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紀先生和馬總陷入不可調和的僵持之中時,門忽然被人從外面踢開,不錯,是踢開的,驚得包房裡每個人都一怔,全然沒有絲毫畏懼和尊重,就像闖自己家一樣,所有人都朝門口看過去,踢門的竟然還是個女人,她側身逆光而立,身姿十分窈窕玲瓏,她倚靠着門框,手上拿了一把白色羽毛蒲扇,正有一下沒一下擱置在胸口搖晃着,她懶懶張口,語氣又尖又硬,“喲,我當誰呢,敢請是華南無所不能專撿學生妹玩兒的馬總呀,這在我場子裡玩兒了姑娘錢也不給,還堂而皇之坐着,是他媽等我栽面兒呢?我送進來的可是五大名伶,你以爲烏雞白鳳丸啊?”
商姐說完話嬌俏的柳眉一豎,煞氣畢現,她反腳將門狠狠一踢,砰地一聲,那堵牆都好像晃動起來,隨時會坍塌將這些人全部掩埋悶死。
我還真沒想到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商姐,力氣這麼大,怪不得和席情一言不合撕逼都沒輸,把席情頭髮連着一塊好大的肉皮都扯了下去,差點發炎感染,紗布纏了倆星期才解開,席情此後一提起商姐恨得牙根發癢,席情那時候正釣一個老子身家過億的富二代,眼瞅着就到手了,因爲商姐打破了腦袋,根本不敢露面,後來便宜了賭場另外一妞兒,席情當時還挺喜歡那闊少,長得不賴,又有錢,所以這樑子就和商姐結下了。
她甚至連商豔這倆字聽都聽不得。商豔是商姐閨名。
都說商姐到泰國請法師下了降頭,暗地裡有小鬼庇佑着,法力高,蠱術特別邪門兒,是降頭裡最恐怖代價最狠也最有效果的一種惡鬼,傳得最厲害時,還有人說親眼見到過她大半夜走馬路上後頭有鬼影跟着,一蹦一跳的。
商姐牛逼到在華南折騰出花樣來都沒人敢辦她,也就紀先生在道上地位太高,壓了她半頭,她纔會低眉順眼爲他場子鞍前馬後,當然紀先生也真沒虧待她。
除此之外其他人想在她面前說上話,得看商姐心情。
馬總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他盯着從門口進來的商姐,商姐看了一眼地上破碎的玻璃碴,她直接朝馬總身後的保鏢衝過去,揚手就是一巴掌,“操你個小兔崽子,我商豔的場子,你他媽也敢砸?”
那名保鏢被打蒙了,呆愣站在那裡捂着臉,有些反應不過來,等到他意識到自己背了黑鍋,他張開嘴說,“是紀先生。”
“放屁!當老孃傻逼啊?紀先生砸自己的場,他有的是錢也不會拿自己生意糟蹋着玩兒。”
她一邊說一邊瞥了馬總一眼,“倒是馬總,口袋裡揣着幾十萬打底的白金卡,連基本的出臺費都掏不出來。我混跡花場二十年,到今天不敢說穩坐華南頭把交椅,可我商豔謙虛點自己排第二,就沒人敢叫第一,竟然我見識還不夠,就沒見過給臉不知道要的。”
商姐說完一把推開那名保鏢坐在馬總對面,她從自己手包裡取出一盒女士香菸,叼在牙齒間點燃,馬總看到這樣一幕,他也有些錯愕,但隨即反應過來,他非常圓滑對商姐笑了一聲,“商經理這麼大脾氣,是誰惹到了我們華南的大美人。”
商姐把煙霧直接朝空中啐出去,像吐痰那樣,“馬總可真會玩兒,這揣着明白裝糊塗的戲,演得爐火純青。”
馬總說,“場子是我砸的。但我來就事論事,紀先生要辦我太太,商經理也是混江湖的人,道上女人比男人更講情義,這點人道不會不講。”
商姐叼着菸嘴上含糊不清說,“馬總要保自己老婆,容哥也要討好他的新歡,每天男人女人那點騷浪事沒完沒了,難不成以後全華南的男人都跑到我場子砸一通?我生意還做不做了?”
