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未央手上的傷並不重，只是被震裂了一點，敷上藥以後很快也就好了！
但經此一次，若未央此番西行聞風前來投奔的江湖人物已損失過半。但這還只是中原武林內部的爭鬥而已。如果真要去攔截阿里王大軍，到時候會有多少人犧牲，實在讓人不敢設想！
若未央很明白人們的心思，但他不會事先說出自己的計劃！因爲他需要人們保存這份悲哀，在對敵的時候加上內心淤積，可以讓他們求生意志倍增，發揮出更大的殺傷力！
現階段，由於月影門等江湖名門北上抗擊武林盟。若未央坐鎮西南，手下雖不少武林高手，但人數畢竟有限！而丐幫倒是會對他唯命是從，但用人海戰術去單純的拼命，又絕不是他的爲人！
眼看川中地區陰雨季節將至，若未央明白阿里王一定會選在這時候發兵。因爲他一定能想到自己可以推斷出他這次的兵行險招，而只要白蓮教等武林敗類趁機攻打自己後方，就一定可以吧自己所有人全部消滅在險惡的川蜀山道上。而如果事情真的是如此發展下去，實際上也是最好的。
可若未央卻不免擔心，在歐陽謫仙敗給自己之後，白蓮教的動向會不會發生變化？很顯然，一直以來白蓮教都在採用迂迴戰術消弱自己的勢力，並不希望真的和自己正面衝突！但如今突然有人來找自己動手，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有人希望能摸清楚自己的底細，從而選擇應對方式。
但這種事阿里王是沒理由乾的，因爲如果他設想周到，計劃中的前後夾擊自己根本沒有半點生路。百毒教等人都見識過自己的武功，他們雖然卑鄙，但絕不傻！所以會有這種想法的，並且處於會產生這種想法地步的，也只有白蓮教主朱洪祖了！
但他最希望的原本該是擺脫阿里王的軟禁，但現在他顯然是已經達成了這個心願，纔會考慮到這下一步。但他已經明白無力對付自己之後又會怎麼樣呢？從現實角度看，自己和阿里王對他來說都是無法逾越的敵人，威脅難以減輕的敵人！
他現在會考慮的會是讓誰最後取勝，結果對他的損害最小。實際情況是，如果若未央自己死了，一定沒人能再阻止阿里王大軍。那阿里王進兵中原，朱洪祖絕對沒有能力對抗可以謀奪江山的人。
但如果是若未央阻止了阿里大軍，短時間江湖上不會有白蓮教擴展的機會。但等到一切大事了結，江湖正道一定會想盡辦法消減若未央的影響，甚至可能不惜代價殺了他。而那個時候，就是江湖內部因爭權奪利而互相廝殺的時候了。
所以在朱洪祖的立場看，他應該會更希望若未央殺了阿里王。因爲如果阿里王不死，這場兵禍就不會結束。他無法對抗若未央，又不能擺脫阿里王的約束，那他無論走到哪也毫無意義！
想明白了形勢，若未央當即找來霍楊，暗中對他囑咐了一番。而對於別人好奇霍楊爲什麼會在這緊急時候突然離開，若未央隻字不提！
經過這麼久行走江湖，若未央對這個人世間已經更加絕望。原本他曾經還想過，就算自己從來沒對人世間有過任何希望，但如果現實終於可以讓人們醒悟，改正自己的陋習，也就是當日武林大會上自己沒有因爲人們的猜忌終究遠離武林盟主之位。
如果當時自己當了武林盟主，無論最後究竟做了多久，第一件事自己就是要把父母留下那些各門派失傳的武功物歸原主。這樣做不是爲了收買人心，更加不是爲了讓自己留下什麼好名聲。只是很簡單的正直的人可以維護正義，那他們就應該具備足夠的實力！
