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他提出交易後,我與賀渠三天沒再見過,這期間他居住在法院辦公室內,只偶爾打來一個電話說他不回來吃住,每一次保姆讓我接聽,他都直接婉拒,說很忙碌不便閒談,保姆很不解怎麼連說一句話的時間都沒有,而我非常清楚,他只是給我足夠的空間思考是否交易,不願在我作出決定之前干擾我驚動我,畢竟這場交易裡,我處於下風,雖然我依附他,但我也要拋棄很多。一旦我同意,他給我籌碼的同時,也會對我開出一定苛刻的條件。
我從沒想過我與賀渠那麼美好又溫暖的開始,卻在這份波詭雲譎中走到了最不堪的地步。我曾想過走出紀容恪的陰影,重新迎接他給予我的陽光,而在千帆過盡後,我終於知道我沒那麼好命。
也許賀渠早就知道紀容恪娶賀潤的目的在於獨吞賀家財產豐滿自己羽翼充實儲備,並在獨吞之前藉助賀歸祠的身份與權勢,擺平他在白道上之前的污點。而我好心做錯事,突然的橫生枝節打斷了紀容恪計劃,他並不是殺不了衛坤,而是衛坤死根本不在他計劃內,我會意錯了,我以爲我出手做了他想而不能的事。卻將我推上不好擺脫的深淵。
他不能捨我不顧,便不再平靜觀望,急於出手將賀家企業吞吃入腹,用龐大堅實的財力制衡要剿滅紀氏、讓我認罪伏法的政界,保住他的帝國,也幫我逃脫制裁。
得不到權,可以用錢買權,得不到錢,亦可以用權生財,紀容恪眼看以爲自己外露膨脹的野心失去賀家權的庇佑,他野心便完全駐紮在錢上,於是不斷出手,驚動了信任他始終不聞不問的賀歸祠,也讓賀渠嗅到了賀家即將沒落的危險氣息。
賀家的錢財,比外界所想更多出百倍千倍,紀容恪受傷去琵城,掉入顧溫南圈套,完全都是他設想好的戲碼,賀歸祠倒不介意所謂的金錢,以他的地位戳在這裡,子孫後代想要納涼還不是輕而易舉,可他代表了華南最至高無上的權力,道德法律決不允許他淪爲負面的鉅貪,而紀容恪利用這一點,想要鉗制賀歸祠,可賀渠卻不甘心,他溫和不代表無慾,賀家的東西他當然不會假手旁人。
於是他步步爲營,最初對我的接近大約也是爲了這一天,他精心部署,爲了找到制約紀容恪的籌碼,顯然紀容恪的骨肉是賀渠物色到的最好的東西,他用感情牌打動我引誘我,讓我看清自己唯一可以依靠的是什麼,當一切真相大白,我也無法擺脫我內心渴求安定的慾望。他不怕敗露,是因爲紀容恪與賀潤的婚姻是賀渠自信摧垮我說服我的最大把握。
不管紀容恪承諾的未來多麼蕩氣迴腸旖旎絢麗,他現在還是賀潤丈夫,而賀渠隨時可以給予我婚姻,在這樣的反差對比下,十有八九的單身女人願意選擇等待和賭注,而十有十個的未婚母親會毫不猶豫接受婚姻帶來的安穩。
賀渠那晚想要征服我身體,無非也是點燃一份催化劑,他故意留下痕跡,故意擺出對我和紀容恪過往的芥蒂,讓我們彼此心靈殘殺,相互誤解。他再拋磚引玉,製造我對紀容恪的疏離,紀容恪對我的狠絕。
太可怕了,我不得不佩服紀容恪的眼力,他在賀渠還戴着高超演技面具時便看透了他內心,也不得不驚訝賀渠的老謀深算,深諳綢繆。
我始終緘默,沒有主動再提過這件事,而賀渠並不滿於漫長的等待,他很快便使出最後的殺手鐗對我進行逼迫,警方對於衛坤被殺一案無休止的擱置產生了異議,認爲在內部掀起惡劣影響。致使警員頗爲寒心,而法院方面對此事進行了干預,雙方針對案宗僵持不下,賀渠沒有親口對我講,而是讓一名助手到賀宅藉口取文件對我旁敲側擊,讓我慢慢領悟。
落到條子手裡。我處境勢必九死一生,我當然怕死,我也不是鋼鐵人,我有血有肉有貪婪的夢想,我還沒有完全實現,怎麼甘心就這樣交付自己連一半都沒有熬過的餘生,除了紀容恪與孩子,我最在乎的就是自己性命,我沒有十足把握都不會隨意傷害自己。
最終我妥協了,爲了多方面而選擇妥協,並且隱瞞了所有人。
我坐在車內,看着窗外不斷倒退的風景。覺得自己陷入一個巨大的、神秘的、黑暗暴力的漩渦之中,從我認識紀容恪那一天起,我就無時無刻不處於這份壓力和窺探下,只是我還渾然不覺而已,直到這一刻我退無可退,不得不回頭看。才發現隱藏在我身後有這麼多不懷好意的人。
