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轉過身,凝視着波濤洶涌的海浪,海水在這個夜晚尤其不安,似乎被驚了魂魄,翻滾的水花捲起拍打在岸邊石沙上,濺起一片寒意,我越來越大的浪頭一下蓋過一下,將停泊的一搜巨船搖晃起來,似乎隨時都要沉沒入海底,消失無蹤.
我聽到紀先生在身後喊我,他聲線在風中幻滅,只剩下窄窄的一絲餘音,我轉頭看向倉庫,他高大身軀站在一盞微弱的白燈下,我看不真切他的臉,但我感覺得到他的怕,他在朝我招手,讓我離開隨時會潮水洶涌的岸邊。我同樣向他揮手,與此同時霍硯塵說,“你在碼頭。”
我說是,他笑着問我,“出貨時間確定了嗎。”
我如實回答他,“我不知道。”
他不急不惱。“你想要知道,就可以知道。看你想不想。這就好比一個道理,你想要活就可以活,看你願不願意。”
他那邊似乎進入了觀光電梯,信號時隱時現,斷斷續續,我拿着手機沉默了片刻,直到我聽見叮--的聲音,確認他已經走出來,我對他說,“我要你承諾兩件事。”
他那邊在走路,不止一個人,腳步聲此起彼伏,“你太貪婪。我答應你的條件還少嗎。”
“那不一樣,霍老闆不在乎錢,三百萬算什麼,三千萬也不至於讓霍老闆多麼爲難。你給我錢不是白給,我也在卡門宴幫你做事。可你交給我的任務,我拿命在賭,這個毒品應該可以治癒,藥在你手上,我沒猜錯吧。”
霍硯塵倒是沒有欺騙我,他非常慷慨說,“沒錯。”
“不治我也死不了。”
“那不一定。”他笑得十分得意,“七尺男兒扛不住毒癮復發時鑽心蝕骨的痛癢,很多爲此放血,再嚴重就是死。生不如死的滋味,你遠遠還沒有嚐到。”
華南靠海的幾片郊外,入秋以後的夜最涼,和冬天一樣,寒意刺骨,我裹緊了紀先生的大衣,將自己身體纏住,“如果紀先生那裡敗露,我很有可能直接死,霍老闆無法容忍背叛你的人,他更加不會原諒。兩邊都是死,我爲什麼還要陪着你玩兒心驚肉跳。在紀先生那裡賣個人情,也許我還能得到一塊豪華的墓碑。”
霍硯塵那邊傳出拉開車門的悶響,他坐進去後沒有立刻吩咐開車,那邊鴉雀無聲。紀先生再次喊了我一聲,他已經走出倉庫,單腿踩在約半米高的沙袋上,他身上衣服十分單薄,何堂主正脫外套要爲他披上,他直接伸手搪開拒絕,眼睛始終目不轉睛盯着我的方向。
在霍硯塵思考利弊的時候,我趁熱打鐵說,“第一,我要抑制毒癮發作時的藥,我不會獅子大開口要徹底治癒,但最起碼,我也要保證我不會特別痛苦。第二,不管我爲你做什麼,前提是你不許傷害紀先生的性命。”
霍硯塵原本還安靜聽着,在我說完第二個條件時,他徹底笑了出來,那笑聲嘲諷又無奈。可悲又惋惜,聽在耳朵裡總之萬般不是滋味。
“我還以爲是什麼,原來是一個墮入情網中女人如此可笑的要求。”
這話帶着刺兒,我咬了咬牙,“你答不答應。”
他那邊又繼續笑了一會兒,“我只能答應一個,你沒有資格和我講條件。”
我早就想到是這個結果,但我以爲還有商量餘地,可聽他語氣,明顯一個都是最大的底線,再想要往下壓,我拿不出籌碼來,我說,“那你答應第二個。”
霍硯塵所有笑聲和呼吸都戛然而止,是的,連呼吸聲都凝滯,我好像在和一隻鬼魅說話,他語氣內帶着一絲恨鐵不成鋼的意味。“馮錦,你真是無可救藥。”
他說完將電話掛斷,我聆聽着那邊的寂靜,也在這一刻笑出來,是,我無可救藥,我原本就是這樣的女人。我不能想象如果是我幫助霍硯塵害紀先生喪命,我會怎樣自責又崩潰的過完餘生,我還有餘生嗎,不,我也沒有了。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愛,但我確定這是依戀。一份融於我骨血裡,我願意豁出去一切理智的依戀。
我深深呼出一口氣,風太大了,眼睛忽然被吹出眼淚,我仰起頭抹了一把,然後轉身朝紀先生飛奔過去,他還踩在沙袋上,他朝我伸出手接住我,我趴在他懷裡哈哈大笑,他等我笑完,拍了拍我險些斷氣的後背,“怎麼這麼開心。”
我看着他瞪大眼睛一副不可思的模樣。“你知道嗎,席情和郭局竟然完蛋了,是因爲郭局貪戀了新歡,那個新歡我見到過,長得像營養不良的未成年,男人難道都是瞎的嗎?”