但事實證明，私心貪婪終究是人們至少目前還一點不會哪怕爲了活命而稍稍去掩蓋的。這樣的他們能力越強，破壞力也就會越大。所以若未央纔會決心把父母留下的那些武學秘籍全部銷燬，不用再擔心那些利慾薰心的人惦記了！
人生活在現實世界中，想要能夠展開超越現實的想象又談何容易？而想要做到這一點，要麼確實擁有無比純潔的心靈，但這和“墨子”所謂的“兼愛”同樣那麼不現實！而另一種就是人們在基本溫飽要求滿足之後，可以不用再燃起更多的貪婪。雖然這種人有也只是鳳毛麟角，但若未央慶幸自己至少勉強還可以做到！
深山的夜異常靜謐，若未央獨自走上雲海。他不喜歡去仰視什麼，但也不喜歡俯瞰。在他的認識裡，只要平時可以看清的一切纔是真實的。
薄霧朦朧中，幽暗的月光仍舊穿透了一切。也許月光清冷，也許月光淡漠，但事實上月光更容易包容！至少月光雖然不能光照萬里，但也不會像強烈的陽光去抹滅那麼多，讓人連一個可以獨自享受安靜的地方都找不到！
如真如幻的似雲似霧中，若未央讓自己的心完全平靜下來。而以前每當這種時候，他心裡馬上就會突然浮現出一個身影，那一定就是紅兒！可這一次雖然都沒什麼改變，可在紅兒的身上，若未央好像又看到了另一個影子！
到今天如果還不明白真相，若未央就真成白癡了。但即使再怎麼樣，他也還是要盡力讓心裡保留着那份相依爲命的溫馨感覺！因爲此時此刻對他來說，即便虧欠，也只是下輩子纔會考慮要償還的！只要度過了自己短暫人生這最後的日子，又何必去操心那麼遙遠呢？
可事實上若未央也沒能去改變什麼，因爲需要他操心的畢竟不只是下輩子而已！
當耳朵裡聽到那輕微的腳步聲，若未央已經知道來的是誰了。他也糾結過是否要離開？但避開有用嗎？而且對一個和自己一樣的傷心人，自己又怎麼忍心殘忍的逃避？
一個善良卻不得不面對厄運，並且由責任感卻不得不承受痛苦的人會怎樣？答案只有四個字，就是“生不如死”！而這也就是入道此時的心情，爲了愛人無法割捨，但卻偏偏深處與世隔絕的佛門。
欲情而不可得，同時愧於無法嚴守尊貴的清規戒律！傷感於愛人對其自己愛人的傷感，歉疚於對自己本該畢生追求境界的褻瀆。如果讓若未央去找一個比自己更可憐的人，可能也只有他了……！
“如果你是個目空一切的人，爲什麼又要出現在這茫茫人海？如果你是個善念蒼生的人，又爲什麼人心讓那麼愛你的人痛不欲生？”
“如果你是個重情重義的人，又爲什麼要遁跡空門？如果你是個負責人的人，又爲什麼要背叛佛門戒律……？”
半晌，若未央緩緩轉身，看着滿面悽楚的入道苦嘆！
“我只是個原本不該存在的人，但沒辦法，我畢竟存在了。而我的存在，也勢必會不幸牽連很多無辜的人！而你是個本不該痛苦於情愛和責任之間，卻終究抹滅了不了本心的人。我們同樣都深陷在自己無法主導的命運裡，同樣是這個世上最可憐，最可悲的人！那麼，又何必還要彼此互相爲難呢……？”
入道聽了看着他苦笑點頭道：“是啊！你的確承擔了太多本不該你一個人去承擔的，而到頭來就算不想被生到這世上都不行！而我也半點不由自己的愛上了個不愛自己的人，走進了自己本不願走進的佛門。到頭來，想早早死在災難裡不被救活都不行！命運？多可悲啊……”
本來這幾天入道一直在峨眉派附近轉悠，他很想去找若未央，但卻始終提不起勇氣！今天終於看到若未央獨自出來，他便遠遠跟在後面。而原本他心裡是有那麼多話想對若未央說，可此時真的面對了，想到他的遭遇，入道只覺得突然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良久，傷感的看着若未央，入道緩緩問：“事情都還順利嗎？有沒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
