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火神澱之亂髮生,契丹形勢劇變之時,北漢這邊,已然完全做好了戰爭準備。耶律阮兵鋒已寇幽燕關口,劉承祐這邊又豈能落後於敵。
統一朝中文武思想,決議發兵拒遼,並且御駕親征,東京發大軍五萬,北上匯合滑、澶及鄴都駐軍,同樣計有十萬,若再加上河北諸節鎮、防禦、團練之軍,以及幽南一線的諸指揮戍軍,二十萬漢軍,差不了多少。而其中,東京禁軍以及北線戍卒,都是訓練有素,可堪一戰。
大量的糧草軍械,陸續自諸倉發,作爲劉承祐任命的河北水陸糧草轉運使,李轂已然於恆、冀、深、趙、貝、滄等州,徵召了十幾萬民夫。
可以說,在收到契丹大軍南下的明確消息後,劉承祐爲應對之,出了全力,能動用之軍,都動了。
漢軍主力這邊,除了北線的邊帥何福進,進爲冀北道行軍都部署之外,劉承祐又以殿前都虞侯慕容延釗爲行營左廂都指揮使,靖江軍都指揮使向訓爲水路都部署,侍衛副帥王峻爲行營都部署,原本是打算讓老丈人高行周出馬的,但是老丈人身體有點垮了,難耐戎馬,方纔作罷。
倒是另外一個丈人衛王符彥卿,身強體健,被任命爲河北行營都部署,統帥黃河一線兵馬,並已奉命遣一支兵馬先行北上。
東京這邊,殿前司、侍衛兩司,五萬步騎,業已在諸軍指揮使的統率下陸續開拔北上,前往目標地點。御駕也將起行,然後,北邊的消息傳來了......
東京內外,早被染黃,時至秋末,各處也增添了更多蕭索的氣息,冷冽的風趁着這秋天的尾巴,盡情吹拂着,卷折枯草,飄零落葉。
皇城西南,乃殿前司龍棲軍左廂駐地,數千兵卒,在各軍、營指揮使的率領下,自城外入內,各歸己營。
所有的將士,神情之間,皆帶有疑惑。他們中有家小者,皆已與家人作別,準備好口糧、武器,做好了大戰的準備,奉命向澶州開拔。然而這剛出城,轉道向北,不過十里,便又收到樞密軍令,各軍自還軍營,以待後令。
這般折騰下來,上下皆是滿腹的不解,不過礙於軍紀,行軍過程,未敢交頭接耳,私下議論,但回營之後,便談論開了。
經過幾次整編後的龍棲軍,共下轄左右兩廂四軍二十營,算上各級軍官,全軍兵額逾萬。
作爲龍棲左廂第一軍乙營的營指揮使,石守信安排好麾下士卒歸營之事後,也在琢磨着此事。
“石兄!”軍營之中,石守信按劍而立,默然凝思之間,一聲招呼將他驚醒。
擡眼看,正是一名同樣年輕的軍官,迎着他走過來,拱手回禮:“韓兄!”
來人名叫韓重贇,長相雖不如石守信那般端正,但也是自有一股英氣。但同石守信一樣,也是近些年來,天子劉承祐提拔的青年軍官,其中佼佼者。
“大軍出而復返,不知是何故?”因同進之故,兩人關係天然地親近,對於石守信的才能見識,韓重贇向來佩服,故心有疑問,直接問道。
“兵馬一動,日廢千金,天子素來重視軍令,若無大變,必然不致如此朝令夕改。”石守信看了韓重贇一眼,手指北方:“我仔細思之,唯有北方發生重大軍情變化!”
“我也知道!”韓重贇道:“問題是,究竟是何等變故?”
聞問,石守信攤攤手,輕笑道:“這就不是我們能夠知曉的了,不過,我猜想定然是好消息。否則,我等接到的,恐怕是加速進軍的軍令,而不是這般返還東京!”
“來回折騰。”石守信說着語氣中帶上了幾分感慨:“我們龍棲軍還好,最後開拔,那些已然北上的軍隊,只怕更加難受!”
“哎!前後籌備了這般久,我都已準備好上陣殺敵,多斬幾顆契丹人的腦袋......”韓重贇一副很渴望上戰場的樣子。
“還是機會的!”石守信語氣很肯定:“自今歲以來,朝廷幾乎一整年都在做戰爭準備,秣馬厲兵,靡費巨大,必然不會無疾而終!”
