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中府,府治曰河東城。
在劉承祐西巡的這段時間,整座城池顯得很緊張,軍丁巡邏,兵甲不歇。既懷異志,李守貞對朝廷的向,自然是嚴密關注者。甚至十分懷疑劉承祐西巡的目的,尤其在他拒絕東去洛陽覲見的情況下。
事實上,做賊心虛之下,李守貞已然做好了起兵的準備。當然,這裡的準備,指的是心理準備。劉承祐在潼關設潼安軍,已使之成爲驚弓之鳥,但又投鼠忌器。
裝飾奢貴的府堂間,烏煙瘴氣的,一名身披袈裟的僧人,正緊閉雙眼,嘴裡唸唸有詞,似在“發功”。觀其面相,莊嚴肅重,倒有種高僧的氣質。良久,緩緩地睜開了那雙泛着智慧光芒的明亮眼睛。
此僧號“總倫”,長於占卜,出入於節度帥府,被奉爲上賓,把李守貞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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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師,如何?”見狀,候在一旁的李守貞趕緊湊上前問道。
很有氣度地醞釀了一番,總倫捋着鬍鬚,慈眉善目地衝李守貞淡笑道:“使君勿憂,有驚無險!”
聞言,李守貞表情一鬆,臉上也跟着帶上了釋懷的笑意。
該是巧合,有心腹幕佐匆匆來報:“啓稟節帥,洛陽來信!”
微訝,李守貞快速地拆開閱讀,很快,哈哈大笑起來,很是暢快。
邊上,正支使着弟子收拾法器的總倫,走上前來,施了個佛禮,說道:“看來,是洛陽傳來好消息了。”
李守貞揚着手中的信紙,臉上洋溢着一些得意之情:“小皇帝離開洛陽,還往開封去了。吾不奉詔覲見,他非但不降罪,連申飭都不敢,反而要給我加官進爵,並派宰相馮道親自前來河中宣詔。這是,怕徹底逼反了我,想要穩住老夫啊!朝廷軟弱,由此可知,天下節度知之,定然輕視,如此怎能守住江山?”
“朝廷定然是懾於蒲軍之利,懼使君之威。”總倫在旁邊附和道。
“果如法師之言,天命猶在我!”李守貞笑道,說着,語帶哂意:“他欲穩住我,我正欲迷惑住他。等我聯絡好盟友,定然給小皇帝與朝廷一個教訓。”
“使君大業可期。”
“借法師吉言。”
“節帥,趙推官求見。”
“修己,尋我何事?”見着上門拜謁的趙修己,李守貞大咧咧地問道。
趙修己嘴脣泛白,表情陰鬱,重重地咳嗽了幾聲,拱手以一種衰弱的聲音對李守貞道:“節帥,屬下身染重病,此來是欲請辭的。”
“前番不是還好好的嗎?”李守貞愕然,這才注意到趙修己的臉色。
“病來得突然,不測之災,非屬下所能預料。”趙修己苦澀道。
“那也不用辭官。”李守貞擺擺手,說道:“你可暫時放下政務,在府中休養,我自請良醫救治。”
“使君!醫者言屬下所染,乃惡疾......”趙修己又重重地咳嗽了幾聲,哀聲說:“藥石無救,恐時日無多。葉落歸根,屬下只欲撐着病體,還歸鄉里。”
“惡疾”二字,咬音極重,看趙修己的模樣,李守貞想到了什麼,表情微變,有點急躁地擺擺手:“既如此,我自不便相阻。稍後,我命人奉上錢帛,作路資,籌汝前功。”
趙修己又重重地咳了幾聲,顫着手朝李守貞拜謝:“謝節帥。屬下告退。”
待趙修己退出後,李守貞了立刻厭惡地離開房間,滿臉的晦氣,命人清掃屋子的同時,急急忙忙地去沐浴。
而趙修己這邊,在取得李守貞的應允之後,當夜便攜家小南下,走得挺急。一直到風陵津頭,方纔放緩。
“官人何故如此匆急?”其妻坐在馬車上,摟着一雙子女,忐忑地問道。
已是平旦,天色晦暗,隱隱能聽到黃河水聲。趙修己此時哪裡有在李守貞面前的病態,見夫人擔憂,出言安撫道:“我這是提前避禍啊!”
“節帥對朝廷諸多疑忌,叛意已盛,勸阻不得。然其欲以河中一隅之地,抗天下之大,無異於以卵擊石,自取滅亡。禍事不遠也!”
趙妻是不懂這些的,只能跟着點頭:“那我們現在去哪兒?”
