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後,玉門關外,十餘個客商圍在茶鋪熱鬧着什麼,周圍稀稀落落幾個酒鋪商舍,卻是比那五年前,還要蕭條許多。
“誒!我說!大小天定,老張!你可得輸得起啊!”一人頭戴黃皮帽,細眉長眼取笑道。
“呸,不就一千多兩麼?我他孃的跑了十年玉門關鹽茶生意,區區一千兩算個什麼?小!”那姓張的商人似被調侃的不悅。
“好!我可開了!”黃帽人笑道。
“開啊!”
“就是,來個痛快的!”
周圍衆人也跟着起鬨。
“嗯…”張姓商人沉眉想了會“已經連續七局走大,此番必然是小。”
“怎麼樣?!還沒決定?現在改可來得及。”黃帽大聲道。
“小!不改了。”張姓商人堅定道。
“不改了?!”
“不改。”
“好!”衆人也覺這人有些豪氣“開吧!黃帽兒!”
“好,我可開了!”黃帽兒雙眼左右看了片刻,手掌穩穩壓着,“老張,下局再來,可又翻倍了。”
張姓商人一愣,“這廝莫非有什麼必勝的把握?第一局才十兩爲底,我圖個樂子便來試試,他這規矩不論輸贏連莊翻倍…如今第八局卻是一千二百八十兩了…這黃帽兒也是有些膽識…”
“好,老張你不說,我可開了,三三六,十二點,可是大?”黃帽兒擡起茶碗給衆人觀了塞,最後遞到張姓商人面前“怎麼說老張,這局可是一千…”
“一千二百八十兩…”忽然一個少年行了過來,衆人擡頭望去,只見他衣衫襤褸,褲腿短缺,好似討飯一般,可又生的面色俊朗,儀表不凡,“這位大叔…你這可是第八局了?”
“嗯…”張姓商人一愣,點了點頭,手中拿出銀兩遞了過去“黃帽兒,今兒個算老夫走了眼…”
“喲,敢情還不服氣啊,不服再來,下一局可是兩千多爲底,你若贏了可是連本帶利雙收啊…”黃帽兒冷笑道。
那張姓商人不禁沉眉苦思“我之前也是想着兩莊翻倍,只要以後贏了一局,連本帶利就會回來…誰想從十兩爲樂都到了兩千多了兩了,如若再輸…怕是上萬。”
“百魄連局麼?”俊朗少年看了這茶碗片刻,心中一凜“好傢伙,還不是乾坤塞,莫非是袖納法?”
“怎麼了,老張?沒錢輸了?嘖嘖,剛剛也不知是誰說在玉門關外走了十年的商,原來連個上萬兩都沒有…哎…世間真是多了些浪得虛名之輩…”黃帽兒譏諷道。
“你…”張姓商人雙目瞪起,心中想到“我家勢雖然不大,可十幾萬兩還是拿得出來,不過從十兩到了千兩已然過了百倍…這麼賭下去…也不是辦法…可如此收場,我又心有不甘…叫着賊廝得了便宜。”
衆人瞧見他入了套,下不了臺,也是搖頭輕笑。
“不如這樣,這位大叔…我替你賭,輸了算我的,贏了算你的,如何?”俊朗少年端起茶杯,飲了一口,淡淡道。
“哦?”張姓商人愣了愣“小子,你是何人?”
黃帽兒見他衣不遮體,怕也拿不去兩千多兩來,“哼,臭小子替人出頭?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此局爲首局也罷,十兩爲底。”他雙目一轉,語氣轉冷“現在可是第九局,兩千爲底,你可有那麼多錢?”
那俊朗少年笑了笑,從懷中掏出了一塊玉“此物名曰乾坤玉,相傳是和氏璧的剩料所成,值兩千麼?”話罷淡淡看着黃帽兒。
“這…”衆人也是走馬經商如此多年,現在看了此玉都不免目瞪口呆,“真的麼?”
“看着不似假的…”
“就算是假的,論這玉的成色來看,上萬兩怕也是有的。”
“嗯….有理。”
黃帽兒想了片刻,心中也知這玉實然是個寶貝,當下斟酌片刻,脫口道“好!你小子可得說話算話!”
