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一路向北行駛,到達一處聯排的莊園,小區牌匾隱藏在一片黑暗中,路燈投射出的橘黃色光十分朦朧昏暗,只能看到一條窄窄的街道和靠近門口裡面亮燈的警衛室。
華北區我從未沒來過,在華南生活也有四年多,按說這裡很多地方我都去過,尤其是高檔一些的,雖然我沒做過伴遊也沒陪客人雙飛,但基本的出外臺應酬還是有過那麼十幾次,北邊臨近郊外,是一片偌大的蘆葦地,還挨着花海公園,環境十分優美,可不及市區內的繁華,所以很多富人根本不會到這邊玩兒,居住也大多在華西和華南,在華北區落戶很少,不過據說外省的富豪比較喜歡這邊,因爲私密性高,也很環保。可以省去諸多被關注的煩惱。
司機將車緩慢駛入小區,外面天仍舊霧濛濛,氣壓很低,溫度很冷,雨水減少了許多,只還下着簌簌雪花,司機在一棟三層莊園外將車停穩。助理下來將車門拉開,賀渠想要伸手抱我,但我已經緩過來許多,只是身子溼漉漉的冒着寒意,可不至於不清醒,也不至於連路都走不了,我婉拒他要抱我的美意。告訴他我自己可以走,他沒有強求,非常紳士攙扶我爲我借了一半力。
助理在後面撐傘,地上十分溼滑,賀渠不敢放任我,怕我滑倒,我自己也怕,我還懷着孩子,我已經是個挺不稱職的母親,無法好好保護他,讓他陪我經受風雨,如果連他性命都護不住,我真的太廢物了。
我自己也很小心翼翼,掌心始終不曾離開腹部,賀渠說是攙扶我,其實和抱着沒有區別,我幾乎是輕飄飄的在低空移動,根本沒耗費力氣走路,一位年長面容慈祥的保姆站在庭院裡掌燈,她似乎是在迎接賀渠,始終踮腳往街外看,距離還很遠時她就發現了身姿高大的賀渠,立刻笑着推開門,朝客廳裡面喊了一聲少爺回來了,我透過寬大澄淨的落地窗看到客廳內有許多閃爍的人影,可具體是誰看不真切,保姆從打開庭院的木門,地上鋪了整齊的毯子,將雨水雪水吸納進去,不至於很滑,她原本只喊了聲少爺,但忽然發現被賀渠夾在臂彎裡陌生的我,她臉上一怔,不知道該怎麼稱呼,賀渠指了指我說,“馮小姐。”
保姆大約誤會了,她特別高興將手在身前掛着的圍裙上蹭了蹭,她主動過來攙扶住我手臂,她的熱情與和藹讓我有些茫然,“原來是馮小姐,這麼晚了我也沒有準備豐盛宵夜,少爺提前沒有招呼過今晚會帶貴客來。實在是怠慢了。賀宅有規定,爲了老爺夫人身體都不吃隔夜菜,所以家裡什麼都沒有,您如果不嫌棄,我熬點粥給您暖暖胃口吧。”
我有些不知所措,我下意識看賀渠,他仍舊沒有鬆開手,他將我身體又從保姆手中攬過去,保姆怔了怔,她再次笑出來,“少爺也難得護一次食。這可是珍饈,您好好護住了。”
賀渠一聲不吭,他摸着我手臂的掌心忽然收緊了一些,“你很燙。”
我這才察覺到我並不是輕飄飄沒有走路。而是感受不到土地的堅硬,我渾身滾燙,身體發虛,手腳都沒有一絲力氣,賀渠對保姆說,“她發燒了,去熬點薑湯祛寒,讓傭人把二樓臥房收拾一間出來,最好緊挨着我房間。”
保姆嚇了一跳,她手背貼在我額頭感受了下溫度,“馮小姐發燒了。”
賀渠將我打橫抱起,保姆推開門給他讓路,客廳內燈火通明,一名傭人正蹲在茶几外緣收拾茶盞,沙發上坐着賀歸祠和他夫人,他正在抽菸袋,賀夫人在吃一盤水果,賀潤與紀容恪果然並不在,賀渠抱着我從門口進入,正往樓梯口衝,賀夫人忽然喊住他,賀渠腳下一頓,他轉過身打了招呼,賀夫人目光落在我臉上,她微微一怔,她認出了我是傍晚給她送字畫的馮錦,她沒想到我會在賀渠懷裡,她有些茫然,她偏頭看向坐在旁邊安靜吸菸的賀歸祠,賀歸祠盯着賀渠和我看了半響,他沉聲說,“你妹妹妹夫睡了,你走路輕一點。”
賀渠點頭說了聲好,他抱着我走上樓梯,二樓有許多房間都開着門。裡面空蕩無人,只有靠近窗子的一扇門是關着的,裡面沒有開燈,門縫滲出一絲黑暗,我盯着那扇門一直看,直到賀渠用腳踢開對面那扇門,他摸索着用肩膀抵開開關,把我放在牀上,我躺下後保姆從外面拿了乾淨的毛毯與睡袍,她進來後指了指浴室,“我爲馮小姐放點熱水,您受了寒風,洗個熱水澡會舒服點,我已經熬上薑湯。家裡還有退燒藥,都吃了您再休息。”
