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喝醉就諷刺我,至於用詞隨他心情,有一次回他喝多了,壓着我,使勁地嘚嘚,說:“你能不能不這麼乖?你能不能老實點?你能不能可愛點?你好醜啊小寶貝。”
不過他喝醉通常都沒什麼危險,我也就沒有說話,讓他這麼抱着,時間久了,覺得也被薰醉了,便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再醒來是第二天一早,我仍躺在牀上,身邊沒有盛華延的身影。
我抓起牀頭櫃上的表看了看,是早上五點。
六點多莫姨就來了,提着湯,一進門就招呼我來吃東西,一面說:“你真是太容易擔心了,寶寶什麼事都沒有,怎麼總亂想呢?”
我搖頭:“我也不知道怎麼了。”
“別怕。”她縷着我的頭髮,柔聲道:“你是被上次的事嚇到了,昨晚上華延突然打電話給我,說你嚇得睡不着,我趕快來看你,見你睡得還好,就沒叫醒你,趕緊又回去讓廚師煲安神湯給你,這不,一大早就給你送來了。”
不對啊。
“昨晚上您來過?”
“是啊。”
“……盛華延沒有來過?”
“是啊,他這星期都在東京呢,怎麼可能會趕得回來?”
“真是辛苦您了。”我有些小感動:“讓您這麼晚還辛苦來看我。”
“別這麼見外。”莫姨溫柔地說:“醫院裡都是外人,傭人保鏢又都粗手粗腳。你自己睡,難免心裡不踏實,反正不遠,我當然也要看了才能安心。”
我沉默,她又研讀地看着我,稍久,突然笑了:“你是夢到他了吧?”
我忙搖頭:“沒有。”
真沒想到我會夢到這種事。
我想是因爲我有孩子了,孩子又是他的,這種擔憂,難免會想到他。
湯的滋味很鮮,我正喝着,突然覺得肚皮一陣脹,本能地摸了過去,摸到了一個小鼓包。
我正低下頭去看,莫姨已經笑着繞過來,欣喜地說:“你看這不是在動嘛!肯定是因爲吃飯了,所以醒了。”
至此,我總算是放了心。
寶寶一旦開始動,就整天都要動一動,八個多月時,連我睡覺都會把我踢醒了。
我應該是現在才徹底找到當母親的感覺,感覺着一個小寶寶在我肚子裡折騰,終於覺得自己不再是一個人。
早先莫姨要我沒事的時候注意胎教,不要總看卡通片。我卻不想讓孩子這麼早就開始學東西,別像我一樣執拗的喜歡什麼了,就傻乎乎的也還好,反正盛華延是他爸爸,他難免也要被迫學的。
所以我還是整天看卡通片,看到裡面有一個小朋友叫萌萌,動畫片挺可愛的,雖然我睡睡醒醒,沒看太懂,不過我一看這個動畫片孩子就踢我。我想是喜歡,就一邊摸着肚子一邊叫他:“萌萌?”
他就不動了。
“你喜歡媽媽叫你萌萌?”其實這個遊戲真的很有趣味:“小萌萌,等你有機會再見到媽媽,媽媽如果這麼叫你,你就答應,好嗎?”
他又踹了我一下。
嘿,就算是看動畫片,我的孩子也不會笨的。
日子就這麼過着,進入九個月時,莫姨也就天天都來了,拿了很多小衣服給我看,告訴我:“都是專門定做的,喜歡嗎?”
我看着那衣服的款式,怎麼看怎麼覺得顏色太暗了:“沒有顏色亮一點的嗎?”
“男孩子嘛,穿衣服暗一點顯得沉穩。”
我一驚:“已經看過是男孩子了?”
“一定是的,懷女孩子的一般都精神,只有男孩子纔會像你這麼累。”她興奮地說:“所以一定是男孩子,準沒錯!”
我試探着問:“莫姨,您喜歡女孩子嗎?”
“當然也喜歡。”她一邊擺弄着那些小衣服,一邊說:“不是早就跟你說過了。只是第一個孩子,還是男孩子好,我的意思你明白的,這是爲你考慮呢。”
我不怕盛華延那樣直接地壓制我,我最怕莫姨這樣軟刀子割肉的人,這幾個月和她的相處慢慢地磨掉了我對她仇恨中最尖銳的一部分。
就像現在,我覺得她似乎真的沒那麼壞。
每次開始有這種想法,我就想嘲笑自己。
而萌萌馬上就要出生了,我的心裡也難免恐懼,她時常在旁邊安慰我,態度不可謂不溫柔。
萌萌是在預產期前一週出生的,1月1號,那天正好是新年,開始陣痛時,窗外正在放新年禮花。
半個月前盛華延託醫生問我要不要剖腹產,但莫姨說那樣孩子的觸覺不好,雖然醫生不這麼講。
不過我也覺得能順產儘量不要剖,我的身材,即使孩子大一點,應該也是生得出,自然本身的規律就是最有利的。
生產的那天,盛華延並沒有露面,allen先趕來了,說盛華延現在在hk。
我那時已經開始陣痛,他說這話時我正痛得厲害,不由大罵:“他就是個動物!人渣!他不用來了!”