微笑搖搖頭，若未央看向一隻穿透濃霧的夜鶯：“天意是不會考慮人是否順利的！否則，我又何必淪落到這個地步？”
入道聽了輕嘆道：“是啊！如果一切可以重來，我也不會讓自己走到今天這兩難的地步了……”
此時兩人面對面，都感覺心裡好多話想說，可卻又似乎根本無話可說！並不是因爲彼此的淡漠，也不是因爲彼此交情到沒到無話不談的地步，只是因爲彼此都明白對方太清楚自己的心情！現在哪怕一個字，都會顯得非常多餘！
長嘆聲，若未央收拾起雜亂的心情問：“小雨怎麼樣了？她好點了嗎？”
入道悽然苦嘆道：“怎麼說呢？也談不上好不好，就是整天一個人被自己關在房間裡，不肯出來，連一個字都不肯說！可我知道，她心裡從來沒一刻停止過想你……”
若未央怎麼想不到這情形？但這種事攤上了，除了自認倒黴躲遠點，還能怎麼樣呢？
“我明白！現在他心裡一時半會兒恐怕是放不下的，不過按我想，很快一切都會有結果了。等事情都結束了，我就會徹底離開。以後再也不會有人見到我，我也不會再見任何人！現在我只希望時間真的可以沖淡一切，讓她能早點忘了我……”
沉吟着，入道皺眉問：“我想問你件事，你……你心裡是不是早就有人了……？”
漠然半晌，若未央緩緩點頭道：“是！是早就有了，太早了，早到我甚至會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愛她……”
入道聽得一頭霧水，疑惑問：“你說的話我怎麼聽不懂？如果你都不確定自己愛的人是誰，又怎麼肯定不愛誰？”
若未央也不知道該怎麼對他解釋，苦笑着無奈道：“也許我就是這麼個人！比如我根本一點都不認爲自己真的欠了誰什麼，該去做什麼，但我還是一直都在以一個愧對天下的罪人立場去承擔一切！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因爲我真的不明白！也或許，只有這樣我才能讓自己不用面對着那些醜惡嘴臉時忍不住想逃跑……”
良久，兩人心裡都感到彼此相對的情景竟然是這麼的滑稽，可笑！兩個都是生來自以爲聰明過人，才智非凡的人。但此時面對面，卻在不斷說着那麼呆傻，白癡，可笑的話！感到對方和自己同樣的心思，兩人突然忍不住相對大笑起來！
可以說從若未央出生那天以來，從來沒有這麼放懷大笑過，從來沒有過像現在這麼放鬆過自己！他也不明白爲什麼這個原本讓自己感到很困惑的和尚，居然反而可以讓自己感到這麼放鬆？但他能肯定，入道絕對是個自己可以完全放心信任的人，哪怕自己其實也不知道什麼原因……！
笑了好久，兩人都感到有點氣力不支，放鬆的相對坐在地上，絲毫沒法再去在意自己“該”保持的氣度！
“你知道嗎？我從小出家，靈鷲寺雖然也有幾個和我年紀差不多的師兄弟，可佛門清規戒律太多了，我從來就沒有過一個從心裡在意，可以說幾句心裡話的朋友！可從我當主持那天，雖然你、我都沒互相看一眼，但我卻從心裡覺得你特別熟悉，也不知道爲什麼！”
