之被動,但只要那三萬室韋軍隊在,那對女真人就是莫大的威懾與威脅。
哪怕只是保持現在的局勢,拖下去,得利的還是室韋人。因此,眼下急於破局的,應當還是女真人,室韋只需保持耐心,穩固局勢即可。只是,對室韋人而言,能否有這份耐心,兒心中存疑。
然而,對於東北這些異族而言,想要進行長時間的鏖戰,沒有足夠的國力、人力、財力支撐,是很困難的事。
自契丹對東北統治崩潰後,其間諸國、部、勢力雖然紛爭不休,但長時間的交戰、對峙,幾乎沒有,似此番,兩方之間,相持兩月有餘,已然出乎意料了。
室韋人如欲採取主動,那麼鐵離城難攻,完顏跋海領軍遊弋在外,狡猾難覓,那麼大可不與之糾纏,將注意力轉移,攻敵所必救!”
說着,劉旻微屈身,從沙盤上拿起幾面紅旗,向南移動,用力地插在混同江南的完顏女真部族屬地,定定地說:“遣一師南下,渡過混同江,直擊完顏女真老巢,而不是集中所有兵力與女真人在鐵離城僵持!”
聽完劉旻的見解,劉皇帝也不由眼神微亮,道:“倘若是這樣,那完顏女真可就真危險了。如若後方有失,即便最終擊退了室韋人,拿下鐵驪地區,那也是得不償失了!”
“而一旦室韋人南下,那麼鐵離城相持的局面,也將有極大的可能被打破!”劉皇帝語氣比劉旻還要來得肯定。
“只是.....”年輕的面龐間難得出現了些遲疑,劉旻道:“倘若室韋人當真渡江南下,侵入混同江以南,那遼東駐軍,當作何應對?一旦完顏女真失敗了,大敗而還,甚至有滅族之危,朝廷又能夠坐視嗎?”
劉旻的話,讓劉皇帝也露出一抹深思,低聲道:“是啊!現在朝廷在旁觀望,看個熱鬧,然一旦事態脫離掌控,終究難免牽涉其中啊!”
事實上,朝廷早就牽涉其中了,不論是戰略佈置還是政策方向,朝廷都需要關注那邊的局勢發展。從支援完顏女真軍械、鐵騎、糧食、食鹽等物資,支持他們北略鐵驪開始,朝廷就已經深涉其中了。
對朝廷而言,不論女真人與室韋人在鐵驪地區打得怎麼樣,也不管他們打多久,死多少人,這些都無關緊要。然而,一旦室韋人反客爲主,引兵南下,將戰火引到混同江以南,那麼朝廷是必定坐不住的。
因爲,那不只是室韋人持續擴張的一種表現,更將影響到黃龍府的安全,在邊上,有個具備一定實力且勉強聽話的完顏女真,已經是朝廷容忍的最大限度了。
“爹,兒有些疑惑!”見劉皇帝思吟的模樣,劉旻又忍不住拱手一禮。
“直言無妨!”劉皇帝揮了揮手,以示迴應。
劉旻:“對室韋與女真這兩族,您究竟持何等態度?”
“你這卻是問到點子上了!”聽其問,劉皇帝微微笑道:“有一點,必需明確,那便是,不論東北這些部族、屬國、勢力如何紛亂,如何相爭,朝廷的態度方是左右勝敗的關鍵。紛亂任其紛亂,但局勢不能脫離朝廷掌控,一旦脫離了,抑或有這個趨勢,那麼,就是朝廷下場仲裁的時候了!”