賀渠扯掉他頸口繫着的領帶,他從保姆手裡把睡袍和毛毯接過來,他放在枕頭旁邊,他微微俯下身柔聲說,“浴室裡放好熱水,你躺在浴缸裡泡一下。裹上毛毯再出來,記得把窗戶關上把暖風打開,如果有事你大聲喊我,我會立刻進來。”
他特別細緻給我交待這些,可我看到他身上襯衣溼透,褲子也溼了,我覺得十分愧疚。我沒想到他會路過那條街道恰好發現了我,他沒有詢問那個壓制我的男人是誰,給了我足夠尊重,我們今天才不過第一次見面,可他的紳士與溫暖讓我覺得自己很醜陋,十分的醜陋,我就像摻有劇毒的罌粟,他是一個無辜的蒲公英,他落在我的區域,被我的毒液射殺,我看着他的臉都覺得自己無比殘忍。
我嗓子乾涸得難受,聲音沙啞對他說,“多謝賀先生,你先照顧好自己,如果你着涼了我會很愧疚。”
他掌心在我手臂上輕輕拍了拍以示安撫,轉身走出房間,我在牀上躺了一會兒緩緩精神,保姆翻箱倒櫃找出一套嶄新的被褥,她扶着我從牀上起來,將我攙到浴室裡,爲我放好熱水。她始終在門外守着,擔心我會暈倒或者不適,我都不知道自己泡了多久,等我裹好毛毯推開浴室門,保姆已經將牀單重新鋪好,賀渠拿着一些瓶瓶罐罐的藥坐在牀上看說明書,他也洗了澡。穿着咖啡色浴袍,腰帶系得鬆鬆垮垮,所以領口位置扯開了大片,一直裸露到他第一塊腹肌位置,有一絲沒有擦乾的水珠一直沒入到他腹部以下的隱秘三角地帶。
他聽到開門聲立刻站起來扶我,我不想麻煩他,我已經可以走路了。我非常不好意思推拒他讓他坐下休息,他卻不理會我,他只想將我扶過去,我們在拉扯中,他不小心扯開了我身上的毛毯,我整個人都是一怔,他也愣了一下,我立刻反應過來背過身去重新裹好,他有幾分尷尬輕咳了一聲,他走到牀畔重新拿起那些藥瓶,他耐心告訴我有注意事項,我心不在焉聽着,臉上的緋紅遲遲散不去,那些藥我都喝不了。孕婦禁用,我問他有沒有退燒帖,他說有,他從藥箱裡取出一片放在枕頭上,然後看了眼掛在牆壁上的時鐘,“你早點休息,如果明早還不不見好轉。我送你去醫院。”
我對他道了謝,送他走出臥房門口,一直看着他進入旁邊的房間才轉身要退回來,然而我手剛扶住門把,餘光忽然瞥到對面那扇自始至終都緊閉的大門鎖轉動了一下,接着門便被人從裡面打開,我看到一片黑色的睡袍衣袂飛出,那身影極其高大,雖然我看不全,但也能感覺到一絲莫名的熟悉感,是來自於內心和靈魂,更來自於我對那個男人的耿耿於懷心心念念。
我本能一閃身躲在門後,屏住呼吸連大氣也不敢喘,我聽着外面的腳步聲走到樓梯口忽然頓住,保姆喊了聲姑爺,紀容恪低沉的嗓音帶着一絲剛睡醒的惺忪,他要水喝,保姆讓他稍等,外面陷入一片無聲的死寂,大概這樣沉默了半分鐘,我聽到保姆重新走上來。她將端着的水遞給紀容恪,後者喝完後忽然問她,“來客人了嗎?”
保姆聲音內有掩藏不住的笑意,“少爺抱回來一名小姐。”
紀容恪敏感捕捉到了其中一個十分曖昧的字眼,“抱回來。”
保姆笑着說是,很漂亮一個姑娘,只是有點病色,已經睡下了。
保姆還告訴他就在對面房間,我都能想到她一定指着此時擋住我身體的門,我悄無聲息將那一絲敞開的門縫緩慢合上,紀容恪問她姓什麼,我當時整個人頭皮都發麻,腳底像觸電了一樣,保姆大約忙迷糊了,她拍着腦門回憶了半天最後說忘記了,她又笑着補充,“明早姑爺就可以見了,長得清清秀秀很討人喜歡。”
紀容恪嗯了一聲,我以爲他要回房了,我忽然很想看一眼他背影,在這個陌生又十分陰沉的雪夜,我彎腰順着那很狹小的縫隙露出一隻眼睛,搜尋走廊之外他穿着黑色睡袍的身影,然而他走到門口也毫無徵兆的頓住,他默了片刻,忽然回頭看過來,他眉團微蹙,薄脣上沾了一滴沒有舔去的水珠,我們之間做這個動作就像是存在感應那般,幾乎分秒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