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真地想了想,臉皮很厚地回答:“他吧。”
“我原來想也是。”小舅舅靠回椅背上,笑着說:“不管是你要的還是不要的,他能給的都給了,你唱一輩子歌能唱來多少錢?最多十個幾億。現在一間幾十億的公司說給你就給你了。反觀你其實也沒做過什麼,對,你生了個小女孩,但如果娶了其他女人,這麼多年別說一個小女孩,兒子也該有了。”
他用那種冷淡,並且略嘲諷的眼神看着我:“你們兩個的事情我從來都不想管,因爲我想你心裡沒他,那他活該。但我今天又覺得情況好像變了,從第一次來我這裡跟他翻臉,一直到今天這樣子,小清清,你有沒有想過,你爲什麼這麼怕他養情婦?”
“每個女人都不喜歡。”
“對,每個女人都不喜歡,但是我們都以爲你會保持沉默,或者乾脆不理,不會撒潑。”
我忍不住笑了一聲:“蘇先生覺得是我在撒潑?”
“大庭廣衆之下當着外人跟他吵,我念你你可能不愛聽,但這樣不合適,女人還是要有點儀態。”
他說得很對,我應該回去跟他吵,或許那樣我就能問出來點什麼:“抱歉,這件事是我錯了。”
“那就再說剛剛那件事。”小舅舅嘆了口氣,又道:“其實你們兩個人之間,更害怕對方離開的人是你纔對。”
“沒有。”
我回頭的最初原因很大比重在萌萌身上,如果沒有萌萌,我會比現在活得更瀟灑。
“那麼這樣。”小舅舅站起了身,說:“我今天可以替他告訴你,你怎麼猜那個女人,那個女人就是怎樣的。事情能解決,你要是受不了,就去把肚子裡的孩子拿掉,我帶你見萌萌。”
我愣神間,看到他已經跨過門檻站到了門口,連忙跟了出去,問:“蘇先生,你能帶我見萌萌?”
“把她給你也可以。”門外下着冬雨,他也就沒說去,揹着手,看着窗外蕭索的雨,淡淡地說:“而且我外甥一定不會有怨言。”
多誘人的提議,而且我很相信小舅舅能做到這件事。
“不打這個孩子不行嗎?”
“不打?”他扭頭看着我,說:“不打就在我這裡住上十個月,小延延說你喜歡我這,過些日子我女兒過來陪你。”
“蘇先生……”我猶豫着問:“你只告訴我,他跟那個女人是另有隱情還是有感情?”
他睥睨着我,道:“我女兒就從來不會問這種蠢問題。”
“我只關心這一點。”
小舅舅看着我,許久,說:“沒有感情。”
“那可以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嗎?”
“你今天問到我這,如果是平時我一定會給你個答案,反正謊言也不美。但是……”他忽然笑了:“你懷孕了,這件事搞到現在,你什麼都不知道就已經被刺激成這副樣子,真相很醜陋。”
他的表情幾乎是哀傷的,讓我不由自主地不安起來:“是不是萌萌有事?”
他搖頭:“我如果是你,現在就什麼都不問了。”
我怎麼可能:“你只告訴我這一句。”
見他不說話,連忙繼續說:“萌萌出生那天沒有哭,我記得很清楚,護士拿她出來時,她一聲也沒有哭。在我眼前晃了一下,我事後想想,覺得她的皮膚顏色好像也不對。莫姨讓我見過一次萌萌,可後來知道她是爲了騙錢,既然抱走孩子,盛華延怎麼會不知情,他不知情,就證明孩子根本沒有離開過他身邊。蘇先生,你知道作爲一個媽媽,我能忍着這些問題這麼久,需要付出多少努力嗎?”