生產的過程比我之前想象的還要痛苦,痛得人四分五裂,幾近崩潰。身體和未愈的左手被綁在產牀上,不能動,也幾乎找不到方式使勁,兼職苦不堪言。
劇痛之下,瀕死的感覺非常清晰,我一邊哭一邊伸手去抓,似乎是抓住了一個柔軟的東西,有個熟悉的聲音傳來,冷靜而溫柔:“放心,我在這。”
他在這有用嗎!
他能替我生嗎!
我還是忍不住哭,腦袋裡是亂的,很想我媽媽,如果她在就好了。她在我就知道該怎麼辦了。
後來他就沒說什麼了,緊緊地握着我的手。好歹算是個熟人,我也莫名地因此而冷靜了一點點,然後聽到醫生在命令我:“來,吸氣!用力……”
整個過程也不知持續了多久,直到那陣劇痛終於消失,我聽到了一個女人的聲音:“是位千金,七斤六兩,你看,她很漂亮。”
我努力地張開了眼睛,透過淚水和汗水看到那個小小的嬰兒,巴掌大點的小東西,我卻還看清楚就被抱走了。
不知爲什麼,我心裡隱隱有些不安,強撐着張了口:“盛華延……”
他的聲音依舊很鎮定:“孩子很好,不要擔心。”
“那……”
我還想說什麼,卻禁不住那陣洶涌的疲倦和散架般的累,轉眼便陷入了黑暗裡。
這天,我在睡着後做了一個夢,夢到我爸爸和我媽媽一起來了,分別給了我一顆種子。我把其中一顆埋進了土裡,轉眼它就長成了一棵樹,雪白的梨花漫天飛舞着,散發着沁人心脾的香氣。
媽媽又對我說:“清清,把另一顆也種下去,好好地澆灌他們。”
我種了下去,看着它也變成了一棵樹,卻還沒等到它抽出花苞,我就聽到了一陣人語聲。
醒來時,正好聽到莫姨略帶不悅的聲音:“不是說女孩子不好,只是女孩子,又是這……”
她的聲音猛地剎住,因爲看到了我,朝我點點頭,態度中透着一股微妙的冷淡:“醒了。”
“嗯。”我看了看身邊空落落的位置,心裡的不安不斷地凝結:“莫姨,萌萌呢?”
“萌萌?”莫姨微笑着說:“你是問寶寶嗎?寶寶當然要跟爸爸在一起,有安排了,你休息吧。”
我覺得茫然:“我還沒給她餵奶,她得吃點東西。”
她輕笑道:“乳母也安排好了,比你身體好多了。”
“……我又不是沒有奶,母乳纔是最健康地啊。”
“阿清啊。”莫姨用那種幾乎不理解的眼神看着我:“這可是爲你好,見到寶寶你還會願意離婚嗎?你不會了,你會捨不得的。假如你還是離婚,你心裡能受得了嗎?”
“我會離婚的。”我連忙保證:“我肯定受得了,我懷了十個月,現在總要見一面是不是?”
不對,我不能被她影響,事情不對!
盛華延……
盛華延他不能這樣。
算了,我自己去找!
我拔了手上的針頭跳下牀,推開莫姨衝向了門口,保鏢一時不查,被我鑽了出去。
接下來一路衝到了育嬰室門口,隔着鋼化玻璃能看到好多好多的孩子,可是怎麼看都不像是有我的萌萌。
我是沒看清她,但我能感覺到。
萌萌不在這裡……
不知爲何,這個直覺特別清晰。
我身邊還有兩個女人,年長的那位指着裡面對另一位產婦說:“瞧瞧他,多漂亮啊。昨天你可聽到他哭了吧,多響亮,以後肯定身體好。”
身後,莫姨帶着保鏢匆匆追來,拉扯着我,她厲聲道:“阿清!你身體還這樣子可不可以不要亂跑!”
我哪還顧得上我的身體,扭頭瞪着這個老巫婆:“萌萌在哪裡!”
她掃視着我,冷冷地說:“已經帶走了!”
“不可能!”我拽起她的衣領:“萌萌纔出生一天,他能帶她到哪去?讓我看一眼怎麼了!你們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我?”
莫姨使勁扯開我的手,轉身吩咐保鏢:“先拉她回去。”
“莫姨!”我顧不得其他,撲通一聲跪倒了地上,扯住她的腿,顫抖着手:“求求你,告訴我吧,萌萌去了哪裡,她出生的時候沒有哭……她是不是有什麼事?你告訴我,你讓我看她一眼……我就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