我莫名其妙加入華南黑白兩道最狂妄的鬥爭中,成爲了所有人爭相控制的籌碼,而他們的目的無非是利用我要挾制約紀容恪,這樣看來,除了紀容恪我從未得到過任何人以感情爲前提的好。
我覺得渾身發冷,骨子裡滲出的寒意使我不斷顫抖起來,我抱住雙臂不斷用掌心撫摸試圖溫暖皮膚,可仍舊無濟於事,我冷得薄脣發紫臉色蒼白,何一池從後視鏡內看到我驟然發生的變化,他探身上來詢問我怎麼了,我搖頭說沒事,當脫口而出我才驚覺,就連說話聲都那麼寒冷哽咽。
車子到達南郊後,我率先從副駕駛下來,何一池飛快繞到紀容恪的方向爲他拉開車門,他緩慢步下,腕間搭着整潔的黑色西裝,穿着沒有一絲褶皺的白色襯衣和西褲,他迎着陽光仰望了一下不遠處的工地,幾百工人正熱火朝天來往忙碌,地基已初見雛形,紀容恪將手持的黑帽戴在頭頂,他一邊理正一邊問何一池,“龍奎鬧過事嗎。”
何一池說沒有,“但我估計也不會太老實,他可能只在等待一個最好的時機,在我們這邊一切都投入進來,再反擊一局,爭取給我們製造最大限度無法挽回的損失。”
紀容恪冷笑朝工地走。我與何一池跟在他左右兩側,他目視前方忽然產生騷動的地方,施工地靠近公路一側聚攏人羣,腳步微微一滯,旋即走得更快,“龍奎懦弱迂腐。他有什麼膽量敢與紀氏爲敵,不過倚仗家世和他被寵慣出來的猖狂,小打小鬧欺男霸女他敢,大事上他沒有一點主見,他來鬧事一定有人授意,有人撐腰,所以勢必會掀起風浪。”
何一池蹙眉,“誰會在背後給他這個支持。”
紀容恪邁上高地,他笑而不語指了指人羣中最騷動的地方,我一眼看到了賀渠,他身後跟着四五名法院和公安的下屬,西裝革履衣冠楚楚,似乎在巡視什麼,我看到賀渠的臉頓時一怔,他正面帶微笑聽工地方面的領隊介紹什麼,他時不時點頭詢問,非常溫和親切,可又散發出一股不尋常的冷硬氣息。
何一池見這副陣仗也明顯一愣,並沒有想到政府相關方面會不請自來,而且還來了這麼多人,事先完全沒有通知,連賀渠都守口如瓶,大有突查的意味,幸好紀氏拍下南郊是真的爲了做房產,如果是作爲違禁物品的大本營,這一下便栽得徹底。
何一池明白了什麼,他本來就緊蹙的眉頭更加擰到一起,“容哥懷疑賀渠。”
紀容恪站在距離人羣僅不到百米的土坡上,“按照龍奎莽撞的性子,他早就派人來鬧事了。他最衝動不計後果,以爲捅了天都有他老子撐腰,他按兵不動不予理會就是賀渠授意,我懷疑包括馬章萊忽然轉變對我的仇視不是畏懼我,如果他真的畏懼,南郊早到了我手上。還用等這麼久。他同意將地皮使用權出售給我,都是賀渠早示意過的,賀渠比任何一個人都瞭解我野心。”
何一池沉吟半響都搞不清楚到底是怎樣深不可測的路數,甚至在對方有所行動前就已經部署好,沒有一個人想過賀渠城府這麼深,就像我們都驚訝於顧溫南有那樣高不可攀的身手卻始終扮着文弱書生的樣子,而且一扮就是十年之久。
每個人都深不可測,每個人都瘋狂陰險,都充滿了極大的貪慾。哪怕已經擁有那麼多別人做夢都不敢奢望的東西,卻還永無止息的掠奪,不知滿足不知疲倦。
何一池深深呼出一口氣,“這塊地皮會出事嗎。如果容哥有把握,我們撤資損失還不至於太慘重。”
紀容恪雲淡風輕笑了一聲,“賀渠算計得了我,我就沒有本事看破嗎?他使計謀,我將計就計,這又有什麼。地皮損失再多,也不及賀家的東西肥妹,總要有舍纔有得,地皮越早出事,賀渠越會得意,以爲自己贏了,對待賀家生意的掌控與關注,便減輕一些,他把所有削弱我力量的賭注都壓在南郊,我就乾脆丟出去。”
他說完大笑出來,笑得十分開心,何一池與我對視一眼,我們都從彼此瞳孔內看到了不可置信,我們都屬於聰明人,也有些膽量魄力,可依然驚愕於他們段位太恐怖了,精明得太異於常人。
賀渠聽到熟悉的笑聲,他剝開人羣朝這邊看過來,他在見到我和紀容恪時,臉上笑容保持不變,低頭對下屬吩咐了一句什麼,對方離開後,他立刻迎上來,紀容恪見狀也走過去,兩人握手後,紀容恪笑着說,“賀法官親臨,工地都似乎煥然一新成了皇宮,到處蓬蓽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