見劉旻若有所思,劉皇帝淡漠的語氣中突出強勢二字,冷冷道:“室韋,先不臣遼,後不服漢,予以教訓,那是必須。
這幾年,他們在東北地區,確實壯大不少,吞併了不少原遼國的轄地、屬國、人口,這樣桀驁不馴的勢力,怎能任其猖獗,坐觀其發展壯大。
時下,遼東初安,仍在恢復發展之中,貿然動用王師,勞師北上,深涉不毛,對那偏僻苦寒之地進行征討,不合時宜,那就只能假人之手了。
之所以扶持完顏女真,自然是出於此等考慮。不過,從完顏部的情況來看,這些女真人,也是不可相信的。
雖然扶持他們,卻也不代表朝廷能容忍其真正壯大,否則,打壓了一個室韋,又崛起一個完顏女真,對朝廷而言,也無多少利處,都是朝廷掌控東北局面的阻礙。
要知道,女真人可不只一個完顏部,其分佈廣泛,幾乎遍及東北的山林。分散的女真不足爲忌,然而若是有一部得以崛起,甚至整合女真諸部,那對朝廷的威脅,將倍增,其患甚至大於室韋。
因此,讓完顏女真佔據鐵驪故地,已是我的底線,一旦突破了這個底線,那麼,同樣不能放任,該打壓,就果斷打壓。
最好的局面便是,兩方勢力,在混同江北相互敵視,相互消耗,維持一個平衡的局面。一旦平衡被打破,就該朝廷動手!”
聽劉皇帝這番解釋,劉旻非但沒有釋然,眉頭反而愈加緊鎖,擡了擡眼皮,欲言又止。見其狀,劉皇帝露出慈父的笑容,道:“你有什麼見解,直說便是!”
劉旻道:“爹的想法固好,甚至可以作爲朝廷對東北局勢的基本政策推行實施,但是,兒總是覺得,如此並非完全之策。想要維持這個平衡,也並不容易。
相反,眼下朝廷對東北諸族的影響控制,還是過於薄弱了,完顏女真如此恭順臣服,只是因爲近靠近黃龍府,在王師兵鋒之下,並且需要朝廷的支援與扶持,不得不臣服罷了。
就如您所言,完顏女真怕也是想借助朝廷的威勢,行擴張之事,一旦其壯大的,未必還能如當下這般聽話。
另外,挑動東北諸部族、勢力之間的爭鬥,固然可以起到制衡之效,並消耗他們的實力,以免對朝廷造成威脅。
但是,也給了他們崛起的可能,從血火中走出來的部族,其威脅也遠大於那些正常遊獵生存者。”
“引火燒身的話, 我也聽過一些,你也是持此論調?”聽其言,劉皇帝略表驚訝。
劉旻頷首,沉吟了下,說道:“兒以爲,可以在東北諸部族之間製造矛盾,扶持親近朝廷者,打壓不臣者,但是,還是不能放任其私相攻伐,當儘量維持一個穩定的局面,如此方有益於遼東的安寧以及朝廷對東北的控制!”
類似的建議,劉皇帝過去可聽了不少了,然而,此時見自己這年輕的六子也認真中肯地表明意見,劉皇帝卻沒有任何不悅之色,反而大感欣慰。
“你這幾年,確實有所成長精進啊!且不提其他,這軍政戰略上的認知,卻是見漲啊!”劉皇帝笑眯眯地看着劉旻,一臉的溫和,甚至還伸手拍了拍他肩膀。
面對劉皇帝的誇獎,感受着慈父鼓勵的動作,劉旻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微低着頭,內斂地應道:“兒見識短淺,只是信口而言罷了,還有更多需要向爹向朝廷諸公學習的地方!”
“哈哈!”見狀,劉皇帝不免開懷。
當笑聲收斂,劉皇帝表情也歸於平靜,目光在沙盤上停留了一會兒,又轉向殿中那面巨大的大漢輿圖,直直地盯着東北地區,輕聲道:“沒有什麼政策與戰略是一成不變的,關於東北的未來,還得看今後!
室韋女真之間的這場交戰,就當是一個嘗試吧,先看看效果,如你所言,兩方都沒有足夠的實力久持,糾纏了這麼久,也該有個結果了”
停頓了一下,劉皇帝又道:“你適才有一點說得不錯,對於東北,朝廷的掌控還是有些薄弱了,是需要進一步加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