“先還鄉里吧!”趙修己道。他,還是開封人。
行路間,不由回首望了望,趙修己撫須長嘆:“自天福年間,我便追隨李守貞,輾轉數鎮,沒曾想卻是這樣的結果。數年之功啊,也是我識人不明啊......”
有李守貞的手令,風陵津北岸的守卒,乾脆地放行了。這種時間,南渡之後,直接被潼安軍收押盤問,楊業得知消息,延請之。老家是回不去了,無奈之下,趙修己只得暫時棲身於潼關楊業帳下。
......
不管李守貞那裡如何夜郎自大,劉承祐這邊,東歸之路很順當。
此次西巡,懲貪官,治惡吏,打擊勳舊豪右,整不良之風,釋土地,增籍戶,鼓勵生產,綏寧人心。召撫節度,佈置河中防控扼。細細算下來,倒也做了不少事。
另外,蘇逢吉下獄,馮道使河中,史宏肇守西京,隨行的三個宰臣(史弘肇有同平章事銜),沒一個得以完好跟隨返京的。
似乎,隨駕出巡,不是恩寵,看起來,反倒顯得有些不吉利,就是不知今後,若劉承祐再行巡幸地方,宰臣們會不會心顫。
京畿民間的情狀,經劉承祐清理了這一番,顯然有所好轉,雖然遠遠談不上大治,但是,至少穩定下來了,劉承祐要的就是穩定,讓百姓們好好給他種地。
路過汜水縣的時候,見千古名關,劉承祐心有所感,發令前往樞密院,着其議事,遣將領禁軍精銳駐守。這,又算是史弘肇守西京的一種制衡吧。雖然史弘肇不見得會出什麼大問題,畢竟這個時代地方叛亂真的不是太講道理,但有備無患,廟算嘛,總歸要考慮得周全些。
再經鄭州,歇一夜,遣人察之,甚喜。
新的防禦使景範已然就任,接掌軍政,處理庶務,已入正軌。此前,劉承祐已在洛陽接見過景範,親自考察。就如旁人所描述的那般,這是個剛嚴信重之人,年過不惑,特殊時代下的宦海浮沉,稍微磨去了其棱角,但言談舉止間,仍舊透着些許內斂的強勢。
君前問對,十分得體,盡顯幹練之風。劉承祐諮之以鄭州施政方針,其也早有準備,不假思索敘來,總結出來,就五個短語:勸農桑,促耕織,明法紀,樹威信,穩人心。這顯然是知時局、體上意的表現。
雖然一次不算特別深入的交流,並不能讓劉承祐對景範太過賞識,但好感總歸是有的,面聖之後,便遣其東往鄭州,交接上任。上任之初,便將治下諸縣走了一圈,瞭解情況。
就眼下的狀況,其政能凸顯,爲政依法以理,辨忠察奸,凡事務處置,必致官民信服,無怨言方止。事實上,以其強硬的作風,究竟有無怨言,哪裡說得清楚,至少表面上看來是這樣的。
在劉審交治農的基礎上,景範繼續深行勸農理耕,幾番親下田畝,察看鄉情,垂詢農戶,親力親爲的表現,使其官聲在短時間內便傳遍了鄭州。
時下,穀雨已至,鄭州的春耕事宜,基本上都已結束。以溝渠淤塞之故,這兩日,景範正組織着不算多的民力,於州內幾道主渠進行疏浚,以便灌溉。對此,州內有官吏反對,因爲動工程,不止要耗人力,還要耗錢糧,而府庫空虛。景範則力排衆議,盡府庫,也要行利農之事。
得悉景範施政情況,詔其面陳詳情,劉承祐其心甚慰,嘉勉之。還當着隨行文武的面,發出感慨:“奏章公文上治國,必致疏漏。如欲使政通達,民安定,還需躬親視事。天下官吏,當以景範爲榜樣!”
如此佳評,自是令人意外,包括景範自己,都很是動容,對於少年天子,頭一次心懷敬重之意。有一句話怎麼說來着,國士待之,國士報之,略有其味。
當然,對於景範,或有過度讚譽之嫌。但於劉承祐這邊,未必沒有以此表明自己用官、用人態度的心思。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在這方面,劉承祐倒希望天下官員都能效其心思。當然,也清楚,那只是一個美好的奢望罷了。
再者,若天下官吏皆似景範,於皇帝與國家而言,恐怕也不是什麼好事。
過鄭州後,再無停留。
四月壬午(初三),劉承祐御駕還開封,詔文武將吏各依其職,不需迎奉。
將立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