商姐越說越不痛快,她把還點着的煙直接撅成了兩截,往地毯上一丟,菸頭還在燃着,燒了地毯上一叢毛,空氣內有一絲焦糊的味道,我對這個味道很敏感,在我的嗅覺裡和汽油差不多,聞一下就會噁心,我捂住嘴硬生生咽回去,但那味道還在繼續,蔓延到每個角落,菸頭不但沒有熄滅,反而燒得更加旺盛,我扶住紀先生肩膀躬身吐出來,所有人都因爲我突然的反應而看向我,紀先生蹙眉扣住我肩膀,他用力撐住我身體使我不至於滑下去癱倒,我吐了一會兒,可那味道遲遲不散去,我只好指了指門口,紀先生明白我的意思,他拖抱着我將我帶出包房,用方帕擦拭我的脣角,我其實什麼都沒吐出來,就是乾嘔,晚上吃下去的東西也沒有從胃口裡返上來,乾嘔更難受,折磨得五臟六腑都攪起來,我不怕疼不怕癢,也不怕熱和冷,但我怕窮,怕死,怕汽油和燒焦的味道,從小就是,不是心理作用,是真的會有巨大反應,發自內心的排斥和畏懼。
等到我從那陣無與倫比的難受中緩和過來後,我扶着牆壁站起身,紀先生眼神內有些擔憂問我需不需要看醫生,我說不需要,一直以來的老毛病,都習慣了。
紀先生並不接受我的說辭,他非常果斷說,“稍後叫醫生到莊園診斷一下。”
我難開口不識好歹反駁他的美意,只能勉爲其難沉默答應。
我堵在門口,紀先生深深看了我一眼確定我沒大礙又重新走回包房。商姐抱着雙臂踩滅了那顆菸蒂,她對馬總笑說,“馬總要是長了眼睛,就該知道紀先生這次收不了手,心肝寶貝嘔幾口他都緊張成這個樣子,她張口求的事,紀先生怎麼有辦不到的道理。”
她一邊說一邊走過去拍了拍馬總肩膀,她動作很自然,我很驚訝馬總並沒有臉色難看,他只是坐在沙發上沉默,商姐彎腰將脣湊到馬總臉頰旁邊,她聲音不小,沒打算就讓他一個人聽見,只是姿勢十分誘惑,她修長食指就按在馬總凸起的喉嚨上,彷彿稍微用力,就可以致後者於死地。
“容哥要是今天不講道義,馬總以爲自己還出得去嗎,到金苑撒野就是活膩歪了,華南最規矩的地界,就在你腳底下,容哥面前不敬,馬總你頭一個。這面子也要了,趁着還沒惹惱容哥,我勸你見好就收。”
商姐最後一句話是一字一頓咬着說出來的,馬總臉上表情變了又變,最終再度歸爲寂然。
商姐起身捻了捻指尖,她轉身走回紀先生身邊,她掃了一眼扒住門框看這一幕的我,她脣角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容哥風流,天下皆知,馮小姐細皮嫩肉的,把容哥這顆不服老的心都勾活了呢。”
商姐白筍似的指尖在紀先生胸口畫着圈圈,紀先生握住她不斷作亂的手,放在脣上貼了貼,他笑着說,“我還沒到不惑的歲數,在你嘴裡就糟得見不起人了。”
商姐盯着紀先生虛虛印在自己手背上的脣,“容哥心裡喜歡,哪怕十八那麼嫩,也照樣下得去嘴吃,你們男人啊--十個裡面九個都是不要臉的東西。”
紀先生把玩着商姐白嫩的手,他盯着她指甲蓋上粘貼的一層紫色膠貼,慢條斯理說,“你都看明白的事,馬總卻還來要挾我放他人情。”
商姐啐了聲癢,她把手從紀先生掌心抽回來,搭在鎖骨上輕輕點了點,“有人真精,有人裝精,紀先生是既能真,又能裝,精得登峰造極,佔便宜都佔得有水準,別人當然比不了。”
紀先生笑而不語,他看了一眼坐在沙發上有些按捺不住的馬總,隨後擡眸給遞給商姐一個眼神,商姐站在原地抻了個懶腰,“不管是誰,再砸了我的包房,禍害了我的姑娘,我他媽跟誰沒完,不卸下一條胳膊給我當賠禮,華南是黑是白咱走着瞧!”
商姐撂下這句狠話後,她扭擺着極其豐滿的臀部從包房裡出來,她經過我旁邊微微頓了頓,我本能覺得發怵,立刻貼着牆壁站好,她摸着下巴打量了我片刻,不知道是覺得什麼,忽然意味深長笑出來,“容哥從前喜歡玉女,就那種像清水芙蓉一樣的姑娘。”
她說完再次甩給我一個眼神,便揚着下巴離開了走廊。
我愣了許久,商姐像是忠告我,又像是在暗示,可一時片刻我猜不透徹,在這個時候包房內傳來一陣窸窣的響動,馬總從沙發上站起來,他盯着喝酒的紀先生,“你有你的把握,我也有我的籌碼。港口大不了我不要了,損失多少我心甘情願。”
紀先生滿不在乎抿了下沾滿酒漬的薄脣,“馬總最好連夫人也別要了,這一分薄面,恕我實在難給。”
馬總冷哼,他將酒桌上的瓶子狠狠一撂,“明明可以瓦全,何必玉碎。紀先生倘若是喜歡女人,我送你十個八個,只要你開口提,我保準滿足。”
紀先生執杯迎着燈光旋轉着,裡面的液體每每傾到杯口快要溢出來時,他又立刻將腕子收得平穩,他不急不緩的態度讓馬總拿不準,又難免涌出希望,“商豔人脈廣,風塵裡手段一絕,紀先生有她鎮場,金苑日進斗金。錢你不在乎,地位你也有,過自己的日子不是很好。何必做慈善家,去得罪本可以成爲朋友的人呢。馮錦背後什麼都沒有,紀先生可不要被她矇騙。”
紀先生仍舊沒有理會他,他脣含住杯口將剩餘的酒都飲下,他張嘴哈了口氣,似乎是太過苦辣,眉目也蹙了蹙,馬總立刻從果盤內用鑷子夾起一顆話梅遞到紀先生面前,紀先生看了看,他擡起手朝話梅伸過去,卻在即將觸碰到時又避開,他手摸住鑷子的邊緣,往遠處一推,“金銀易得,我不在乎。馬總送我十個女人,我偏只想要外面站着的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