小舅舅依舊不說話,用一種沉默的,空空的,似乎無喜無悲的表情看着我。
“我現在可以不見萌萌,但我想知道她是不是有事了,是不是有病?我甚至懷疑她是不是一出生就不在了,這樣好像一切才能解釋通了,可所有人都說她沒有死。蘇先生,我聽說你的養女曾經走失了三年,因爲他回來你甚至專程去普陀山還願,你知道我現在的心情嗎?我女兒離我這麼近,我卻不能提我要見她。”
小舅舅一直沒有打斷我,抱着臂,垂着頭,看不出在想什麼。
我感覺今天很有希望,自然繼續賣力地遊說他:“我其實想過很多次,要不要威脅盛華延還是別的怎麼樣,但其實您說得對,我怕失去他,我也感覺這件事就是他在一直藏着。現在這件事其實已經包不住了,再包下去我就要瘋了,我現在幾乎覺得所有他認識的人都在撒謊騙我,您知道這次的起因有多荒唐嗎?我在醫院碰到了一個我不認識的陌生女人,因爲她多看了我一眼我就起了疑心。我快瘋了。”
小舅舅依舊沒說話,而是轉身回了屋裡。
我一路跟進去,聽到他對吳姨說:“過幾天勞您想個辦法,她受不得激,到時要儘量保胎。”
又對我說:“住一個星期,養好身子。今年正好沒想到給萌萌送什麼禮物,就送個像樣的媽媽吧。”
接下來的一星期,我完全活在恐懼和興奮交織的感受中。
我知道萌萌一定有事,但我想不到是什麼是事,我也不敢想,怕一想,本來好好的就出事了。
這個星期我因爲手機不知被誰收走,完全聯絡不到盛華延,吳姨整天幫我烹些藥膳,這次我倒是什麼都能吃得下,三個月了,除了精神差些,幾乎沒有懷孕的感覺。
一星期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我在新年這天起了個大早,結果被吳姨告知小舅舅不在,叫我安心等着。
我當然安不下心,在房子裡不安地轉,昨天下了一夜小雨加雪,這會兒滿地都是冰,我也就不敢在外面呆太久。卻又想起來我手頭沒有任何像樣的禮物,正去找吳姨想讓她安排司機送我去商場,就見陶姨來了,說:“先生回來了,快跟我來。”
我忙跟上她,問:“萌萌來了沒?”
“是。”陶姨笑着說:“小傢伙正醒着呢。”
陶姨走路極快,兩句話功夫就到了門口,我正要推門,她又拉住我的手臂,說:“孩子是白血病。”
我大概是愣住了,因爲我覺得自己根本沒有聽懂。
“最近化療過,所以樣子……”陶姨握着我的手,柔聲說:“雖然小一點,但特別愛美,還沒照過鏡子。另外,她很聰明又很敏感,你儘量忍着不要哭。”
我站在門口,幾乎忘了要推開門。
最後是陶姨替我推開的,這間屋子我沒進來過,但知道是小舅舅的養女的房間。
裡面非常現代,所有電器一應俱全,小舅舅坐在沙發上喝茶,有個扎馬尾辮的女孩背對着我。
剛進門時,我還聽到了小孩的聲音,說:“小舅姥爺,珊珊阿姨,我困了。”
馬尾辮女孩在安慰她,說:“再等等好不好?媽媽馬上就來了。”
她咕噥:“爸爸說媽媽去了m國。”
“另一個媽媽,萌萌還記得嗎?在火星工作的媽媽。”
她就不吭聲了。
我就這樣聽他們講話,沒有勇氣過去。
不敢說我從火星迴來了,也覺得自己可能沒本事忍住眼淚。
但我最後還是過去了,走到了沙發的另一面,看着沙發上的小女孩。
她可能沒有我剛剛想象的那麼可怕,其實跟盛華延手機上的照片裡差不多,只不過小辮子沒了,戴着一頂小毛線帽子。
小臉白白的,小胳膊細細的,懷裡抱着小黃人玩偶,張着眼睛瞅着我。
我不知道他們怎麼跟她說的,總之那個叫珊珊的,大概是小舅舅養女的女孩可能跟萌萌關係不錯,摸着她的背,說:“萌萌,快看,是媽媽。”
她望着我,沒有說話。
我差點就衝過去,又被身後的吳姨拉住了,朝我搖了搖頭。
於是我走過去,坐到她旁邊,問:“萌萌認得我嗎?”
她瞧着我,很久,點了頭,奶聲奶氣地說:“是唱歌的阿姨。”
“我是媽媽。”我說着說着就有點不冷靜,只好用手掐我自己的腿,一痛,眼淚就回去了:“那個在火星上班的媽媽,萌萌知道嗎?”
她看着我,繼續點頭:“爸爸說還有一個媽媽。”
“那個媽媽就是她。”珊珊捏着萌萌的小胳膊,哄着她說:“叫媽媽,好不好?”
萌萌仰起臉來,看看珊珊,又往那邊蹭了蹭,對她說:“我想爸爸了。”
“爸爸明天下午就來接你。”珊珊看看我,又低頭對她說:“今天和媽媽在一起好不好?”
萌萌耷拉着腦袋,搖頭。
“乖,聽話。”珊珊又道:“媽媽在哭呢。”
萌萌仍是低着頭,這時,小舅舅站起了身,對珊珊說:“你照看好她。”又對我說:“先去休息吧,別嚇着孩子。”
我只好站起身,吳姨把手帕塞到了我手裡,又捏了捏我的脈。
我擦了眼淚,又看向萌萌,她依舊抱着小黃人,躲在娃娃背後用一隻眼睛看着我。
我一往前走,她就往後縮,我於是再不敢動了,扯出一抹笑,說:“媽媽先走,萌萌先休息,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