他把我被風吹得亂七八糟的頭髮一點點耐心十足的捋順,我很享受他這樣撫摸我頭髮時的感覺,特別舒服。
“有很多男人都瞎。”
我把腦袋探過去,“你瞎嗎。”
他說,“我不瞎。”
“萬一以後瞎了呢。”
他真的很認真在思考這個問題,“那你要幫助我,給我餵飯。洗澡,穿衣,上街。”
“就是當你的眼睛嘍?”
他眼神裡亮亮的,“差不多。”
我指了指自己鼻子,“如果我瞎了呢。那你會把我丟掉嗎,看着我去窯洞底下流浪,撿垃圾吃,被狗咬。”
他被我的話問得一愣,“怎麼會這麼慘。”
我忍住笑問他你會怎麼辦,他想了一下,他掌心在我眼睛上輕輕蓋了蓋,“我會把我的眼睛給你。然後你餵我吃飯,洗澡,穿衣,上街。這些我做不好,所以我不要做。”
我忽然怔住,他脣角的微笑十分真實,讓我無法不相信,他不是在騙我,我眼前泛起一層水霧,將我視線變得很模糊,我更加看不到他了,夜色太深,深得我迷了心跳。
他拉住我的手,把我重新帶入倉庫裡,何堂主和剛纔那名引我們進來的男人正在抽菸,一些手下蹲在一個電子秤旁清點數目,貨物已經完全從箱子裡卸出,滿滿的擺了一地,足有成千上萬包。用牛皮紙包裹住,不大,一個掌心的四分之一,有一個穿着花毛衣的男人坐在椅子上,面前放着破敗的小方桌,他手上拆開一個紙包,正拿着一根細細的吸管,一頭插在鼻子裡,一頭對準了紙包內的粉,他按住另外的鼻眼,深深吸了一口,直到將紙包內的東西全都吸光,他站起身把管扔掉,揉了揉鼻子,走到紀先生面前,“容哥。”
“怎麼樣。”
“a-。”
何堂主拿起一個包,在手上掂了掂,“如果告訴下家是a+。露餡可能大嗎。”
男人說,“不大。一般不會細緻到這個地步,除非他換了試粉的,如果還是之前的那個,沒有任何問題。”
何堂主把包丟掉,他看着紀先生。等他拿主意,紀先生摸了根菸,他叼在嘴裡,男人從口袋拿出打火機,用手擋住門的風口,點燃後紀先生沉默吸着,倉庫裡灌進來海風,外面的浪頭越來越響,好像隨時都會從底下躥出一個海怪,將我們一口不剩的吞掉。
紀先生抽完那根菸,所有人都再次緊繃神經看向他,他丟在腳下用力踩滅。“報a+。”
那羣手下將紙包全部整理好,再塞回一個密閉的鐵箱子內,碼放得整整齊齊,何堂主問紀先生什麼時候出貨,紀先生朝門口走了兩步,避開那些人,我跟過去,聽到他單獨對何堂主說,“最晚明天凌晨1點之前。”
何堂主擡起手腕看了眼時間,“現在已經凌晨三點,那就是明晚。”
我垂在身側的手不經意握了握拳,敲定了出貨時間後,他們又提到了金苑的一些事,我並不關心那些,我悄悄後退了兩步,不動聲色摸到口袋裡的手機,隔着衣服按了其中一顆鍵,屏幕亮起後,我低下頭,用灰色大衣擋着手,找到第二張只有霍硯塵知道的號碼,我手一直在抖,好像觸電了一樣,我拼命的嚥唾沫,我敲下一條信息後,又靜默看了良久,在發送和取消之間不停徘徊,我背後起了一層汗。就在這時紀先生回頭叫我過去坐車回莊園,我答應了一聲,匆忙跟上去,與此同時按下了發送鍵。