和如今東京禁軍中,大部分青年將校一樣,石守信同樣渴望戰爭,他需要軍功來證明自己。
這幾年,劉承祐改革軍制,收攏軍權,提拔了一大批年輕軍官,後起之秀。但都是有底線的,即便似石守信這樣的佼佼者,也只能坐到營指揮的位置。即便如此,也引得不少老將老兵嫉妒、排斥。
天子召集過他們好幾次,反覆勉勵之辭,核心只有一個意思:未來是將是帥,都只有靠他自己去戰場上搏,無功則無賞拔,有過必當懲處,再無任何優待。
就是這般直白的聖意,反倒讓這幹青年將校,建功之心愈加熾熱。
被折騰的,又何止是龍棲軍將士,作爲大漢天子,劉承祐同樣被折騰得不輕。一切行裝已然打點完畢,隨駕人員也定好,只待在大內軍以及鐵騎軍的護衛下北上。
崇政殿店中,中書門下、三司及樞密院的廟算之臣十餘名俱在。都目光炯炯地盯着殿中的報信之人,這是樞密院探事司的一名基層執事吏,在這大殿之上,面對天子與朝廷公卿們這麼注視,顯然有些緊張,忍不住嚥了嚥唾沫。
劉承祐神情比較鄭重,但見其侷促,儘量以一種輕鬆的語氣說道:“你不必如此緊張,將你在文德所探契丹情況,給諸公們講講!”
“是!”作爲在刀尖上舔血情報人員,心理素質還是很強的,迅速地調整過來,沉聲敘來:“契丹主帥大軍十萬,四日前抵達原武州文德縣境內火神澱,於此處祭天、祭父,誓師南下。卑職帶領屬下,潛裝於文德境內探查,以契丹遊騎之故,未敢靠近!”
“然而就在當夜,契丹大營忽生動亂,即便十里之外,也能聞殺聲,見火光,契丹騎兵逸散於鄉野,劫掠鄉民。卑職冒險一搏,擒得一敵卒,訊問方知,是有契丹貴族帶頭作亂。”
“第二日,卑職繼續潛裝探查,方知遼國皇帝耶律阮已亡,而由壽安王耶律璟繼位。雖然契丹人封鎖消息,外人難知火神澱之亂的具體,但顯然,就是有貴族叛亂,並且死傷不小,卑職後來偷偷往其駐地一觀,雖有過清理,但激烈廝殺的痕跡極其明顯。”
“現今,契丹大軍已分爲數支,不知所蹤,最龐大的一支約四萬騎,護送着耶律阮的棺槨轉道往檀州方向而去。”
“卑職心知此事重大,故傳信之後,親自來京,彙報將所探所聞。”
聽完其敘說,殿中靜了許久,早知消息的如魏仁浦、鄭仁誨者,還能保持淡定。馮道、範質、李濤、薛居正等人,則有些失態,馮道這老狐狸,當即便起身向劉承祐,眉開眼笑:“陛下,契丹突生如此大變,此殆上天庇佑大漢,庇佑陛下吶!”
觀其神態,喜不自禁,就差撫掌相慶了。範質那張素來冷肅的臉,也掛上了點菊花般的笑容,不過仍舊保持着冷靜:“此事如當真,那對我朝,則是天大的喜訊了!”
“不過!”範質的目光變得格外銳利,盯着那探吏:“務必確認,此事無誤!”
其言罷,鄭仁誨起身說道:“應當做不得假,北面也多有消息,只是不如他彙報這般詳細罷了。據軍報,今北面契丹軍隊,已盡數縮了回去,呈防禦之勢。而契丹換了皇帝的消息,已然在邊境傳揚開了,縱使契丹人有陰謀,也絕不可能在這等事情上做文章!”
“鄭卿所言不虛,北邊的情況,還會陸續傳來!”劉承祐開口了,只是此時讓人看不出其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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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此番在北,膽大心細,探查有功,做得不錯!”頓了頓,劉承祐先看着那探吏,誇獎一番,而後對鄭仁誨道:“當依功重賞,職升三級!”
“謝陛下!”劉承祐話落,那探事立刻跪倒,感激不已。
冒了那般大的險,又不辭辛苦,狂奔疾跑,親自回京,不就是爲了這些麼。畢恭畢敬地退出後,樂不可支,一番冒險,總歸沒有白費。
而崇政殿中,待羣臣都將喜訊消化過後,劉承祐目光微微凝,問道:“而今,契丹劇變,我大漢,也當順勢而變。此前的作戰計劃,可以推倒重來了!但是,當如何變,需要儘快定下來!”
以如今的情況,不管如何變,無非是兩個大方向,兩種抉擇罷了。要麼照大漢眼下戰車所向,趁契丹自亂,北上攻遼;要麼,循着三載之戰略,南下攻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