“決不食言。”俊朗少年點了點頭,對張姓商人道“大叔,我幫你賭這局,如何?”
張姓商人也是不解“這小子怎麼如此好心?贏了算我,輸了歸他?怕是有什麼目的…”他混跡商道多年,心中也知無利不起早的原由,片刻狐疑道“這位小兄弟,你到底爲何幫我?”
俊朗少年笑了笑“我身上沒有銀兩,這玉當了也可惜,不如拿來做個質押,換些銀錢使使。”
“那…贏了算我又是爲何?你不是缺些銀錢麼?”張姓商人不解道。
“不錯,贏了算你的,不過你得答應我兩個條件。”俊朗少年再飲一口茶,生出兩隻手指緩緩道。
“這小子果然有目的。”張姓商人不免警惕起來,低聲道“願聞其詳。”
“送我一匹馬和二十兩銀子,外加一隻燒雞。”俊朗少年指着小竈臺上的十餘隻燒雞笑道。
“二十兩一匹馬,外加一隻燒雞??”衆人聽得一愣,只覺得這少年莫非癡傻之人。
“這小子有毛病吧?這玉少說萬兩,他纔拿來換二十兩銀錢還有燒雞…”
“小子,你可想好了?”黃帽兒冷冷問道。
“就等這位大叔答應了。”俊朗少年笑道。
“當真?”張姓商人卻是有些不信,怕再入了套。
“你若不願意也罷,此番要麼認輸,要麼繼續賭。”俊朗少年也不擡眼,話裡行間譏了他兩句。
張姓商人思索片刻,如今輸了幾千兩不說,又在衆人面前誇下海口,如今騎虎難下也是無可奈何。
當下這張姓商人又打量了那少年幾眼,似心中決定,沉聲道“好,小子,我答應你,不過如若讓我知道你和這黃帽兒是串通一氣的,我可饒不了你。”
“好說,好說。”俊朗少人得了答應,五指輕出拿過塞子“黃帽子的,這第九局,我賭小,你可敢讓我開?”
“你開?”黃帽兒一愣,“不成,這賭桌是我的,只能我開。”
衆人聞言也覺有理,雖然每次都是黃帽兒開卻怕是有詐,不過論到這關外賭桌規矩,也只能如此。
“罷了,那就你開吧。”俊朗少年雙目一轉,機靈般笑了笑,把塞子丟了過去“請吧!”
“玉呢?”黃帽兒眉色一沉,調侃道“別是輸了不認賬!”
“在這兒呢。”俊朗少年把玉放在桌上,接着喝起茶來“你敢贏,我便敢輸。”。
“小兄弟不知尊姓大名?”張姓商人見他不似和黃帽兒一路,也好奇起來。
“好說,小爺姓蕭名衍。”少年淡淡道。
原來,蕭衍出了九天泉除了懷揣些許果實之外,身無分文,如此這般如何回到西州,他當下一思,不如去那玉門關瞧瞧,如若碰見賭局,憑他現在的眼裡和手法,怕是十賭九贏。
“蕭兄弟,老夫就拜託你了。”張姓商人點了點頭,誠懇道。
蕭衍點了點頭也不答話“開吧,黃帽兒。”
“好!”那黃帽兒賊眼左看又瞧,五指伸出,夾着塞子給衆人觀了片刻,當下丟在碗中,搖了起來“大小何數,但由天定!”
言罷搖了七下,茶碗端穩,立於桌上,“我可開了!”
蕭衍打了個哈氣“開吧。”
黃帽兒冷冷一笑,心中已覺這寶玉已然歸了自己,當下左手急翻,開了茶碗。
可眨眼間,蕭衍雙指點出,按在桌上,衆人卻只顧着茶碗,沒有發覺。
片刻,觀客看了這茶碗中的塞子,不免大吃一驚,“嗯?”
“怎麼還在轉?”黃帽兒也是一愣,心想“我明明袖中偷換了塞子,此番應該是三四五大才是啊?怎麼還在轉。”
蕭衍淡淡掃了碗中一眼,頗爲滿意,忽的右腳輕出,踢了一下黃帽兒,後者一搖,茶碗受勁,塞子緩緩停了下來,衆人睜大眼睛看了過去“一二三…小!?”