若未央聽了點頭道：“是啊！我從小就是被好多人當成主子恭敬大的，雖然也有兩個年紀相當一起長大的夥伴，可他們對我一直都謹守着主僕之分。就算到了江湖上，更多人要麼因爲我的武功敬畏，要麼就單純只是忌憚，根本沒人能把我當朋友！有時候我忍不住想，人可以因爲環境改變，可以因爲處境改變，甚至一點點意外也能改變一個人的一生！可是爲什麼人能去對那麼多逆來順受，卻始終就是不肯認清自己的真心呢？”
想了想，入道緩緩道：“要我看就是人總是會想太多，想的多了，心思就亂了。心思一亂，就連自己都忘了！你說伯夷、叔齊被稱爲賢人，不食周粟就是爲了忠於商湯。他們光想着什麼忠誠啊，仁義啊，就沒想你他媽的連飯都吃不上了，還講什麼屁忠誠……？”
聽他一個佛門高僧突然說出“他媽的”這種話，要是別人肯定會嚇一跳。不過若未央半點也沒感覺奇怪，也許就是因爲彼此都是壓抑了太久的！甚至於若未央心裡其實也很希望自己能像入道這麼肆無忌憚的大罵一場發泄一下……
“就是！這人總是得看別人怎麼樣，生怕自己如果和人們不一樣就會被當成異類，被區別對待！可你說，其實這人和人到底有什麼區別？阿里王想當天下的皇帝，努爾哈赤也相當，明神宗就是捨不得丟了皇位，到底有什麼不一樣？但就是爲了那幾個人的野心，得讓那麼多人白白死掉，憑什麼呢？”
“誰說不是？而且我不怕告訴你，我是打從心眼裡就不信什麼禮佛向善那套！我從小就出家，早看慣了富人拜佛祈福，花大把銀子，可出了廟照樣該怎麼欺負人一點沒變。可那些窮人去拜佛祈禱，不還是照樣一輩子受窮？就算真有什麼佛祖，這不也只是拿銀子辦事嗎……？”
若未央笑笑點頭，想了想突然問：“你說這世上會不會有一天變成墨子說的那樣？每個人都把別人當成自己一樣關愛，然後一切就都太平了？”
入道聽了譏嘲的啐了口道：“那怎麼可能？要是真每個人都對別人像對自己一樣好，誰還會把皇帝老子當回事？沒窮人了，富人看着金山銀山還有什麼樂趣？沒人受苦了，誰還會去拜佛祈福？你是不是想讓我們和尚都喝西北風啊……？”
說着，兩人相對忍不住又是一陣大笑……
良久，漸漸平靜下來，若未央輕嘆道：“也許這世上真的能有那麼一天，但我是看不到了……”
“我也沒希望……”
說着，見他神色有異，入道不禁奇問：“你怎麼了？好像有什麼心事……？”
呆了下，若未央搖頭道：“沒有！只是突然有點感悟而已……！對了，你還俗的事海惠大師答應了嗎？”
入道聽了神色一黯，輕嘆道：“哎！師伯說這件事讓我自己決定，本來我是一心想還俗的。可他那麼一說，我倒猶豫了！不過好在也不急一時了，師伯已經先讓入悔師兄去暫代靈鷲寺主持。我也正好趁這些日子想清楚，其實只要小雨好，我也沒什麼可奢望的……”
提到孟雨，事情等於又回到了原點，兩人短暫的開懷一下子又被煩惱衝淨了！
半晌，入道輕嘆口氣道：“本來當初在杭州時你答應過我會去看看小雨的，可最後你還是沒去。本來那時候我也是怪你的，但想清楚了我也知道你是怕小雨見了你會更難放下！而且自從再遇到你，她也的確更難受了！每次看着她一個人對着牆發呆，我心裡真難過！”
“我能理解你的感受，但我的確只是把她當做朋友而已！說實話，小雨是個好女人，但我真的沒辦法接受！”
“我知道，因爲我心裡同樣深愛着一個人，所以我能理解他的心情！可是……，你愛的那個人，她又是怎麼對你的呢……？”
若未央知道這個問題自己不用回答，因爲他一定是能感覺到的，也正因爲彼此同樣的心境，纔會一起說了這麼多！但一樣嗎？自己和他的處境真的是一樣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