“好!”張姓商人看的大樂“此番一共兩千五百六十兩,黃帽兒,你可輸了!”
“什麼…這…”黃帽兒看的大愣“不…不可能…”
“不可能,莫非我出千了?詐你不成?”蕭衍端起茶杯,取笑道。
“臭小子,你剛剛踢我?”黃帽兒似想起什麼,怒罵道。
“誰見了?”蕭衍無奈亮出雙手。
“沒有啊。”
“就是。”
“黃帽兒,你莫非輸不起?”
“呵!在這玉門關外開賭局,還有輸不起幾千兩的?什麼玩意兒?”
衆人起鬨笑罵起來。
“你這臭小子…”黃帽兒冷眼看着這少年,卻不好動粗,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那張姓商人掏走幾千兩銀票。
“好小子!關外雖大,路卻不多,咱們後會有期了!”黃帽兒面色幾變,怒哼一聲帶着幾個幫手出茶鋪向西州方向而去。
“多謝這位小兄弟了!”張姓商人見銀兩到手,貨真價實,此刻雙手擡起,恭恭敬敬行了一禮。
“不必,在商言商,還望大叔遵守諾言!”蕭衍心知這商人便是無利不起早,當下收回乾坤玉,對後者也回了一禮。
“好說,這五百兩,都是你的。”張姓商人趕忙遞過銀票。
“我只要二十兩足矣。”蕭衍過慣了尋常生活,拿着這麼多銀錢也是無用,當下擺了擺手“還請遵循諾言。”
“這…”張姓商人也是不明,天底下還有嫌錢多的人麼?他無奈搖了搖頭,遞了兩錠銀子過去,“多…多謝蕭兄弟了。”
“不必,大家有言在先,各取所需。”蕭衍笑了笑,借了一步瞧瞧對那張姓商人道,“這百魄連局是賭場少見的局,你雖關外從商十年,可入賭不深,下次還是小心的好。”
他出言提醒對方,要知百魄連局,所謂局眼便是首局底微,少則五八兩,多也不過一二十,這樣連莊翻倍,做局者百戰百勝,卻每每下一局都給對方留出活路。要知翻倍之後每一局皆可連本帶利全數贏回,也正是這個套子,不知窮了多少人。百魄百魄,實在害人的緊。
“原來如此!我便是爲了這連本帶利都扳回來,這次入了套啊!”這張姓商人嘆了口氣,搖頭道,“此番多謝蕭兄弟相助!”
“舉手之勞。”蕭衍擺了擺手,擡眼四望,似想起什麼,趕忙回頭問道“大叔,爲何這玉門關的馬隊少了許多,不似幾年前的熱鬧?”
“哎…”張姓商人搖了搖頭,苦笑道“蕭兄弟你有所不知啊....這二十年前,聖上定下了那天下大同,統商道,滅江湖,如今大唐金銀盡入萬家,雖然朝廷不缺錢了,我們商人的日子可是越來越難過了。”
“怎的說?”蕭衍一愣,不解道。
張姓商人擺了擺手,聲音轉低,悄悄道“萬家獨大還有什麼好說的?能有其他商人出頭的日子麼?入商道還得繳三分利錢…罷了罷了,經商之人不談國事。”言罷,嘆氣搖頭。
“入商道的三分利錢?”蕭衍一愣,想起幾年前沙州酒樓那對父女,他們也被那萬家逼的走投無路。
“也不知那對苦命的父女有無着落,如若沒有這統商道的利錢,或是有些俠義之士出手相助,他們是不是會過上好日子?”蕭衍想着也不知答案如何,只能把那茶碗倒滿,一飲而盡。
“蕭兄弟!今日多謝你了!”張姓商人苦笑罷,嘆了口氣“如今的關外商道,不如當年了..”
蕭衍接過銀錢,牽了匹馬,又讓那小二包好燒雞,便與張姓商人辭了一句,轉身望着關外大漠漫漫,“大同之策麼?統商道,滅江湖…這樣真的好麼?莫非以前的江湖確實有俠義所在?”言罷緩緩想西州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